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身邊圍著好多人。等她睜開眼時，看到他們都圍攏過來，站在床邊。有德豪特大教堂的主教，有狄埃爾伯爵，還有三個德豪特曼達(dá)，其中一個人手持著一支異常明亮的火把。
    “咬痕的顏色變淡了?！笔殖只鸢训哪莻€人觀察了一陣子，壓低嗓子說道。
    “她一定掙扎得很厲害?！绷硪粋€人喃喃附和。
    大主教眼睛直盯著她，臉上露出一種壓抑不住的期盼。他把手偏了偏，朝她的頭發(fā)移過來?！澳阈蚜?？你叫什么名字？”
    莉亞張了張嘴，里面像久旱的土地一樣焦干，嘶啞的發(fā)不出聲。因為已經(jīng)好久都未曾進(jìn)食，她感到身體疲乏無力。剛掙扎著舔了舔嘴唇，大主教一打手勢，為她要來一杯蘋果酒。
    “喝了它，”他提議道?！斑@酒既能緩解口渴，還可以幫你牢牢掌控她的意志。她還在抵抗你？”
    狄埃爾兩臂交疊，面帶好奇地打量著她，臉上不禁微蹙起來?！澳愦_定那個有效？”
    大主教聞言面露不愉，憤怒地反駁道：“當(dāng)然有效。還沒人能保留自己原封不動地從那蛇窩里回來。沒有一個人！”說著把頭轉(zhuǎn)向莉亞?！澳憬惺裁疵?？”
    莉亞張開嘴唇，作勢要說什么，只是她的聲音小若蚊蚋，大主教彎了彎腰俯身來聽。
    趁這機(jī)會，她用盡所有力氣一下子打在他的臉上。這一拳正打在鼻子上，頓時鮮血四濺，他喊了一聲，身子在痛苦中往后連退幾步。莉亞躺在床上一個擺腿，甩在一個德豪特曼達(dá)的前胸上，把他踢得向后一個踉蹌。她的力氣正在迅速減弱，像只不斷流出沙子的破口袋一樣慢慢癟下去，但她還是強撐著站到地上繼續(xù)和他們打斗下去。
    兩個站在她面前的德豪特曼達(dá)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他們憤怒地咆哮著，眼中迅速閃出銀白色的光。伴隨著閃耀的白光，從他們自身發(fā)出的恐懼像蛇一樣昂起頭朝莉亞攻擊，這次她不再給他們機(jī)會，直接把這些無謂的恐懼推到一邊。她迅速低下身子用拳頭攻擊其中一人下身的薄弱之處，等他吃痛屈伏下來的時候扭轉(zhuǎn)方向，把拳上的指骨節(jié)對準(zhǔn)他太陽穴狠擂下去。一時間，在她四周的恐懼情緒強得像刮起一場風(fēng)暴，不過她始終抵抗著，那些東西像油點一樣骨碌碌碰到她身上，翻個滾兒就滑了下去，無法侵入她的內(nèi)心。大主教兩手捂著臉一味縮在后面不敢靠前，另一個德豪特曼達(dá)卻還是不放松，好像是把一層層的恐懼當(dāng)成毯子，想把她悶在里面。但它們在她身上粘不住，全都無害地從她身邊滑落。
    這樣幾個回合下來，她的膝蓋已經(jīng)累得開始打彎兒了，但她決心要堅持著把最后一個打倒。
    “我是莉亞！”她惡狠狠地喊道?！拔疫€是我，不是什么別的人。我通過酷刑甄別了，我在地牢里說的話都是真的?！?br/>     德豪特曼達(dá)的眼睛變得更亮，他們決心要把她控制住。一波又一波的情緒過后，他們卻不得不一步步退后，因為現(xiàn)在莉亞的力量強到讓他們震驚。莉亞沖上前去，橫掃長腿絆在其中一人腳下，手上拽住他的衣袖，把他仰面朝天放倒在地。她正要去追趕另一個人，這時她突然記起了房間里還有狄埃爾。
    現(xiàn)在已經(jīng)為時已晚——他的胳膊從背后繞過來鎖在她喉嚨間，從后面把她整個人提到空中。莉亞腳懸在空中又踢又扭拼命掙扎，兩手試圖用指甲去撓，可他現(xiàn)在的用力姿勢和站位都是絕佳的，完全是無隙可乘。莉亞氣息用盡，無法喘息，只覺勒在脖子下的那塊肌肉圓滾滾的動了動，眼前便嗡嗡地冒出一陣金星。她兩手抓住他的胳膊使勁拉離自己的脖子，試著把硌在喉嚨口的障礙移除，好放進(jìn)一點空氣來。她感到一陣暈眩，然后整個人被面朝下丟在床上，一邊咳嗽一邊呼哧呼哧喘息。
