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暗涌(2)
所謂脫胎換骨,大約也就是長翎如今的情形了。
或許連長翎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皇帝面前,不卑不亢地與他說起許許多多的事情。
皇后殷氏進到殿中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長翎與穆承不急不緩地說話的情形。
“陛下。”殷氏見了禮,然后看向了長翎,面上神色未變,只是微微笑著,“這便是太子帶回來的那阮娘子么?”
長翎飛快地看了殷氏一眼,垂下眸子,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多余的話一句也沒有說。
殷氏也不多看她,只看向穆承,笑道:“我來的時候還聽說了這阮娘子,如今見著了,倒是覺得長得頗為可親,雖然禮貌粗俗些,但也沒失了大褶。”
穆承笑了一笑,卻是看向了長翎,道:“既然朕讓太子帶你進了宮,便沒打算讓你再流落在外面。這幾個月你便先住在皇后宮中,等封號下來,公主府造好了,到時候便由你隨意住在哪里了。”
長翎眉頭一跳,在殷氏進來之前,她與穆承沒有說任何一句關于要認做公主住在皇后宮中的話,而殷氏一進來,便立刻說起了這些,倒是讓她都覺得有些刻意了。看了殷氏一眼,只見殷氏面上神色倒是依舊,只是手中的帕子捏得緊了一些,長翎笑了一笑,道:“妾身已經(jīng)不是年少的姑娘了,住在皇后宮中倒是不合宜的。”
殷氏看了穆承一眼,仿佛壓根兒沒聽到長翎說的話,只笑道:“早早的便已經(jīng)準備好了,這會兒過來,還想請陛下一塊兒過去看看,那收拾出來的屋子好不好。”
穆承道:“這倒不必,眼看著時間也不早了,你便帶著長翎過去吧!”
這句話說出口,殷氏才看向了長翎,語氣和藹得很:“長翎是你的名字么?在宮中倒是不好直呼名字的,封號沒下來之前,總得有個稱呼才好。宮中公主中最大的永安公主也不過十五歲,你年紀最大,不如便按照齒序稱呼了,喊作大公主吧!”
穆承點點頭,道:“這樣也好,便讓人把稱呼改過來吧!”頓了頓,他又道,“進宮之后也不要再提從前的阮家了,記住了你如今應是姓穆的。”
長翎忙答應了下來,這一面確定了稱呼,一面確定了姓氏,無論如何,她在宮中已經(jīng)將將站住了。
皇宮的夜似乎都比別處更寧靜一些。
長翎走在殷氏身側,她們身后是長長的蜿蜒的侍從,一路走來除了衣袂窸窸窣窣聲音外,再沒有任何聲響。
到了長寧宮門口,早早的就有宮中的女官在門口迎接。殷氏停下腳步看向長翎,語氣平和:“從今天起你便在這兒住下了,這是我身邊的女官白瑞,掌管這長寧宮上上下下所有的事情,你若有什么事情,便直接與她說就可以。”說著,她看向還跪在地上的女官白瑞,道,“大公主今兒開始就在長寧宮住下直到公主府建好為止,現(xiàn)在公主身邊還沒有伺候的人,你先暫時在公主身邊伺候吧!”
喚作白瑞的女官急忙答應了下來,重新對著長翎行禮,口中道:“奴婢白瑞,見過大公主。”
不等長翎開口,殷氏又道:“天色已晚,這些事情先不說,白瑞你帶著大公主先安置了,別的事情明兒再說吧!”
白瑞看了長翎一眼,見她并沒有表示,于是笑道:“那奴婢便先帶著大公主去休息。”
殷氏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也沒有再多看長翎一眼,就先帶著人進去了。
看著殷氏進去宮里面,長翎重新看向了白瑞,只是淡淡一笑,道:“那便麻煩你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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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宮之后,衍淮先去看了太子妃傅氏。他與太子妃成親多年,感情一直很好。傅氏為人親和,又不是木訥之人,自幼與自家兄弟一起讀了書,與衍淮之間無論談什么都能說出一二來。故而盡管東宮中已經(jīng)有了良娣良媛數(shù)人,但傅氏在東宮的地位仍然是不可撼動。
“想著今兒殿下便要回來了,臣妾特地等著殿下。”傅氏盈盈行了禮,上前去替他除了外裳,“殿下可見過父皇了,近日臣妾去給母后請安時候,倒是覺著父皇似乎有什么心事,殿下萬事需得更小心一些。”
衍淮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在傅氏之前坐的褥子上坐了,接過了她遞過來的茶,只喝了一口便放下,道:“瞧著父皇神色也還好,只問了些南邊的事情,其他的倒是沒怎么說。”頓了頓,他看向傅氏,道,“我?guī)Щ亓艘粋€女人,那女人應是父皇多年前遺落在外的女兒。”
傅氏眉頭輕輕一跳,看向了衍淮,卻是笑道:“父皇已經(jīng)見過那位妹妹了么?”
