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
王曦何的聲音很堅定,很有力。
他深深低下的臉龐上已經(jīng)紅暈滿面,看似鎮(zhèn)定的身體里的心器噗噗直跳,顯現(xiàn)出主人非同尋常激動的心情。
他在低頭的那個瞬間已經(jīng)想了很多,包括如何向父親商量此事,該怎樣布置新房,甚至想到了洞房花燭夜的一系列準備工作。
喜帕是用紅布金線好還是金布紅線好?唉,真是個苦惱的問題。
沉浸在喜悅想象之中的王曦何,并沒有想到,美人拒絕他這一可能。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過有這個可能存在。
哪怕等待回復(fù)的時間過于長久,房間的氣氛過于沉默,都沒有影響到他的幻想一絲半點。
他左等右等,還是沒有等到意想之中的回復(fù)。但是沒有關(guān)系,山不來找我,我就去找山。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昂然抬起了頭。
映入他眼簾的,首先是一個極冷峻的下顎,這完全不在他想象的范圍內(nèi)。王曦何想說的話硬生生卡了一下,才愕然發(fā)現(xiàn),這房間里還有一人。
一個很硬朗邪肆,高大挺拔的男人。
男人的眼眸很深,深得像暗沉的夜,他周身的氣勢實在太盛,冷酷無情地壓得王曦何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可是一代才子,是徐州有名的年輕才俊,繞是嚴正的父親也以他為傲。可他在面對這個不知來歷的高大男人時,居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個年代的審美以白面,朱唇,弱柳扶腰之姿為上,像面前男人這種古銅肌膚,挺拔身軀,俊美輪廓都是賤籍之人才有的標志,象征著他們與苦力活為伴。王曦何覺得這個男人的身份應(yīng)該遜于他,可偏偏是他被打壓著,當男人冰冷的視線在他身上掃過的時候,明明沒說什么話。他卻覺得仿佛看見了千軍萬馬,地獄羅剎,恐怖的氣場洪水滔天般席卷而來,他膝蓋頓時一軟,簡直要跪下來。
男人開口說話了,他的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重得讓王曦何心上被重重一擊,慌得胸悶氣短。
“你是王彥之家的兒子?他就是這么教養(yǎng)你的?”
當男人一開口,王曦何就覺得大事不妙,話一說完他就知道要糟。那些旖旎心思瞬間被嚇到了九天之外,背后冷汗嘩啦地濕了衣衫。
這......這人是什么來歷?威儀為何如此之重?
就在王曦何覺得抗不住的時候,一個宛如天籟的聲音響起:“你又和他計較什么?”
幾乎是在那個聲音發(fā)出的那一刻,王曦何就敏感地注意到,男人冷酷高寒,蘊含著無限威儀的眼角輕輕一抖,那道冰冷地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氣場如同破冰的湖面,露出了一道裂口。
——那之前滔天般的怒氣,居然一時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眼睜睜地看著,男人帶著笑意轉(zhuǎn)過頭去,緩緩道:“你擔心我欺負他?是他先招惹你的啊。”
最、最后的聲音居然還帶著點委屈!王曦何簡直不敢置信!明明被嚇得要軟掉的是他好嗎!
然后,他就看到,男人朝后一轉(zhuǎn),那位叫自己日思夜想的美人面帶寒霜,站著男人面前。
“你還有道理了?”
虞喬雙眉一挑,顧不得有外人在旁,狠狠瞪了穆深一眼。
又發(fā)什么瘋!
如果不是他出聲阻止,這貨是不是就要因為一時激動暴露身份了?厲害哦,當眾呵斥太守公子,直呼太守名諱。接下來是不是就要拿出金龍御牌,亮明自己的身份了?
你還記不記得是微服私訪?
代替品還在京城好端端地坐著呢!這里可是虞長笙的老巢啊啊啊!嫌死得不夠快是不是!
虞喬覺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這個智障是怎么活的怎么大的?開了掛吧???
他深吸一口氣,丟給穆深一個回家收拾你的冷漠眼神,轉(zhuǎn)身面對王曦何之時已經(jīng)神情優(yōu)雅帶著疏離,極客氣地道:“多謝王公子美意,只是在下已有婚配,怕是要辜負公子一番情誼。”
王曦何張了張口,頂著男人灼灼的視線威壓,艱難地道:“沒......沒事,是我自作多情高攀不上公子。”
他的心在滴血啊!美人就這么離他遠去了啊!可是他能怎么辦!鮮花插在猛獸頭上啊!猛獸對他露獠牙了嚶嚶嚶。
初戀,就這么遠去了,揮揮手帕,不留下一絲云彩。
我有一個夢想,有一天,我的絕世美人,會駕著五彩祥云來找我,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身邊,還有另一個男人。
而且我,懟不過。
王曦何能怎么辦,王曦何也很絕望啊。
他面上帶著苦澀的笑意,心中已經(jīng),淚流成河。
虞喬對他復(fù)雜的心理活動不大了解,他只覺得這個年輕才俊點子背,還沒進入朝堂,就在最高BOSS前刷了一發(fā)負好感,他爸的存在感可能都沒他高。真是世事難料,一言難盡。
他倒是沒覺得穆深的反應(yīng)有什么不對,將心比心,感情是一回事,要是有人在虞喬面前勾引穆深,他肯定也得炸。這完全是在挑釁他的威嚴,挑戰(zhàn)他的地位,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啊!這不治一治壓一壓還得了?紅杏出墻也不是這個搞法!