    “你們真是笨得可憐，”狄埃爾聲音里滿是不屑地吼道。“這么多人全是廢物。去止止血吧，大主教。你的鼻子破了，不過還死不了。還有你——好歹做點有用的事，別只會抓著褲襠不放，沒用的酒鬼！去把克辛找過來。都動起來，別惹我真的發(fā)火！”
    莉亞聽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但她還沒有緩過氣來，什么也做不了?；撕靡粫貉矍暗暮陟F才慢慢消散，她眼睛一看得清，立刻從床上翻轉(zhuǎn)過身。狄埃爾站在她面前，胳膊交疊抱于胸前，神色十分嚴(yán)峻。
    “他們都走了，”他說著，對著只剩他們兩人的房間一點頭。莉亞才認(rèn)出這里是他的臥房?！艾F(xiàn)在我承認(rèn)，上一次你從這里走出去的時候，我百分百的相信等你回來時肯定會變成另一個人?？吹竭@個結(jié)果，我很驚訝，但并不……出乎意料。你總是能
    破壞我的計劃，我早看出你還是你了。否則那股子反叛的神情早應(yīng)該被肅清了才是。你是怎么做到的，莉亞？你簡直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br/>     莉亞氣得渾身發(fā)抖，真想舉起拳頭狠狠地揍他一頓，可她知道這樣不過是枉然；她實在太累太虛弱了。
    “現(xiàn)在是什么日子了？”她壓低聲音問道。
    “第十二夜，”他回道。“太陽就要下山了。”在他臉上露出嘲諷的扭曲表情?！八晕蚁脒@意味著大災(zāi)難真的要到來了？”
    莉亞點頭。
    “怎么開始呢？”
    “我不知道，”她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肩膀疲憊地縮下去?！翱茽栁哪?？”
    他用一聲令人惱火的嘲笑作為回答?！八疤焱砩暇妥吡?。當(dāng)然，在他走之前，我們給你舉行了一場體面的葬禮。剛把你從地道里抬上來的時候，你那一身紫色的咬痕看著真是惡心。不過現(xiàn)在瘀痕倒是都不見了。”他露出一副探究的神氣?！跋氡啬阋呀?jīng)知道了，蛇毒并不是致命的。它能讓人假死，要不了人的命，卻能為蝕心邪靈掃清障礙，讓它們鉆進(jìn)人心里。”
    一聽到科爾文已經(jīng)離開，莉亞心底松了一口氣。可他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這又是個難題。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大災(zāi)難是什么樣子？”狄埃爾目不轉(zhuǎn)睛地對她逼問。
    莉亞搖頭?！安贿^它今晚一定會來，這里是第一站。”
    “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承諾嗎？”他問道?！盎蛘哒f是預(yù)言?！?br/>     “我記得?！?br/>     狄埃爾俯身向前，胳膊仍抱在胸前?！艾F(xiàn)在我轉(zhuǎn)變陣營還來得及嗎？”
    這話讓莉亞的胃在憤怒中不安地攪動起來。“我鄙視你，狄埃爾?！?br/>     他回頭看了一眼門邊的動靜，又轉(zhuǎn)頭看看她?！澳愕拿镆晫ξ覜]什么傷害，莉亞。實話告訴你，我有一支雇傭兵艦隊即將啟程開往科摩洛斯，以國王的名義對那里發(fā)起進(jìn)攻。我想把你帶上。這里不是你的王國，這里不是屬于你的土地。我可以在自己名下任用一名獵手——尤其像你這樣身手的。條件是我需要你幫我找到恰娜，我知道她是不會接受符水儀式的，等他們都離開這里的時候，我也要乘船一起離開。那些沒有接受符水儀式的人都會被處決的，今天晚上就會開始。如果你不接受，他們會把你一起殺掉。