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29章 東華宮姐弟交心
皇城之中,人頭攢動,萬國會的頭宴已是了結(jié),眾卿家皆打道回府。路上群臣三五扎推,議論紛紛,各有各的小九九,只因那宴會之上,唇槍舌戰(zhàn),一波三折,前景堪憂啊。
蕭暄跟在蕭煜身后,默默無言,她心下著急,那穆索爾擺明了不會善罷甘休,怕是不出幾日,又會進(jìn)宮逼迫圣上嫁女。如今自個兒也沒想好萬全之策,真是被動無比。
“煜王兄請留步”,一陣低沉嗓音從身后傳出,引得蕭煜、蕭暄父子倆同時駐足回頭。
一位年近而立的威武男子疾步行來,虎背熊腰,身手矯健,著一件紫繡蟒袍,腰系文武雙穗絳,懸著一塊通體透亮翡翠,氣質(zhì)華貴,正是成親王蕭煁。
“煁王弟何事相詢?”蕭煜望向來人,大殿上的郁結(jié)心思松了松,臉上也是浮現(xiàn)一絲笑意。榮、成兩親王府一直交好,兩位王爺脾氣相投,志趣相近,朝堂之上自然結(jié)為一派。
“也無他事,就是想請王兄過府,一同商量對付邶國的大計”,提及此,成親王蕭煁面露憂色,這些年梁國國力衰退,屢被欺壓,連帶著他們這些王親也是羞憤難當(dāng)。
“哦,如此正合孤意,方才還為五公主的聯(lián)姻之事發(fā)愁。這等羞辱皇室,邶國簡直欺人太甚,待會你我兄弟二人定要好好合計”,蕭煜聞言,點了點頭,也不推諉。
“暄侄兒可愿隨你父王一同前來?孤前些時日得了個手巧的江南廚子,做得一桌好點心,與你嘗嘗鮮,何如?”蕭煁轉(zhuǎn)眼瞥見了矮矮的蕭暄,打心底歡喜。又念起今番這伶俐小侄兒在宣元殿一番正氣凜然的話語,直罵的丞相蔡明和等人面皮紫漲,百口莫辯,恁地解氣。
蕭暄聽了,抬頭估摸著時日不晚,回府也無甚事,不若隨著父親去成親王府坐坐,混個眼熟,當(dāng)即便是答應(yīng)。
三人結(jié)了伴,也不多耽擱,徑直往宮外走去。
且說蕭暄等人自宣元殿走了不足一射之地,撞上一宮女直直投來。那宮婢約莫十六七歲,生的還算俊俏,她匆匆攔了三位王親的大駕,規(guī)規(guī)矩矩施了禮,卻是對著蕭暄小聲道;“奴婢乃是東華宮親隨,受主子使令,奔至此,來喚世子爺前去一聚?!闭Z罷,立在從人背后伺候,等著答復(fù)。
蕭暄一怔,定睛一看,這宮婢倒是眼熟,乃五公主蕭靈曦的親信,看來公主應(yīng)是得了什么風(fēng)聲。
蕭暄偏頭看向蕭煜,待得后者點頭同意之后,這才對宮女溫和道,“即是如此,你前方引路便可?!?br/>
宮女得了回信,忙領(lǐng)著蕭暄前往東華宮。
東華宮乃蕭靈曦在皇城之居所,因這位才貌雙全的五公主是嫡出,又深得圣心,故這寢殿亦是冠絕后宮。
琉璃作檐金作瓦,檀木飾梁銀飾墻,美輪美奐,讓人嘆服。還設(shè)假山池水,可觀魚戲荷蓮,亭臺小榭,可供休憩歇息。主宮殿共七間,除東西兩間為過道之外,室內(nèi)五間,東面兩間,即所謂東華宮的暖閣,是公主日常起坐的地方。
蕭暄隨著宮女七彎八拐,走得膝蓋又酸又痛,暗暗抱怨那歷代皇帝簡直是鋪張浪費,窮奢極欲,沒事把宅子修得這般大,走起來可是苦煞了兩條嫩腿。
過了一刻,終是遠(yuǎn)遠(yuǎn)看見東華宮的金匾,蕭暄長舒了口氣,心下估摸著下次定要討了皇姐的乘輦來坐坐。
一踏入宮中,便聞著陣陣簫聲,清涼悲愴,曲起時欲叫那天地?zé)o光,月色灰暗,恁地哀戚與滄桑,逼得人欲說還休,愁腸欲斷,滿目皆傷。
蕭暄擰著眉,一時無言,唉,今夕夢覺,人何在,花空委。這樣的曲子在這宮中,除了自己那才華橫溢的皇姐,誰還能奏得出呢?
