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36章 道一句無可奈何
“在下天香居掌柜的楊帆,這處產(chǎn)業(yè)乃投在我家單老爺名下,此刻我家小姐就在廂房之中,還望小爺移步,前去商量一二”,先前急著打斷蕭暄的男子,唱了喏,畢恭畢敬。
蕭暄聞言立在原地,眼神閃爍,頃刻之后,暗嘆一聲,朝著身旁親衛(wèi)吩咐道,“蕭雨蕭雷你二人率部留在此處,將這沈貴看緊了,等我回來再行處置,蕭風(fēng)隨我前去。”
“是”,眾人齊聲答應(yīng),動作劃一。
蕭暄見狀,狠狠盯了眼跪地的沈貴,兇狠凜然,厭惡又增。
轉(zhuǎn)過身子,對著楊帆沉聲道,“即是如此,且領(lǐng)我去見你家小姐。”
“小爺,請隨我來”,男子作揖后,彎腰在前引路。
一干人出了房間,自是引得聞聲而來的看客指指點(diǎn)點(diǎn)。
蕭暄權(quán)不做理會,只跟在楊帆后頭七彎八拐,低眉思索,卻是愁腸郁結(jié),唉,這單璃說來也是我的未婚妻,打小便是兩家長輩做的約定,可我究竟是女兒之身,將來如何娶得人家,莫不是憑地作些業(yè)障,耽誤女子青春嗎?
況且上次王府相見,驚鴻一瞥,那是個傾國傾城、才情無雙的奇女子,將來長成了,必是風(fēng)華絕代。自己左右不過一女扮男裝的郡主,如何做的個真男子?也罷,必要尋個日頭,與父王好好合計,退了婚事才好。
目今蕭暄全然不知她與單璃的婚約暗地里早就解除了,只是榮王爺為著大局考量,才與單璃秘而不宣。倒也是苦了她,一個面上不過六歲的孩子早早操心起終身大事。
蕭暄皺著眉頭,一路糾結(jié),倒把沈貴這茬給暫忘一邊了。
不多一會,幾人來到天香居頂層,一間裝飾淡雅的房間。
“爺,咱們到了,小姐就在里面,進(jìn)去便是”,楊帆止了步,回頭對蕭暄鞠了一躬,自行退了。
蕭暄四下打量幾眼,這酒樓頂層,寬敞明亮,安靜雅致,幾扇木窗半開,夜風(fēng)拂進(jìn),清心靜神。
吐了一口氣,不再猶豫,蕭暄輕輕推開房門,一瞬間淡淡的茉莉香,迎面而來,沁人心脾,而后輕抬腳步,繞過屏風(fēng),進(jìn)入內(nèi)堂,一眼便瞧見靜靜守在窗旁的少女。
單璃一襲青衣,亭亭玉立,腰間束著一條紗質(zhì)紫帶,將那曼妙腰肢,勾勒得更加纖細(xì)。月光灑下,她的倒影愈發(fā)朦朧,這樣的女子,清新脫俗,仿若雪山之巔那亙古盛開的冰蓮;淡泊靜雅,好像云峰深處那飄渺茫茫的白霧;孤寂凌然,又似那江北草原終年游戈的夜風(fēng)。
三千青絲順著香肩垂落而下,直至那盈盈一握的柳腰處。單璃,就像她的名字,通透干凈,猶如是鐘天地靈氣而孕育一身,出色得有些讓人目眩神迷,傾心不已。
到底是什么環(huán)境,才孕育出這個如煙如畫般的妙人啊?
已不是第一次相見,蕭暄還是滿心震撼。
“來了?”少女空靈清脆的嗓音,帶出一句淡淡的問候。
“來了”,蕭暄傻傻應(yīng)聲,卻是同樣的兩個字。
單璃一愣,嘴角微彎,這回答倒是有趣得緊,遂轉(zhuǎn)過身來,沒有面紗遮擋,絕色容顏展露無余。
她饒有興致地望著比自己矮上不少的蕭暄,對上那雙清澈眸子,若一泓青潭,沒有微塵,亮得寧靜。
單璃的眼神中滿是探尋審視,這個本應(yīng)處在頑皮好動之年的小童渾身卻是透著一股早熟氣息,從自己手里掌握的消息來看,他當(dāng)是天資聰慧,嫉惡如仇之人,假以時日,必是有所作為。
“你...你尋我來,所為何事?”蕭暄被看得不自在。
“我聽下屬之言,你可是在尋那神武軍千戶沈貴的麻煩?”
單璃收回打量的目光,上前幾步,平靜道。
“哼,那廝貪婪無盡,罪無可恕,實(shí)該千刀萬剮,我正欲結(jié)果了他,不想?yún)s是被你派來的人給擾斷了,眼下我命親衛(wèi)看著他,稍后算賬,且不知你作何攔我?”蕭暄一聽沈貴的名字,那暴脾性陡然竄上來,咬牙切齒道。
“你真想今夜便取他性命?”單璃蹙眉,眼前之人雖是聰穎善斷,可終究是小孩心性,歷練不夠,凡事操之過急,不易忍耐,喜怒形于色,長此以往,必生禍端。
“有何不可?他犯下彌天大罪,按例當(dāng)誅!”蕭暄果是個直來直往的硬脾氣,前世本是軍人,向來說一不二,今世尚不過幼齡,自身性子倒是隨了以前,一時半會豈會改變?