科摩洛斯是最后一個淪陷的王國。我們的船上有大量的雇傭兵和德豪特曼達(dá)，現(xiàn)在德蒙特已經(jīng)死了，那里只剩下弗什和一小撮僅存的圣騎士，我們在人數(shù)上有壓倒性優(yōu)勢。他們承受不住恐懼的。小國王的意思是把弗什的頭砍下來挑在旗桿上示眾，畢竟弗什拐走了他的未婚妻。這一切都是按照帕瑞吉斯的計劃進(jìn)行的。雖然有這么多有利條件，我心里總隱隱有種不安，提醒我你很有可能會贏。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么執(zhí)著的人，你的堅持讓我佩服。我可以把你帶到我的船上，帶你去科摩洛斯。如果你能幫我找到恰娜，我也會幫你救出弗什?！?br/>     走廊里遠(yuǎn)遠(yuǎn)響起一陣腳步聲，狄埃爾看了一眼敞開著的門，又迅速轉(zhuǎn)回頭來?！澳阍趺凑f？我們要不要結(jié)盟？”
    莉亞站起身來，充滿反叛地看著他。“我永遠(yuǎn)都不能相信你，狄埃爾。沒有你的幫忙我也能逃出去?！?br/>     “這一點我深表懷疑，莉亞，”狄埃爾說著，眼睛密切留意著門口的動靜。“我知道他們對不接受符水儀式的人會作何處置。他們今晚就會殺了你。實際上用不著等晚上，就是現(xiàn)在。讓我來幫你。”
    莉亞只是搖頭。“如果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那么現(xiàn)在就算要我死了也沒什么了?！?br/>     狄埃爾的臉在沮喪中變得扭曲。“你太固執(zhí)了?！?br/>     “我知道你在為誰做事，”莉亞嘲笑他道?！拔抑浪恼鎸嵣矸?，你不過是她的一個傀儡?！?br/>     狄埃爾的眼睛像是著了火，整個臉龐在憤怒中騰地漲得通紅。他一把抓住莉亞的胳膊，把她從床上拎了起來。“但是你沒有！”他語速極快，語調(diào)極低地對她吼道。“你來告訴我怎么做！我原本不相信你能做得到，但后來我開始動搖了。你破掉了她在那個無聲的奴隸身上施加的咒語?，F(xiàn)在把她套在我身上的枷鎖也解除掉吧！”
    莉亞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驚慌，這是早已放棄掙扎的溺水人無助地等待死亡時的神情?！拔也荒芙忾_你親手為自己打造的枷鎖，”她回答道。“很久以前，她變成你渴慕的女子的模樣設(shè)下圈套，許下一套虛偽的承諾把你引誘進(jìn)去。但到最后，就像她會背叛你一樣，她會背叛我們所有人。我不能阻止這一切的發(fā)
    生，狄埃爾。就如同我不能把你變成一個可敬的人一樣，我也不能幫你重獲自由。這都是你自己所做的選擇，我無能為力。”
    大主教走進(jìn)屋來，狄埃爾不甘地閉上了嘴巴，把沒能如愿的沮喪咽進(jìn)肚里。大主教鼻子淤紫，臉上還留著一些血點。他把手指向莉亞，臉上涌動著殺機(jī)。
    “把她帶下去，扔到那些該下地獄的人里去?！?br/>     狄埃爾面色一變?！叭绻F(xiàn)在接受符水儀式呢？”他問道。
    大主教對莉亞的仇恨達(dá)到極點，臉上變得紅一塊白一塊。“我早就給過她機(jī)會了。把她帶走！”
    莉亞被再度戴上了鐵鐐銬，被人拖著走上臺階，整個人感覺精疲力竭。等走到外門的時候，外面的冷風(fēng)一下子吹到臉上，里面帶著一股燒焦的味道。盡管現(xiàn)在太陽已經(jīng)落山，整個天空在眼前火光的映照下亮如白晝。莉亞強打精神看了看，前面有約略五十人被壓著跪在草地上。四周圍著好多德豪特曼達(dá)，現(xiàn)在他們毫不掩飾地把魔徽戴在斗篷外，臉上帶著一條條彎彎繞繞和圖章文身。在他們圍起來的死囚里，有好些還只是孩子。
