44 第43章 塵埃定暄璃相談
送親古道上,人影漸行漸遠,留下滾滾轅轍之痕。
其旁邊的山丘之上,長風(fēng)凜冽,葉落紛飛,一道優(yōu)雅倩影迎風(fēng)而立,青絲輕揚,頗有欲破空而去般的飄渺之氣。
倩影身側(cè)依然是兩位男子垂手而立,一黑一白,一老一少,三人皆是望向那宛如長龍的車隊。良久之后,白衣青年長嘆一聲,有些戲謔道,“那梁國皇帝這次真是愁白了頭發(fā),這般就把親生女兒嫁了出去,怕是要惹天下人看笑話?!?br/>
黑衣老者卻是嗤笑一聲,“哼,梁國的境遇擺在那里,容不得他蕭恪做主,不過數(shù)十年,當(dāng)初不可一世的蕭族就落魄到這步田地,怕是再過七八年,這大梁也就走到盡頭了。要是蕭破軍泉下有知,他的子孫后代如此丟臉,會不會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這蕭氏真是愈來愈不景氣了?!?br/>
“無影,慎言!”血無痕聞言,急急喝道,皺了皺眉頭,眼神隱晦地看著前方面罩薄紗的單璃。血無影這家伙,如此瞧不起現(xiàn)在的蕭氏一族,話憋在心里也就罷了,卻偏要抬到人前說,這不是存心惹小姐不高興嗎?畢竟小姐與蕭氏宗族...
“是屬下唐突了。”
血無影猛地醒神,即拱手朝單璃拜了拜,干咳了一聲,一時嘴快,倒是忘記了這一層。
單璃眼睛望向遠方天際,未曾搭話,一對清眸之中,冰冷依舊,只不過,在那寒意之下,突然有著一絲極細(xì)微的波動。她偏過頭,淡淡地掃了一眼血無影,神色并不凌厲,卻是嚇得血無影一個冷顫,身子矮下去半截,好一陣心驚肉跳。
唉,小姐近十二歲的人,性子越來越如千年寒冰,凍得人手腳無措,這心思深得讓人發(fā)憷,將來到了族里,讓那些老家伙們一□□,那還了得?
“小,小姐,你若是不忍心看蕭靈曦遠嫁邶國,我們可以...”血無痕沒好氣瞪了血無影一眼,卻是眼珠一轉(zhuǎn),上前試探道,將話題引到了另一件事上。
單璃默然,不置一詞。兩人見此,對視一眼,皆是搖了搖頭,后靜靜立在原地,安分下來。
沒有了耳旁聒噪,單璃卻是將目光投向了下方,驛道邊有一個小人直直跪著,面向北境把背挺得筆直,目光如炬,算算時候,已是跪了幾近一個時辰之久。
那道身影,不是別人,正是還未回過神來的蕭暄。
打皇姐車輦起行走遠,直至再瞧不見,蕭暄始終跪在地上,不挪一步,不說一句,似個木樁子。
榮王府的小廝、親衛(wèi)一個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zhuǎn),一點辦法都沒有。趙安苦口婆心勸著小爺回府,差點沒把嘴皮子磨破了,可是蕭暄卻硬是一個字都未回。
今兒的天,陰戚戚的,沒有猛烈的日頭,但卻實是風(fēng)大,吹得久了,也是混沌頭暈。趙安等侍從俱都急了,世子爺前段時日可是挨了重板子的,眼下還在病中,根本沒好利索,怎么禁得起這般折騰,萬一落下了病根,他們豈不是罪人?
又過了一小會,趙安使勁跺了跺腳,這回府報信的人怎么還沒來個消息,不能再等了。一橫心,又是走到蕭暄跟前,尚未開言,便被蕭暄一個凜然的眼神斥退,無計可施之下,一咬牙,只能陪主子一道跪著。
其余隨從見了,焉能不陪著,于是黑壓壓跪了一大群。而居于首位的蕭暄,全不在意,一身貴氣的世子便服在習(xí)習(xí)涼風(fēng)中泛起一層層褶皺...
