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暗涌(3)
京城的春季總來得遲,花朝節(jié)已經(jīng)過了,可空氣中還有帶著濃濃的寒意,起風的時候,還是會讓人冷得一哆嗦。
早朝時候衍淮上奏了南邊的事情,穆承當朝便讓人說起帶兵的事情來。果然晉王衍湘自告奮勇要去南邊平亂。也如薛夷所料的那樣,穆承似乎并不在意衍湘的粗莽,仿佛有幾分意圖便是讓他去南邊。
襄國公殷珊稱病沒有來上朝,之前帶過兵的陳國公秦法只垂首站著并沒有開口。北安侯是衍湘的岳父,卻是不好說什么,只能不開口。倒是平順侯楊櫨聽完了衍湘侃侃而談的一大通之后,斟酌了字句開了口。
“臣所見,南邊并不是晉王殿下所說的如此簡單。”楊櫨出列說道,“先帝時候臣曾經(jīng)與楚王一起帶兵在南邊平亂,楚王此人,雖然大而化之,卻并不是粗心之人。晉王殿下所說的那許多,都建立在楚王只在豫章坐守等著人過去打他并且還不還手的情況之下,但試問……既然都知道朝廷派兵了,楚王為何還要在豫章坐守,為何……不還手?”
楊櫨出身并不高,純粹是因為軍功而封侯,文化水準并不高,說話的時候也十分樸實,這話一出,衍湘的臉騰的一下就漲紅了,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穆承聽著楊櫨的話倒是笑了起來,向衍湘道:“湘兒還是太小了,還是要多看多學,如今可是紙上談兵的架勢了。”
衍湘低下頭,聲音也跟著低了下去,恭敬在旁邊站了,再不開口。
穆承又向楊櫨道:“平順侯對南邊的局勢可有什么見解?”
楊櫨想了想,然后憨厚地笑了起來,道:“臣倒是不敢談見解,只是從太子殿下所說的情形來看,感覺南邊頗有些棘手,一時半會兒臣也想不出來十全十美的法子。只是臣覺得,太子殿下說如今南邊流民失所,如今若朝廷派兵,首要的事情倒不是要平亂,反而是救災,只要南邊的百姓不再活在水深火熱當中,楚王失了民心,是無法長久的。”
穆承笑道:“從前朕總和人說,朕的平順侯為人最是樸實,如今看著果然如此。”頓了頓,他看向了衍湘,又道,“晉王年紀雖然小,但是難得有股子沖勁,這次便與平順侯一道去南邊,平順侯為主,你為輔。”
衍湘一聽這話,喜出望外地看向了穆承,急忙跪下謝恩,道:“兒臣遵旨!”
穆承復又看向楊櫨,道:“晉王孩子氣時候多,你只管好好管教,若他貿(mào)然而行,軍法處置就是了。”
楊櫨看了衍淮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衍湘,道:“臣遵旨。”
去南邊平亂的主帥和副將都定下來之后,剩下的事情便簡單了許多,交給兵部和戶部一起去做,并沒有太多的困難。這事情一了,立刻又御史跳了出來,卻是公然彈劾了衍淮在南邊辦事時候帶回了長翎的事情,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衍淮做事不用心,讓皇家丟了面子。
衍淮早就料到回到朝中之后定會有這么一場風波,此時此刻倒是鎮(zhèn)定自若,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垂首站著,并不表態(tài)。
御史說完之后,殿中沒有如從前那樣有人站出來贊同或者反對,而是陷入了一片寂靜當中。
等候了片刻沒有人再說話,穆承看向了衍淮,道:“太子聽了這彈劾,可有什么話想說?”
衍淮抬頭看向穆承,卻沒有看那御史一眼,口中只道:“若御史大人覺得疼惜天家骨肉也算罪過,那么兒臣無話可說。”
穆承聽著這話倒是笑了起來,道:“這事兒是朕的意思,太子倒是替朕受過了。”
這話一出,那御史腿一軟就跪了下去,不敢再說任何話。
“原本朕不打算把這事情放到朝堂上來說,既然今兒都有人為了這事情彈劾朕的太子,朕實在替太子過意不去。”穆承道,“朕的大公主當年與晉王一同出生,本是龍鳳呈祥之兆,可奈何公主身子孱弱,請了高僧來看過,高僧便帶著朕的公主去廟中休養(yǎng)。太子去南邊的時候,朕便囑咐太子把公主帶回來。朕原本以為朕這公主是無福的,所以當初也不曾說起,如今能找回朕的公主,朕心中格外寬慰。諸位愛卿不知能不能體會到同朕一般的歡喜?”
