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知縣
張鴻送謝蟬回范家, 路上,幾次欲言又止。
謝蟬好奇地看他幾眼,問:“張公子想問我什么?”
張鴻臉上掠過幾分尷尬, 接著肉眼可見地泛紅,道:“九娘,這次害你被楊碩宗擄走……我不知道該怎么彌補(bǔ)你,不知……不知你有沒有定人家?”
謝蟬愣了一下,啼笑皆非。
她見過張鴻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 也見過他落魄沉郁的樣子,不過好像沒見過張鴻緊張到結(jié)巴的模樣。
“張公子想娶我?”
謝蟬問。
她臉上含笑, 大大方方地發(fā)問,張鴻被她注視著, 尷尬慢慢散了, 笑了笑, 頷首,“九娘,我會好好照顧你。”
謝蟬笑著搖頭:“張公子, 我明白你的好意,不過我說過, 作惡的人是楊碩宗,張公子不必自責(zé), 而且張公子幫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張公子。”
煽動民意也是帝王的忌諱,張鴻一力承擔(dān),沒有讓她出面,她是真的感激他。
謝蟬停頓一下,“再者, 以張公子的家世,是想納我為妾?”
張鴻懊惱地拍一下腦袋,他一心想著彌補(bǔ)謝蟬,忘了這條,以謝蟬的身份,祖父不可能答應(yīng)讓她做正室,而謝蟬不會與人為妾。
謝蟬接著道:“我若要與人結(jié)為婚姻,他必敬我愛我,我也敬他愛他。我和張公子只是朋友,張公子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
張鴻對她完全沒有男女之情,他只是因?yàn)橥樗脑庥觯X得愧對她,才想著干脆把她娶回家。他就是這樣的性子。
他以后會娶表妹顧氏為妻,顧氏自小在張家養(yǎng)大,溫柔嫻靜,張鴻成親前浪蕩,沒怎么留意表妹,但是婚后和表妹感情很好。
“是我唐突了。”張鴻失笑,想起一件事,又拍一下自己,“我忘了這茬——我聽張九說,他們家想接你過去住,那你以后就是我堂妹了?”
謝蟬搖頭:“張公子,我只是個村戶的女兒,我阿爹阿娘養(yǎng)大了我。”
面對張家,還有張鴻,她都說自己是村戶之女。她脫離一個宗族,不想加入到另一個宗族,她以后就是九娘。
張鴻沒有多想,把謝蟬送到范家,回府。
張老太爺黑著臉等在正堂里,看孫子終于回來了,怒道:“你又胡鬧去了!你是不是上疏彈劾長公主了?那些鬧事的刺頭是不是你找來的?”
張鴻沒有辯解,直接承認(rèn),“祖父,楊碩宗欺人太甚,上次他調(diào)戲堂妹,我打他一頓,他毫不收斂,這一次他犯了眾怒,我當(dāng)然不能錯過機(jī)會。”
張老太爺氣得頓足,罵道:“滾回房去!”
一旁的管事道:“郎君還沒用飯呢……”
“讓他餓著!”
張鴻回到房里,表小姐顧曉娘給他送了些吃的過來,坐在桌案前,眼淚汪汪。
“哎喲我的好妹妹,你哭什么?”張鴻拿起筷子吃飯,笑著道,“惹祖父生氣的人是我,我都沒哭呢!沒事,還有你惦記著我,餓不著我的。”
從小就是這樣,張鴻惹了禍,被祖父責(zé)罰,顧曉娘偷偷給他送吃的,她是老太爺最疼愛的外孫女,下人不敢攔她。
“我家曉娘最好了!”張鴻吃了飯,拍拍肚子,朝表妹拋媚眼。
顧曉娘破涕為笑。
張鴻哄顧曉娘回房,喚來心腹,問:“宮中有沒有什么消息?”
心腹搖頭道:“除了長公主的事,宮中一切如常。”
張鴻點(diǎn)頭。
*
范家一處院落。
謝蟬和范德方坐在桌案前商量鋪?zhàn)拥氖隆?br/>
范德方滿面紅光,謝嘉瑯和文宇那邊有驚無險(xiǎn),而他們家從江州帶來的積壓在船上的貨物不愁銷路了!