下臣挑釁君主的威嚴,上位者理所當然要實施懲戒,這是世家出身的虞喬習以為常的事情,虞長笙對他,他對虞語柔,都是以這種訓(xùn)狗熬鷹一樣殘忍有效的辦法,得到想要的效果。
表現(xiàn)的好,就賞,不好,就罰,把鷹餓到奄奄一息才給肉,這樣鷹就會知道誰才是主子。
虞喬很煩虞長笙拿這一套對付他,可他卻不介意這樣對付別人。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世家的混蛋邏輯就是這樣,你搞他可以,他搞你就不行。虞喬骨子里就是個□□的州官。
此時,他望著年輕人狼狽熱切的面容,垂下睫羽,輕柔婉轉(zhuǎn)地說:“王公子何出此言?我與他初來乍到,不識徐州事務(wù),還請王公子盡一盡地主之誼,為我等介紹一二才好。”
瞧瞧,拒絕人之后還要利用一把,過河拆橋也不過如此。
可王曦何很吃這一套,整張臉都發(fā)光了,熱切地上前道:“這是當然,只要公子有意,我必定相助,不知公子名諱?”
虞喬微微一笑,似花含露:“行走在外,有諸多不便,我鄙姓宇,喚我阿宇即可。”
......
不到一個時辰,王曦何就如同倒豆子般,把他知道的,關(guān)于這棟酒樓的情報全部說了出來。
如果不是有座散發(fā)著陣陣寒氣的冰山坐在旁邊,他恐怕還要多說上一個時辰,可那位木大哥坐在旁邊,他還沒這個膽。
虞喬聽完他說的一堆情報,眉目微闔,片刻后睜目,微笑道:“多謝公子,在下受益良多,不知可否有幸請公子共飲一杯?”
王曦何當然是求之不得,于是很快,徐州最好的烈酒就被端了上來,透明的酒液在白玉的酒盞中發(fā)出微光。虞喬笑著敬了王曦何一杯,然后連倒三杯,一飲而盡。
他雪白的臉龐上瞬間染了紅霞,看得人都呆了。
徐州酒以酒勁綿長,味道醇厚聞名。常人一杯便醉,二杯入眠,三杯不歸宿。虞喬面不改色連飲三杯,嚇得桌上人都木了。
王曦何目瞪口呆,看著美人優(yōu)雅地放下酒盞,然后再倒了三杯,再齊刷刷地喝盡,嘴角殷紅滋潤,眼角生出桃花嫵媚之色。
虞喬放下酒盞,手指輕輕一抖,目光恍惚了一下,他酒量向來了得,卻以此為底牌,從不暴飲無度,可他剛剛聽了一番情報,按捺不住心中躁意,簡直恨不得痛飲三千場,一醉解千愁!
這家酒樓,毫無疑問是虞長笙的手筆,這個徐州,也少不得他的盤踞暗手!
這叫虞喬怎么忍得了!
穆深在一旁沒有勸阻,看著他面若桃花,才眉頭輕皺,對王曦何道:“阿宇觸景生情,一時不察飲多了酒,怕酒后失態(tài),還請王公子回避一二,改日再聚。”
王曦何稀里糊涂地起身,稀里糊涂地告別,一直到他跌跌撞撞地走回廳堂,被在那里焦急等待的友人找到,再三詢問下,才想起發(fā)生了什么。
那男人,當真是氣勢驚人,那美人,當真是心如鐵石。
怪只怪自己為色所迷。
王曦何長嘆一聲,在友人擔憂的目光中豪爽地擺擺手:“無事!今日便罷。改日再有詩會也不必喚我,我明年便要入朝,眼下當多隨父親學(xué)些事務(wù),以免墮了王家威風!”
世間英雄豪杰如此之多,怎能不入朝,一展宏圖大志!
......
虞喬喝醉了。
他之后又飲了數(shù)杯,滿面桃紅,指尖發(fā)軟。偏偏又神一樣的頭腦清醒,叫著穆深結(jié)了單,浩浩蕩蕩回宿去。
回宿后,他又以神速洗漱完畢,換上寢衣,在床上打坐。整個過程手不顫腿不抖,搞得穆深都懷疑他醉沒醉。
等穆深換好衣服走過去,虞喬刷地一下睜開眼睛,雙眼在夜里炯炯有神,死死盯著男人看。
穆深被他看得心里打鼓,小算盤頓時少了個七七八八,他走過去輕咳一聲,道:“你......頭疼不疼?要不還是早點睡吧?”