蕭暄揮退宮女,轉(zhuǎn)過長廊,步入園子,一個凄美落寞的背影映入眼簾,散發(fā)著難以言明的無奈辛酸。
“百器之中聲最悲涼,曲最哀婉,莫過于簫?;式銘{欄獨倚,一人吹簫,必是心中之愁早已深入骨髓,不可自拔了”,蕭暄望著蕭靈曦,面上強(qiáng)行扯出一抹苦笑,低沉道來,那語氣形狀完全不似一六歲小兒所有。
此言出,簫聲止,蕭靈曦轉(zhuǎn)過身來,望著身量不足的孩童,那雙清澈澄凈的黑眸帶著明顯的關(guān)切,恍惚間仿若一個歷經(jīng)人事的青年,幽幽一嘆,“暄弟當(dāng)真聰慧無比?!?br/>
蕭暄一怔,猛然驚覺方才自己那番發(fā)自肺腑的言行與以往渾渾噩噩的小兒模樣云泥之別,太引人懷疑了。不禁訕笑幾聲,安靜立在原地,默默無語。
蕭靈曦此刻神思盡數(shù)沉浸在自己的聯(lián)姻之事上,倒未曾細(xì)細(xì)留心蕭暄的異狀,方才之言也不過隨口而出。
“皇姐可是知曉了宣元殿之事?”蕭暄小心翼翼道。
蕭靈曦一愣,嘴角一抹苦笑,“頭宴時后宮一干家眷都坐于偏殿之中,對于正殿之事,早有內(nèi)侍相告。”
言訖,蕭靈曦走近幾步,立在蕭暄跟前,低下身子,眼神溫婉,聲音柔和,“暄弟,我喚你前來,原是感激你大殿之上那番豪言壯語,你雖稚嫩,卻早慧曉理,通達(dá)人情,將來長成了,必是我大梁不出世的俊才,說不得青出于藍(lán),連你父親煜王叔都比下去?!?br/>
言及此,蕭靈曦伸手摸了摸蕭暄額際短發(fā),愛憐之色,溢于言表,理了理蕭暄胸前微微褶皺的衣襟,又道,“暄弟,你替梁國壯威,替皇姐不值,這份心意我領(lǐng)了,然你還太小,資歷尚淺,凡事不易找準(zhǔn)要害,有韌勁卻難以顧全大局,將來若是位居人上,定要遇事三思而行,不可意氣用事,莽撞惹禍?!鄙夙晠s是話鋒一轉(zhuǎn),“唉,不久之后姐姐必會遠(yuǎn)嫁邶國,再也不能教你識字,伴你玩耍,這些囑咐你需謹(jǐn)記在心?!?br/>
蕭暄內(nèi)心翻江倒海,一股子酸楚逼得她紅了眼,險些落下淚來,“姐姐如何肯定我大梁就挽不住你?就算穆索爾武力相逼,蔡明和等奸賊賣主求榮,我與父王連著諸多武將一定會央求圣上將你留下來,你切莫如此悲觀。”
蕭靈曦聞言,心肺似注入一泓暖流,溫暖融潤,面前的孩子是真正舍不得她去那北境受苦。只是我又何嘗不想擺脫這門親事呢?去了邶國,怕是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情緒,都要小心翼翼的掩藏起來,受盡折辱神色上不能展露半點,打碎了的牙往肚子里咽,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
但我是公主,是天家之人,平日里錦衣玉食,享受萬民叩拜,到了這般境遇,怎能置身事外?蕭靈曦惆悵郁結(jié),良久一聲輕嘆,摸著蕭暄白凈的小臉,語重心長道,“暄弟,除非我死了或者出家修行,否則穆索爾是不會輕易放手的,可倘若我真的以各種手段躲避了婚事,作為補(bǔ)償,父皇定會要其他宗女嫁入邶國,這是我們大梁皇女們逃不了的劫數(shù),不是我去,就是其他人。既然如此,我怎可因為自己的私心,就把別人推入火坑,良心何忍?”
“皇姐所言不無道理,但我梁國就一定要獻(xiàn)女子換安寧嗎?!我們占據(jù)中州,人口眾多,若是訓(xùn)練兵士,整頓軍務(wù),與邶國一戰(zhàn),未必不能獲勝,為何要這般窩囊?”
“暄弟,你志存高遠(yuǎn),不愿服輸,自是好的。可你年歲不足,沒有看清本質(zhì),父皇雖是過于仁慈,猶顯怯懦,可不昏聵,這么多年,他忍氣吞聲,身子骨太不如從前,何嘗不是因邶國之事鬧心。他自知沒有太宗皇帝的雄才大略,也無高宗皇帝的文治武功,唯憑一顆愛民之心,將風(fēng)雨飄搖的大梁勉強(qiáng)穩(wěn)定。當(dāng)年我大梁歷經(jīng)中宗的酷刑統(tǒng)治,早已是國力漸衰,而后來穆宗又舉大半軍力北伐,一潰千里。傳到父皇這里,朝廷雖能維持,可暗地里已是漏洞百出,民間不乏怨言,這樣的大梁如何去與剛剛立國,正在勢頭上的邶國相提并論!祖宗遺留下太多難題,眼下最缺的就便是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現(xiàn)在的梁國無論民力、財力都再也經(jīng)不起戰(zhàn)爭的消耗。一旦起了兵戈,垂垂老矣的大梁定會四面楚歌,活活拖死?!?br/>
蕭暄聽完這一席話,如一潑雪水直灌頭頂,方覺大夢初醒,望著蕭靈曦,打心眼里生出一抹敬佩。十五歲的女子如此通達(dá),一語中的,將利害關(guān)系看的這般清楚,當(dāng)真了得。
蕭暄略一思量,卻是想到另一個問題。自己本是魂穿至此,仗著后世文明,雖是韜光養(yǎng)晦,內(nèi)心卻難免有幾分自傲。原想著朝堂之人畏首畏尾,連帶著把皇帝也是看輕幾分。
現(xiàn)下細(xì)想,自己錯的何其離譜。前世自己不過一個軍官,血氣正盛,只負(fù)責(zé)執(zhí)行命令,從很少參與上層決策,對于大局的掌握可謂是少有經(jīng)驗。換而言之,自己對于權(quán)謀智計,黨派相爭,國家治理知之甚少,宛若空白。
念及此,蕭暄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按照定式思維,一來就進(jìn)了誤區(qū)。而今自己雖有著后世的智慧,可缺少當(dāng)下作為皇族之人的能力,這將是致命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