因文宇、謝嘉瑯都是安州州學(xué)出來的,最賣力聲援他們的士子也是安州州學(xué)的學(xué)生,范家試著趁機(jī)推銷帶來的布,“安州布”這個名號一吆喝出來,家里有讀書人的人家都過來問詢,范家看到商機(jī),很快準(zhǔn)備了一套唱詞,請酒樓的歌妓代為傳唱,頌揚(yáng)學(xué)子的正氣、皇帝的英明神武,順便吹噓安州布如何精美如何結(jié)實(shí)如何物美價(jià)廉。
幾乎是一夜之間,人人都知道京師有家新鋪?zhàn)淤u安州布。
謝蟬很支持范家的做法,范家急于在京師打響名聲,安州布比江州布更響亮。
想到貢院前士子聚集的場景,范德方仍然心有余悸,還有點(diǎn)激動,宣平侯世子到安州時(shí),江州這邊也被勒索了財(cái)物,范家就送了兩箱上好的絲帛,皇帝這一次沒有偏袒宣平侯世子,大快人心。
“九娘,我知道你連日辛苦了,不過還是得勞煩你,你能不能畫一些新稿子?”
范德方問,有點(diǎn)不好意思。
謝蟬點(diǎn)頭道:“我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了。”
范家借的十萬兩銀子她沒有用完,剩下的她都投到生意里去了,買下之前看好的鋪?zhàn)樱€雇傭了些人手。花錢如流水,她需要進(jìn)賬。
范德方松口氣,喜道:“那我就等著了。”
商量了個大致的章程,仆婦送來飯菜,范德方給謝蟬倒了杯茶,道:“九娘,有件事我先和你露個口風(fēng),等大公子從宮里出來,七郎想登門拜訪。”
謝蟬一怔。
士子聚集的那天,范堯也去了貢院。
范德方小聲道:“你現(xiàn)在是孝期,七郎他父親的意思是先定下,等你出了孝期……不過得看你愿不愿意。”
謝蟬雙手握著茶盞,靜靜地思索。
對小娘子來說,到了年紀(jì),所有人都在為她的終身大事操心,似乎不早早嫁人是一件很大逆不道的事,尤其她還經(jīng)常拋頭露面。
她上輩子嫁過人,那場婚姻最后支離破碎,讓她窒息。
這一世她沒有認(rèn)真考慮過嫁人的事,現(xiàn)在沉下心來思考,那個念頭直接冒出來,正如她對張鴻說的,若要與人結(jié)為婚姻,他必敬我愛我,我也敬他愛他。
再不是聽從誰的指令去嫁人。
而且,假如婚姻不和,她要有隨時(shí)離開的權(quán)力。
這一點(diǎn)至關(guān)重要。
如若不然,終身不嫁又如何?
范堯家世不錯,才學(xué)不錯,相貌也不錯,然而謝蟬想象不出和他共度一生是什么樣子,而且范堯的志向是科舉入仕,不會給出妻子想離開就可以離開的承諾……
謝蟬想了想,很快打定主意,搖頭道,“七哥不必問我大哥了。”
既然她對范堯無意,那就不必遲疑,以范堯的年紀(jì),范家肯定想早點(diǎn)為他定親。
范德方聽明白她的拒絕之意,可惜道:“我回去和七郎說。”
*
下午,青陽和文家仆從攙扶著文宇回來了。
文宇在牢里待了幾天,吃了點(diǎn)苦頭,好在后來事情鬧大,指揮所的人不敢動他,沒有性命之憂。
他在路上聽仆從說了這幾天發(fā)生的事,不敢相信,只覺恍如隔世。
謝蟬連忙去探望他,請大夫過來為他包扎傷口,安慰他道:“文大哥不用擔(dān)心我大哥,宮里的太監(jiān)帶話出來,說他很好。”
文宇眼中有淚光閃爍。
謝蟬一邊待在家中畫畫稿,一邊等著宮里的消息,狀元、榜眼、探花騎馬游街都沒去看。
宮中,朝中官員為怎么安排謝嘉瑯議論紛紛。
有人建議先讓他去國子監(jiān),或是去館學(xué),再要么陪皇子們讀書,也有人建議直接授官,明年再補(bǔ)試,官員補(bǔ)試有先例,不是特例。
皇帝沒有立即下旨,讓謝嘉瑯做了今年殿試的題目,命總管太監(jiān)送他出宮。
士子們都在道上等著,簇?fù)碇x嘉瑯回院子。謝蟬他們現(xiàn)在住在范家一座空置的院子里,客棧那邊人多口雜,也不安全。
謝蟬站在院門前,看著謝嘉瑯一步步走回來,雀躍,激動,還有無比的踏實(shí)。
謝嘉瑯走近,目光久久停留在謝蟬臉上。
不知怎么,謝蟬感覺到了他眼神中沉沉的力量。
兩人沉默地對視,一時(shí)都沒有開口說話。
“公子!”