“這小世子倒是重情重義,他個性執(zhí)著堅毅,往后若是有高人加以引導(dǎo)琢磨,必是能成大器?!卑貥湟粋?cè),白衫獵獵的血無痕打量了蕭暄幾眼,雙眸精光一閃,老神在在道。
“哼,有些資質(zhì)又怎樣?族中比他優(yōu)秀的孩童比比皆是,他一個末路王朝的世子,將來能否守住祖宗的基業(yè),還能難說呢”,一襲黑袍的血無影搖頭否定,他向來高傲得多。
就在這兩人又開始產(chǎn)生爭執(zhí)之時,單璃卻輕運內(nèi)功,縱身一躍,飄飄然而下,宛如謫仙,降入九天凡塵。
“小姐!”二人一愣,異口同聲道,眼中俱是疑惑,皆不明白單璃突行此舉,意欲為何,無奈之下只得尾隨而去。
那道白衣如雪般的倩影,竟是直直沿山梁掠下,而后,在無影無痕愕然目光的匯聚下,自蕭暄前方,緩緩飄落下來。在榮王府侍衛(wèi)一道道驚艷的視線中,她最終站在了蕭暄眼前,并沒有說話,只是那清冷雙眸,靜靜的將蕭暄給盯著。
蕭暄心中涌起驚濤駭浪,她向來不知單璃竟有如此輕功。
她真的是一個極其出眾的女子,翩然若仙,遠勝于我。
這一幕,氣氛凝結(jié)而古怪。
而在那流露著詭異的氛圍中,眾護衛(wèi)也是反應(yīng)過來,趕將上前,齊齊將蕭暄圍在中心,神色戒備地望著單璃。
“爾等退下,她不會傷我”,蕭暄深吸了一口氣,鼻中傳入淡淡清香,扯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稚嫩嗓音已然微沉,斥退眾人,回望著靈氣四溢的女子,眼中淡淡晶瑩,一種莫名的安定緩緩涌動,將碎了的心慢慢修補。
單璃淡淡凝視這張幼嫩的臉龐,幾日沒見,消瘦三分,卻是少了一絲稚氣,多了一絲剛毅。
片刻后,她終于開口,“這樣跪著,沒有用的?!?br/>
蕭暄一怔,面露苦笑,狼狽之意毫不掩飾。
見著這番脆弱笑容,單璃莫名地有點煩躁,這種毫無緣由的情緒波動,讓她略微不安,卻是實實在在。幽湖般的眸子,終是在此刻波動了一下,而后單璃便是在周圍一道道目瞪口呆的目光中,伸出纖細(xì)素手,“起來?!?br/>
簡簡單單兩字,直擊蕭暄肺腑,她澄凈黑眸蘊含著一絲復(fù)雜,猶豫片刻,慢慢抬手,與單璃的手掌,輕握在了一起。
下一刻,便是被那溫柔力道,帶起了麻木的身軀。
有玉微涼,是為櫻瑯,入手之處,冰滑潤怡,一種醒神的清涼滲進了骨髓,將蕭暄燥熱的心緒一一安撫。
隨后而到的無影、無痕見此情形,都是有些發(fā)怔。
不過輕握的手,并沒有在一起太久,下一刻兩人都是不約而同的抽手而回,面對而立。
“跪著是認(rèn)輸,解決不了什么,你要變強,就站著”,一字一句吐出,單璃的聲音永遠沒有大的起伏,平靜如水。
不多的話,聽起來卻是字字鏗鏘,蕭暄禁不住抬頭仰望,這個云卷云舒的女子一如既往地出色,不染塵埃。
“現(xiàn)在的你,太弱?!?br/>
單璃頓了頓,語氣里沒有輕視,有的,只是一種闡述事實的冷靜,她一向不仗勢凌人,也不委婉曲意。
蕭暄啞然,看著遠處,氣息間仿佛還殘留著皇姐的幽香。
“沒有人從一開始便是強者,我缺的是時間。”
良久,一身華服的小童再次抬頭,當(dāng)兩雙眸子在輕風(fēng)搖拽間相遇之時,單璃一愣,凝視著對方嘴角那若隱若現(xiàn)的笑容,終于是察覺到此刻蕭暄多出了什么,那是…自信!
看著不再閃躲,趨于嫻靜的眼神,單璃知道這個小小年紀(jì)卻志向高遠的世子已經(jīng)從屈服不甘的陰影中走出來。
“給我時間,邶國會后悔”,蕭暄一字一頓,斬釘截鐵。
單璃望著這個眼中透著無比執(zhí)拗與堅毅的孩子,仿佛并不知道他是從何而來的自信,片刻后,她睫毛輕顫,眼眸微垂,偏過頭去,卻是不置可否。
“有些事不是說說就能實現(xiàn)的,你,且好自為之?!?br/>
單璃顯然并不習(xí)慣當(dāng)著諸多人之面,與一個小兒細(xì)聊,她原是少言寡語的,因此淡然說了一句后,便是轉(zhuǎn)身而去。
“你也是來送皇姐的嗎?”
望著那已是轉(zhuǎn)身的動人背影,蕭暄突然道。
“是”,簡潔一字,咬得微重,單璃身形一頓,玉足輕點地面,當(dāng)即化為一道白虹,迅速離開。
兩人平靜說話,而后平靜分離,自然而然,淡泊如水。
“小家伙,努力吧,你要的路,可不好走”,血無痕望著小姐匆匆而去的身姿,眼神一黯,她終究是放不下榮王府,放不下蕭氏一族。隨后對著蕭暄諧謔一聲,亦跟隨而上...
頃刻之后,蕭暄也是將視線收回,旋即深吐了一口氣,今日的送行結(jié)果,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暴怒焦躁。再見單璃,有些意外,這個舉止神秘、談吐不凡的女子,又給了蕭暄難以磨滅的印象,她身上的謎團更多了些。
幸好我是個女兒身,與她不會有結(jié)果,否則任誰娶這風(fēng)華絕代的女子做妻子,都會倍感壓力吧。
蕭暄抿嘴一笑,澀澀苦意,又暗自慶幸。孰不知她與單璃的命運早已交纏糾葛。
“趙安,吩咐下去,馬上回府。”
人都走了,自己還留在這干嘛,即是要實現(xiàn)興復(fù)大梁的心愿,便要即刻振作,不然先前所言毫無意義,只會是像失敗者一樣逞最后的威風(fēng)而已。
“哎呦,小爺,你慢些”,趙安急急扶住上馬車踏腳時,一個晃神被差點絆倒的蕭暄。
“沒事”,揮手示意其退下,蕭暄卻是突然感受心口前一悶聲,乃脖子上掛著的東西來回一蕩,撞在了胸前。
蕭暄微愣,猛然想起什么,伸手往衣襟里一抓,一塊溫潤龍玉展露眼前,帶著淡淡體膚余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