“今番大梁實(shí)乃多事之秋,且不提這幾年天災(zāi)頻生,國庫錢糧吃緊,邶國、南越屢屢挑釁,邊疆亦不安寧,就論當(dāng)下萬國宴頭宴才告一段落,各大使臣齊聚永京,諸方勢力明爭暗斗,利益糾葛,繁雜萬分。那沈貴再不濟(jì),也是朝廷下了文書的武官,還在禁軍當(dāng)值,你是皇室宗親,卻無官無職,擅自做主,把刑部置于何地?把律法置于何處?若是草草了結(jié),豈不是授人把柄,貽人口舌,定會掀起軒然大波。”
單璃耐著性子講完,神情依然平靜,她望著低眸沉思的蕭暄,眼底一抹復(fù)雜之色閃過,雖說而今自己與他婚事已是一紙空談,但終究欠了榮王府不小的人情,在走之前幫襯一二,點(diǎn)撥厲害,也在情理之中。
“話雖如此,可如今這番局面,怎生是好?莫不是就這樣放了沈貴,我這心底委實(shí)咽不下這口惡氣。”蕭暄冷靜下來,頭腦反而清醒了很多。她想直接處理沈貴,而不是移交官府,是因?yàn)樗靼仔滩俊⒗舨恐耍蠖嗍呛翢o實(shí)干,收受賄賂之徒,常常混亂判案,黑白顛倒,若是沈貴尋得著門路,來個一拖再拖,混淆視聽,很難被明正典刑,怕是頂多削去官職,關(guān)上一段時日,再不行找個替死鬼,尚可繼續(xù)快活。
有著這些顧慮,蕭暄信不過官府,眼下卻是有些騎虎難下。唉,都是因著這幾年皇上及父王的寵愛,未遇上逆境,失了警惕,凡事多由著本心,只圖個快意恩仇,全做的江湖那一套,不然也不敢當(dāng)堂口無遮攔,與丞相對峙。如今自己榮王世子的名頭擺在那,從生下來便烙上了皇室宗親的印子,一舉一動,總有人盯著,如此草率決斷,只怕落得個越殂代皰,仗勢壓人的壞名聲,保不齊連帶著榮王府受牽連。
“朝中貪官還少嗎?今日你殺的了一個,明日則生出更多來,大梁已是壞了根骨,豈是誅幾個貪墨之人便能解決的?何況軍中類似沈貴之行的武官,不勝枚舉,他們沆瀣一氣,到時候即便為著自家安危,必是不肯罷休,你這般行事,豈不是給榮王爺找麻煩嗎?況且我打聽到這沈貴還有些來頭,他是左都御史沈元林的親侄兒。”
單璃深深吸口氣,面上未有一絲波瀾,繼續(xù)曉之以理,該說的都已講明,接下來應(yīng)該怎樣做,倒是蕭暄的計量了。
蕭暄僵住了,都察院為大梁最高監(jiān)察機(jī)要,左右都御史,則為都察院最高長官,乃與六部尚書并稱七卿,實(shí)為堂堂二品大員。而他的職責(zé)則是用筆如刀,彈劾一眾官員,凡大臣奸邪、小人構(gòu)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紀(jì)者劾,凡學(xué)術(shù)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jìn)用者劾,在朝中分量著實(shí)不輕。
恰恰是這等重要職位,偏偏給了心眼狹小,是非不分的沈元林,可是朝廷一大恨也。再說那沈元林背地里與丞相蔡明和狼狽為奸,左右朝政,與榮王府一向不和,自己若是殺了他親侄子,可還有安寧日頭?
蕭暄好生煩躁,生平第一次這樣的震驚惱恨,仿若生生架在火上烤,夾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抑郁,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處,滾滾而下,幾欲把她淹沒滅頂,不留余地。
自己先前答應(yīng)了岳勝等人,必要為他們出口惡氣,將沈貴這廝收拾了,還一個太平公道。因著自己占理,地位尊崇,便想私下秘密處決了沈貴,來個先斬后奏,而后再讓父王從中斡旋,換個官員頂上。現(xiàn)在知曉厲害干系,單璃之言不無道理,那沈貴卻是實(shí)打?qū)嵉膭硬坏茫辽僭谶@節(jié)骨眼上,不能動。
這不是紅口白牙許了諾,又自扇耳光食言嗎?
蕭暄想到此處,又羞又憤,以自己后世之見,何其幼稚可笑,只想著替天行道,一根筋地做事,卻毫無章法計劃,成大事者,往往謀定而后動,這些個名言警句,自己倒是背地滾瓜爛熟,可真到用時,全還給老師傅了。
就說這處置沈貴,完全是按照興頭,事先連其家底都未探清楚,既不知己,也不知彼,作為主事者,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瞎指揮,何其失敗矣。
“我知道了,今夜幸得小姐提醒,險些鑄成大錯,往后我不會如此魯莽行事,以免害人害己。那沈貴犯下大罪,鐵證如山,我把他交予衙門,雖說很難有結(jié)果,但也算是盡了力。等到萬國宴過后,再稟明父王,秋后算賬。”
蕭暄神色黯然,心中不快,卻也無可奈何。
單璃見狀,心底莫名其妙生出一絲憐惜,這初涉人世的孩子的心里必是挫敗不已,難受得緊,可這也是現(xiàn)實(shí),他總歸得去接受適應(yīng),但愿不要磨了他的銳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