青陽歡喜地迎出來,文宇也顫顫巍巍地出來了,仆從攙扶著他。
謝嘉瑯走進(jìn)院子,伸手扶住文宇,送他回房,“你身上有傷,多休息,別起來走動。”
文宇躺回枕上,臉上神色復(fù)雜,像是有難言之隱似的,目光游移,不敢和謝嘉瑯對視。
“謝嘉瑯……”他沉默了很久,叫謝嘉瑯的全名,“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
謝嘉瑯看著他。
文宇聲音干澀:“當(dāng)年……你剛?cè)胫輰W(xué)的時(shí)候……險(xiǎn)些被趕出去……因?yàn)橛腥苏抑輰W(xué)教授抱怨,說你的怪疾會傳染人……”
他忽然頓住,說不下去了。
謝嘉瑯神色不變,道:“我知道,那個人是文兄。”
文宇羞愧地閉上眼睛。
他曾經(jīng)嫉妒謝嘉瑯。
文家是書香世家,祖輩都重視子弟讀書,到他這一代,他自覺讀書很用功,只是資質(zhì)不如人,所以一度嫉妒比自己年紀(jì)小的謝嘉瑯,暗暗排擠對方,還嘗試把對方趕出州學(xué)。要不是馮老先生趕來為謝嘉瑯說情,而且謝嘉瑯當(dāng)年考評優(yōu)異,說不定真的被趕走了。
文父看出謝嘉瑯是可造之材,要文宇多加籠絡(luò),文宇帶著嫉妒之心刻意接近謝嘉瑯。
后來,他慢慢發(fā)覺謝嘉瑯有多么刻苦、幼時(shí)有多艱難,嫉妒轉(zhuǎn)為好奇,好奇變成羨慕和欽佩。
他拼死護(hù)住號牌,不僅僅是為了謝嘉瑯,也是為了他自己,他做不到的事情,謝嘉瑯可以做到,在謝嘉瑯身上,他感受到一種鼓舞人心的意志。
“當(dāng)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
文宇滿臉羞慚。
謝嘉瑯道:“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有過改之。當(dāng)年那件事,我早忘了,文兄也不必掛懷。”
他聲音平穩(wěn)。
文宇放下一樁心事,感動地拍拍謝嘉瑯的手臂,頓時(shí)疼得齜牙咧嘴,笑罵道:“得了,對著你這張臉,老子一肚子壯志豪言也說不出口了!”
*
謝蟬讓仆婦去準(zhǔn)備熱水,謝嘉瑯這些天都沒能好好休息,現(xiàn)在總算能歇口氣了。
他和文宇不知道在說什么,一直沒出來,謝蟬坐在榻上撥弄算盤,算著算著,倦意上來,趴在案幾上睡著了,她也很久沒休息了。
謝嘉瑯進(jìn)屋時(shí),一眼瞥見熟睡的謝蟬,仆婦跟進(jìn)來,剛要張口說什么,他朝仆婦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仆婦出去了。
謝嘉瑯走到榻前,抖開旁邊的被子,蓋在謝蟬身上,靜靜地看著她。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睡夢中的謝蟬忽然睜開眼睛,感覺到眼前一道身影,朝他看過來。
“謝嘉瑯……”
她輕輕地道。
兩人一時(shí)都怔住了。
經(jīng)常有人叫謝嘉瑯全名,但是謝蟬不會那么叫,她總是叫他哥哥,此刻,自己的名字從半夢半醒的她口中說出來,和其他人不一樣。
很不一樣。
謝嘉瑯錯開視線。
謝蟬回過神,馬上改口,“哥哥。”
謝嘉瑯嗯一聲,“累了這么多天,睡吧。”
士子群情激奮,他不意外,勛貴子弟也賣力地?fù)胶瓦M(jìn)來,他猜出一定是謝蟬請張鴻幫了忙,她性子帶了點(diǎn)倔,不會看著他一個人去涉險(xiǎn)。他說不出責(zé)備她的話。
謝蟬這些天耗費(fèi)心神,又困又累,早就支持不住了,不過非得等他回來、和他說上一句話才能安心,點(diǎn)頭,躺下,眼睛閉上,不一會兒又睡著了。
謝嘉瑯把案幾挪開,免得她睡著的時(shí)候碰到,給她拉好被子,看了她一會兒,出去了。
謝蟬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窗前人影晃動,她起身拉開門出去,謝嘉瑯已經(jīng)起來了,坐在堂中看書,抬眸,目光從她身上掃過,指指桌上蓋著蓋子的瓦罐,示意她梳洗了過來吃粥。
她梳洗了過來,謝嘉瑯已經(jīng)為她盛好一碗粥。
“哥哥,長公主和駙馬都閉門思過,楊碩宗那邊呢?圣上派去查案的人是誰?”