    莉亞被人按著和其他囚犯跪在一起，在她周圍，一張張臉都在死亡氣氛的恐懼中變得蒼白憔悴。很多人在小聲抽泣，還有的已經(jīng)在高壓的折磨下神智失常?；鸸馐菑拇蠼烫脟鷫锇l(fā)出來的，與篝火不同的是，這火焰從一個像熔爐一樣的開口中熊熊噴發(fā)出來——圍墻里面像一個巨大的爐膛，寬和高足以同時容下十二個人。莉亞感覺到在火焰里面有一個怪眼靈石，在它的力量下源源不斷的業(yè)火從不知來源的冥界咆哮著聚集于此，火舌呼呼卷動，看起來像是有生命的野獸。
    大主教的聲音蓋過了四周的所有噪聲?！耙驗榫芙^接受符水儀式，你們被判處死刑。早就警告過你們負(fù)隅頑抗會是這樣的下場。我知道你們中現(xiàn)在還有人冥頑不化，幻想著靈力會來拯救你們。我告訴你們，這都是妄想。現(xiàn)在，我們建立了膜拜靈力的新秩序。圣騎士統(tǒng)治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在每個國度，橫跨每一寸疆域，所有大教堂都會在今夜化成灰燼。”
    莉亞盯著眼前的烈焰，其強大的力量驚得莉亞有些意識模糊。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心知它無法傷她分毫，但對身旁這些沒有她這種神力的普通人來說，進(jìn)去就只有死路一條。她扭頭一張張面孔地看下去，自己的心則因為痛楚而怦怦狂跳。在看著這一張張臉時，她腦海中出現(xiàn)他們被一而再再而三被警告離開這里的場景。他們太固執(zhí)了，對自己的固執(zhí)甚至超過了對靈力的信賴，讓他們拒絕相信警告的真實?，F(xiàn)在，一切都來不及了。突然，一個小男孩吸引了她的視線，她不禁伸長脖子好看得更清楚些。但他不是為她帶路的男孩茹旺，在他身邊的也不是韋贊小鎮(zhèn)里的姜娜。她告訴過他們都去找浩克號的，希望他們聽了她的話，已經(jīng)離開了。一個接一個，一張臉挨著一張臉，她看著他們，也感受著他們即將經(jīng)歷的恐懼與悲傷。警告已經(jīng)傳達(dá)過了，現(xiàn)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莉亞深深嘆了一口氣，做好了被推進(jìn)火焰里的準(zhǔn)備。她心里隱隱有種直覺，自己的使命還沒有完成。還有一件事情在等著她去做。
    有個人的目光正盯在她身上。莉亞抬起頭，注意到了一個正跪在她身邊的男人。他的臉看起來很熟悉；她在浩克號上見過他，他是上面的一個船員。那雙灰色的眸子正熾熱地看著她。莉亞的記憶迅速運轉(zhuǎn)，很快，她想起了他的名字。馬爾克姆。和她一樣，他的手也被反縛在身后。
    他慢慢地，有意地對她輕輕點了點頭。
    大主教聲調(diào)高亢，對著人群喊道：“這一刻終于到來了！星辰與我們的偉業(yè)結(jié)盟，月亮也垂下銀色的橄欖枝。而太陽，隱沒在黑炭一樣的夜空里，無顏露面。把他們丟進(jìn)嘎咕怪石！所有違逆我們的人都會被圣火焚燒，化為齏粉！”
    今晚，在暮色四合的黃昏時候，我們結(jié)婚了。大主教以永生咒把我們兩人永遠(yuǎn)彼此結(jié)合在一起。永遠(yuǎn)地彼此結(jié)合在一起。他是我的了。在所有波折過后，他終于是我的了。科爾文說，最后一班忠于我和我舅舅的圣騎士會聯(lián)合起來，以德蒙特之名抵御外敵。明天，我們要騎馬到博斯沃思鎮(zhèn)去召集他們?，F(xiàn)在我有圣球，它會把我們帶到那里，正如它一路把我們帶到這里一樣。這里的客房裝飾得很漂亮，不過還是不及德豪特的富麗。我得在科爾文回房前把提燈熄滅，絕不能讓他看到我的肩膀。我已經(jīng)命令這里的怪眼靈石，明天我們前腳動身，馬上就要把這里焚毀。
    ——艾洛溫?德蒙特于布勒貝克大教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