虞喬盯著他看,不說話,他的寢衣不知道是沒有扣好還是故意解開,松垮垮的露出一大截雪白光滑的胸腹,看得穆深口干舌燥,更別提他桃花滿面,嘴唇抿起似待親吻。
虞喬說:“你過來。”
他的聲音較正常時也多了些沙啞,偏偏勾人的很,穆深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體就自動走過去了。
男人一站過來,光線就被擋住了不少,虞喬瞇起眼,伸手撫摸這個在他眼里有些模模糊糊的人,感到對方瞬間僵住了身體。
他有點不高興地抬頭說:“低頭。”
對方低下了頭。
虞喬捧住男人硬朗的下顎,準確無誤地吻住了那片薄唇。
比想象中的味道好一點。
他舔了舔,又咬了咬,卻還沒等到對方的回應(yīng),便偏頭,啞著聲音道:“你怎么了?”
半晌沒動靜,就在虞喬快要不耐煩的時候,他被猛然抱起,壓在了床上。
那雙黑壓壓,暗沉沉的眸子與他對視。
“皇后......可是醉了?”
“早些休息吧。”
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不容置疑,虞喬用了三秒思考他話里的意思,然后炸了。
之前說過,虞喬是個很□□,很不講道理,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人。
穆深一直撩他,卻不讓他撩,這本身就好叫他生氣了。
男人到底隱瞞著他什么,為什么拒絕他的接近,這些事,在他清醒的時候尚且可以按捺不發(fā),仔細考慮,但他一醉,就千載難逢失去理智,積壓的心事如火山爆發(fā)來勢洶洶。
驕傲的貓咪瞇起了眼,豎起了爪子,一個輕躍,把它瞄準的獵物一個俯身,壓在腹下。
虞喬把穆深壓在身下。
他呼吸略亂,長發(fā)披散,體溫燥熱的不像話,臉上酡紅之色漸染。
他現(xiàn)在的理智已經(jīng)將近沒有了,偏偏男人還擺出一幅很忍耐的樣子,這簡直是火上澆油,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虞喬做了他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會做的一件事。
他對著穆深微微一笑,低頭咬了下去。
隨著那里傳來致命的感受,穆深理智的弦,也啪嗒一聲斷了。
他猛然起身,掐住虞喬的脖頸,一字一句地道:“停下,不然你會后悔。”
虞喬茫茫然地抬眼看著他,微弱的呼吸在手掌中顫動,他的雙眸含雨含霧,帶著淡淡的水汽,就這么看著穆深,穆深受不住,手一點點的松了,語氣卻照樣嚴厲地道:“你怎么還是這個毛病,一生氣就要喝酒,喝了酒就要發(fā)酒瘋,你這樣很危險的你知道嗎?如果面對的人不是我,你早后悔了!”
“我當初是怎么和你說......”他低聲說了半句,又驀然收回,索性聲音太小,虞喬腦中一片迷茫,也沒聽見。
他盯著男人,視野時模糊時清晰,眼前的人明明晃晃,好像變成了記憶里的那個人。
他忽然很委屈,嘟嘟囔囔地道:“可是那是因為是你啊......你總會在我身邊的。”
“你明明說好了要一直陪著我的,為什么要離開。”
虞喬眨了眨眼,眼中的液體晃動起來,他低頭,蜷縮身體,低聲道:“你總是欺負我,虞長笙欺負我,你也欺負我,你怎么可以欺負我,你說了要保護我的。”
“你是個騙子。”
穆深的臉色倏然變了。
“你......”虞喬抬起頭,倔強地盯著他看,非要看出個所以然不可:“我討厭你,不要和你講話。”
“你......口不對心,就知道騙我。”
“我討厭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說不清是甜蜜的發(fā)嗔,還是難過的哀嘆,聽眾只覺得,他真的很在意,很在意那個人。
說著討厭,卻那么喜歡。
穆深驀然向前,將虞喬死死摟進懷里,他用力之大,骨頭都發(fā)出咯吱的響聲,可他沒有放一絲半點的注意力在這上面,之前還沸騰的欲望此刻依然挺立,卻喚不到他一絲的心神。
他抵著懷中人挺翹的鼻尖,一點一點,緩慢笨拙,又溫柔的不可思議地吻去虞喬眼中的淚水,又咸又甜,又苦又澀,仿佛流進他堅硬的心,攪亂了一池春水。
他明明笑著,眼眶卻紅了,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低低沉沉地道:“我在的......喬喬,我一直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