“是陳御史。”
謝蟬吁一口氣,陳御史好清名,而且和那個被打的御史關(guān)系很好,不會徇私,安州和她同船的那兩個小娘子應(yīng)該也能獲救。
吃了飯,謝蟬回房給江州的謝嘉文和謝寶珠寫信,范家已經(jīng)送來快信告知她謝老三的事解決了,她想把周氏和謝嘉義接出來,可是周氏懷著身子,不宜出遠(yuǎn)門,只能請范家?guī)兔Γ劝阉麄兯腿グ仓荩邪仓菽沁叺娜苏辗鳌=菽沁叺馁I賣,她走后,六房肯定守不住,也吃不下,她沒有猶豫,分給范家、余家那些布商了,反正留不住,不如送出去做人情。
馮老先生找了過來,看望文宇,問謝嘉瑯面圣的事,正說著話,門前車馬響動,宮里來人,宣謝嘉瑯進(jìn)宮。
謝嘉瑯入宮,太監(jiān)直接領(lǐng)著他去御花園。
園中杏花盛放,皇帝一身常服,帶著幾個年幼的皇子在箭道射箭。
“朕聽說你會武藝?”
謝嘉瑯答道:“學(xué)生幼時(shí)體弱,故習(xí)武以強(qiáng)身健體。”
皇帝命太監(jiān)取來一張弓,笑問:“那會拉弓嗎?”
謝嘉瑯接過弓,試了試,展臂拉開。
皇帝頷首。
太監(jiān)捧上一塊玉,皇帝示意謝嘉瑯上前,注視著他,道:“玉有瑕疵,瑕不掩瑜,人有疾病,不當(dāng)自棄,你很有志氣,以后也當(dāng)如是。朕今日也贈你一塊美玉。”
謝嘉瑯接過太監(jiān)手中的那塊玉,謝恩。
*
眾人在家中等候,很快,宮里小太監(jiān)過來報(bào)喜,皇帝力排眾議,授謝嘉瑯平州城知縣一職,任期內(nèi)可補(bǔ)試。
文宇皺眉道:“怎么不是留京?”
所有士子都覺得留京最好,天子腳下,最風(fēng)光,升遷最快,前途最光明。
馮老先生沉吟片刻,道:“去地方任知縣也好,他年輕,風(fēng)口浪尖上留京,太引人注目,不說狀元他們心中不滿,朝中官員也會非議,不如外放,攢了功勞,以后升遷就名正言順了。”
幾人翻開地圖,找平州城在哪兒。
青陽撓撓腦袋問:“在西北?不會打仗吧?”
馮老先生道:“不是邊境,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戰(zhàn)事。”
旨意下來得很快,可是謝嘉瑯直到入夜才回來,送他的太監(jiān)滿臉笑意。
馮老先生對青陽和文宇道:“要說誰最擅長揣摩圣意,宮里的太監(jiān)一定排前幾,他們對誰笑、拍誰的馬屁,那個人一定正得圣眷,他們冷落誰,誰一定不得圣意,光看他們的臉色你就能猜得出他身邊的人官運(yùn)怎么樣。”
青陽喜得搓手,太監(jiān)在笑,那說明公子很得圣眷?