能站到這殿中來上朝的自然都是聰明的人,聽穆承這樣說,心中都明白這事情只能到此為止,若還要糾纏下去,下場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穆承又道:“朕的大公主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頭,朕昨日見著她的時候,著實心痛得很。方才平順侯說若去南邊,當先安撫流民,朕便想起了朕的公主。若不是楚王任由手下士兵胡作非為,連寺廟這種清靜的地方都不放過,朕的公主怎么會吃那么多苦頭?”頓了頓,他看向楊櫨,神色都中帶著幾分心痛,“平順侯去了南邊,若見著了楚王,代朕問他一問,百姓無辜,為何要讓百姓過得如此凄苦?”
滿朝文武聽著穆承的這番話,心中繞了不知多少道彎彎繞繞,相互對視一眼,都不敢再提這件事情。
早朝便在穆承的這番話中結束,盡管他們心中還有許多關于長翎還有她的身世的話想要說,但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機會再說任何一句關于她的話。而從穆承的這番話中,他們琢磨出了太多的信息,一時半會兒也沒有精力再把目光放在一個女人身上了。
下朝之后一路回家,衍湘憋了一肚子疑問,卻又不知道該去問誰才好,于是只好回到家中,把朝上穆承說的話一五一十對王妃季氏說了。
自從那次季氏點醒了衍湘,兩人之間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很多時候衍湘覺得想不通了便大咧咧去找季氏。久而久之,兩人的之間就不似從前那樣劍拔弩張了。
耐心聽衍湘說完,季氏笑了笑,道:“殿下是哪兒沒明白呢?難不成還真以為那所謂大公主是殿下的同胞姊妹?”
衍湘扯了個抱枕在季氏旁邊坐了,滿臉都是疑惑:“如果不是為什么父皇會這么說?”
季氏噗的一聲笑出來,傾過身子從案幾上取了一碗奶茶遞給衍湘,口中道:“這不過是父皇的托辭,若真是這樣,早在這位大公主進京之前就會對滿朝文武這樣說了。拖到如今,向來應是見到了這位大公主本人才下定了決心要認回來吧!”
“母后會同意父皇信口胡說么?”衍湘接過了奶茶喝了一大口,隨手扯了季氏的帕子擦了擦嘴巴,“早上時候我差點兒就信了!”
季氏笑道:“父皇常說你像個孩子似的,如今瞧著果真如此。”頓了頓,她看向衍湘,又道,“這事兒你倒不必多管,你要跟平順侯去南邊才是正經(jīng)事。平順侯與我父親從前關系好得很,他只是說話直一些,人卻是沒什么壞心的,你跟著他去南邊可別和他鬧別扭。”
衍湘撇了撇嘴,道:“我也不是那么不講道理的人。”
季氏從他手中接了空碗過來,放到旁邊去,道:“只是殿下你任性了一些,非得撞了南墻,才知道回頭。譬如殿下與我,殿下敢說從前就沒在心里想過再也不要和我說一句話這樣諸如此類的想法么?”
衍湘頓時尷尬了,悄悄看了季氏一眼,把懷里的枕頭揉了兩下,不說話了。
“一會兒我進宮去見母后,若殿下無事,不如與我一起進宮去?”季氏笑著說起了別的話題,不提剛才的事情了。
“進宮去做什么?”衍湘問道。
季氏笑道:“去見見大公主,今兒父皇都在朝堂上公開承認了,我這個做嫂子的,怎么能不去看看呢?”
衍湘想了想,道:“那我也和你一起去吧!”
“那我去換件衣裳,然后便進宮去吧!正好在母后那兒與大公主一道用午膳,殿下也與大公主之間說說話,兄妹之間的感情可不能淡了。”季氏笑著說著,然后起了身去內(nèi)間換衣裳去了。
季氏與衍湘到長寧宮的時候正好快近午時,遇上了皇后殷氏傳午膳。進到長寧宮偏殿,衍湘一眼看到了坐在殷氏身旁的長翎,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他自詡是見過美女的人了,可長翎的模樣卻讓他一下子驚住了,連眼睛都挪不開去。
殷氏看了一眼衍湘,又看了一眼長翎,面上是笑著的,口中道:“這是你六皇兄晉王衍湘,你們兄妹倆頭一次見面,起來相互見個禮吧!”
相互見禮之后,衍湘在殷氏的另一邊坐了,季氏則坐在了長翎身邊。
“晉王不日將往南邊去,你是從南邊來的,倒不如給你六皇兄說說南邊的天氣。”殷氏笑著說道。
長翎微微一笑,道:“如今南邊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正是宜人得很。倒是因春天來了,草叢里那些蟲獸也都出來了,皇兄若走在野地里,要格外注意那些小蟲子才是。”
就這么兩句話,季氏聽下來不由得多看了長翎兩眼,見她神色自如,沒有一絲慌亂,心中暗自感嘆了一番,然后接了話,道:“還好有大公主提醒,否則如我這樣笨拙的,定是想不到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