謝蟬準(zhǔn)備了給太監(jiān)的賞錢,太監(jiān)謝賞,告辭去了。
幾人簇?fù)碇x嘉瑯進(jìn)屋,仆婦隨從都過來道喜,青陽去給菩薩燒香了。
文宇一個勁兒催促謝嘉瑯把皇上賞賜的那塊玉拿出來看,一群人圍著玉稀罕。
等他們都散了,謝嘉瑯把玉遞給謝蟬。
謝蟬問:“哥哥不戴起來?”
皇帝贈玉,惜才之意不言而喻,換成其他人,一定時(shí)時(shí)刻刻戴在身上。
謝嘉瑯搖頭,“你收著。”
皇帝所贈,她收著,危急時(shí)刻也許有用。
謝蟬收好玉,開了句玩笑:“以后是不是要叫哥哥你知縣大人?”
謝嘉瑯眉頭輕輕皺起,轉(zhuǎn)身去看文宇。
文宇正要找他,道:“我想好了,我留下來也沒事,過些天回安州娶親,繼續(xù)準(zhǔn)備考試,來年去平州城看你。”
謝嘉瑯有點(diǎn)走神,眼睛看著窗外。
文宇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謝蟬在正堂帶著仆婦整理畫稿,她今天等謝嘉瑯回來的時(shí)候畫了張稿子,這會晾干了,明天要送去范家。
文宇看出謝嘉瑯的躊躇,問:“你是不是擔(dān)心九娘跟著你去平州城要吃苦?”
謝嘉瑯望著忙忙碌碌的謝蟬,道:“我想讓她和文兄一起回安州。”
京師還有長公主的勢力,江州牽扯多,她留在京師或是回鄉(xiāng),他都不能放心,想來想去,只有去安州是最安全的。至于帶她一起去平州城,那太自私。
文宇點(diǎn)頭道:“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九娘。”
第二天,文宇告訴謝蟬,回去的時(shí)候會帶她一起回安州。
謝蟬臉色變了。
文宇不禁抖了一下:“你大哥說的。”
謝蟬直接去找謝嘉瑯:“哥哥,我先和你一起去平州城,等你安頓好了再說。”
謝嘉瑯搖頭,態(tài)度堅(jiān)決:“你隨文宇回安州,等我安頓好了給你寫信。”
謝蟬臉頰鼓起。
謝嘉瑯沒有心軟,抬腳走開了。
謝蟬無奈,他素日溫和,她差點(diǎn)忘了他固執(zhí)起來有多么固執(zhí)。
接下來幾天,不管謝蟬怎么軟磨硬泡,謝嘉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肯帶她去平州城。
到最后,連文宇和青陽他們都勸謝嘉瑯帶著謝蟬一起去平州城,他還是沒有改變主意。
月末,這屆士子陸續(xù)離京,陳御史迎合圣意,以最快的速度查清楊碩宗的案子,有張鴻他們送去的罪證,楊碩宗無可抵賴,被南下的親衛(wèi)捉拿進(jìn)京,數(shù)罪并罰,楊碩宗進(jìn)京不久,和長公主夫婦一起被遣送出京師。
百姓額手稱慶。
這件案子告一段落,眾人放下心。
謝嘉瑯從吏部領(lǐng)取來文書,等文宇和謝蟬出發(fā),他就啟程去平州城。
謝蟬不和他慪氣了,幫他收拾行李,叮囑他路上小心。
謝嘉瑯聽著她一聲聲關(guān)切的囑咐。
她問一聲,他就應(yīng)答一聲。
忽有仆從來報(bào):“大人,江州家里來人了!”
兩人抬起頭。
院門烏泱泱涌進(jìn)一群人,謝嘉文走在最前面,跟在他身邊的小娘子眉目清秀,正是他的妹妹謝麗華。
謝蟬怔了怔,起身迎兩人進(jìn)屋。
兄妹倆風(fēng)塵仆仆,先恭喜謝嘉瑯:“我們來的路上知道大哥授官平州城知縣了,恭喜大哥。”
跟著他們來的仆從抬進(jìn)來幾口大箱子,放在地上。
謝嘉文道:“這些是大哥書房的書,我理了理,給大哥帶過來了。”
“辛苦二弟了。”
謝麗華指著另外幾口箱子,對謝蟬道:“九娘,這些是你在家中的畫具、畫稿,我問過六嬸,這次順路一起帶了過來。”
謝蟬謝過她,叫人去準(zhǔn)備熱水熱飯,謝嘉文和謝麗華換了衣裳,過來吃飯。
謝嘉文說了家里的事,看著謝蟬道:“六嬸和十二郎已經(jīng)搬去安州了,五叔五嬸和寶珠妹妹陪著,就住在九娘以前買的宅院,左右近鄰都是認(rèn)識的人,我來時(shí),六嬸說她現(xiàn)在很好,叫九娘你不必掛念她,你跟著大哥好好的,她就安心。”
說著拿出一封信。
謝蟬拆開信看。
信是以周氏的口吻寫的,她說安州很好,離江州那些族人遠(yuǎn)了,日子很清凈,范家人常上門噓寒問暖,五叔五嬸和寶珠陪著她,她也不寂寞,謝嘉義每天去文家和文家子弟一起讀書,比以前懂事多了。
謝蟬看完信,心里更踏實(shí)了點(diǎn)。
她問謝麗華:“三姐姐怎么和二哥一起來京師了?”
謝麗華嘲諷地一笑,“祖母和我阿娘他們幫我說親事,我不想應(yīng)承,只能和二哥一起出遠(yuǎn)門。”
頭一次出遠(yuǎn)門,她很害怕,不過當(dāng)她踏出家門、看到路上那么多熱鬧后,她發(fā)覺好像也沒什么可怕的。
“九娘,我還帶了一些人來見你。”
謝麗華要仆婦出去傳話,不一會兒,一群婦人走進(jìn)院子,給謝蟬磕頭。
謝蟬走上前,扶起為首的婦人,認(rèn)出對方是江州繡坊的一個繡娘。
“九娘,我們聽說你離開謝家了,和范家在京師開鋪?zhàn)樱覀兙颓蠖雍腿〗銕е覀円黄饋怼>拍铮闶俏覀兊睦蠋煟o了我們吃飯的本事,你去哪里,我們就跟到哪里!”
其他人紛紛附和。
謝蟬看著眼前一張張風(fēng)霜滿面的臉龐,和她們每一個人對視,心中熱流滾動,笑著點(diǎn)頭。
她要仆婦帶著繡娘們下去休息,京師的鋪?zhàn)诱萌奔妓囀炀毜睦C娘,可以直接把她們安置到鋪?zhàn)尤ィ僬埛兜路綆椭湛矗乒窆苁乱呀?jīng)選好了,范家出人,他們有十萬兩投資,要派人管賬。
這么忙亂下來,謝蟬推遲歸期,吏部催促,謝嘉瑯啟程的日子到了。
謝嘉瑯出城的那天,都去送他,謝蟬折了枝柳條塞在他手上。
騎馬走出一段距離后,謝嘉瑯回首遙望。
楊柳依依,謝蟬還在原地目送他,身邊簇?fù)碇欢讶恕?br/>
謝嘉瑯收回視線,握緊柳條,策馬走遠(yuǎn)。
*
宮中。
李蘊(yùn)把長公主被遣送出京師的消息告訴李恒,李恒臉色驟變。
“皇兄,你怎么了?”
李恒搖搖頭,收斂情緒,示意自己沒事。
等李蘊(yùn)走了,李恒如坐針氈。
入夜,窗戶忽然傳來幾聲輕響,一個小太監(jiān)的影子映在窗上,小聲道:“殿下,他們已經(jīng)進(jìn)京了。”
傳完話,小太監(jiān)立刻離開了。
李恒神色緩和下來,閉上眼睛。
“阿郎?”
一道柔和的呼喚在身后響起。
李恒回過頭。
女子坐在案幾旁,端起一只晶瑩光潤的綠色瓷碗,道:“湯快涼了。”
李恒聽到自己的聲音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女子端著瓷碗,啟唇。
不要喝!
悶雷般的聲音在李恒頭頂炸響,他看著那只綠色的瓷碗,渾身血液沸騰,刻入骨髓的悔意攫住了他。他汗如雨下,掙扎著沖上前去阻止,卻動彈不得。
夢中的李恒反應(yīng)平靜,他只是扭過臉,仿佛事不關(guān)己。
她只是皇帝塞給他的妻子罷了。
他心里想。
女子喝下那碗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