衍淮道:“自然見到了,這會兒應是讓母后帶她去長寧宮了。”
“那么父皇對那位妹妹可還算和藹么?”傅氏又道。
衍淮道:“我瞧著,倒是比平常對我們更和藹兩分。”
“那么殿下還有什么可擔憂的?難道擔憂自己為父皇找回了流落在外的骨肉,怕父皇責怪么?”傅氏在衍淮身旁坐了,雙手撫上了衍淮的手,“殿下有時候就是想得太多了,才會鬧得自己如此疲憊。父皇是皇帝,但也是父親,沒有哪個父親見到自己流落在外的骨肉被找回來時候能不開心的。”
衍淮輕輕握住了傅氏的手,眉頭皺了一皺,卻是嘆了口氣,道:“我并不擔心父皇——我擔心的是朝中大臣,還有母后……他們會怎樣想。”
傅氏笑道:“殿下一心為了父皇著想便是了,其他人怎樣想,殿下著實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母后,母后會為殿下您著想的,畢竟殿下是母后親生的孩兒呢!”
衍淮也笑了一笑,但眉間的愁緒并沒有散開。他想得比傅氏多得多,長翎回到京城或許看上去只是穆承尋回了失散已久的骨肉,但事實上又何嘗不是各方妥協(xié)的結果?襄國公稱病不朝,御史們翻出了這些年來種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在朝堂上提了又提,王宮大臣們個個提心吊膽,生怕御史咬到了自己身上。恐怕再過一兩個月,朝中局勢便要大變樣了。
十幾年前朝中的清洗,是因為甄棠;十幾年后的今天,朝中再次動亂,卻是因為甄棠的女兒;這讓人不得不想得多一些,更多一些。
傅氏道:“殿下去南邊了這么段日子,眼看著瘦了這么多,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殿下還是早些休息吧!”
衍淮看了傅氏一眼,把茶盞放在旁邊的案幾上,然后起了身,道:“你先休息吧!有些事情我還得想一想。”說著,他喚了何墨進來,重新披了大衣裳,然后便出去了。
傅氏送到門口,又囑咐了何墨讓他盯著衍淮早些休息,看著衍淮一路往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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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知道衍淮回京的時候起,太子少傅薛夷就在書房中等著他到來。衍淮進到書房中的時候,就看見薛夷正彎腰與一個小內(nèi)監(jiān)正在對著墻邊的一盆茶花說著如何養(yǎng)好茶花種種。
清了清嗓子,衍淮看到薛夷回頭看向他,然后免去了他的行禮,笑道:“薛大人這么晚了還在書房。”
薛夷笑了一笑,道:“為了等著殿下您回來,哪怕等一晚上呢?”
衍淮也笑了起來,在書桌后坐下了,示意何墨帶著人都出去,書房中便只剩下了他與薛夷兩人。“薛大人是因為我?guī)Щ氐哪侨怂栽谶@兒等著我么?”衍淮問道。
薛夷道:“那是殿下的家事,臣無權過問——也不知道有什么去過問的必要。臣等著殿下,卻是想知道南邊的情形,陛下已經(jīng)給楚王定為謀反了么?”
“確是如此。”衍淮看向薛夷,“明日早朝父皇便會說起這件事情。”
“那么殿下對誰去南邊,心中可有打算么?”薛夷問道,“若陛下認定了楚王是謀反,那么無論是誰平定了這場謀反,都算得上是極大的功勞。”
衍淮道:“朝中如今能帶兵的武將,譬如襄國公陳國公,還有北安侯平順侯之外,其他的還未有在戰(zhàn)場上真刀實槍打過的。如兵部的唐越,武舉出身,一路做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竟是一場仗都未打過的。”說到這里,他嘆了一聲,又道,“如此情形,連我也不知道父皇會派誰去了。”
“臣聽說晉王一直都想帶兵。”薛夷道,“按理說,晉王是殿下的親弟弟,臣不該多懷疑什么,只是殿下不在京城的這段時間,晉王可是活躍得很,頗有幾分想取殿下而代之的勢頭。”
聽著這話,衍淮沉默了下去,沒有說話。
薛夷又道:“晉王年紀小,若他極力爭取這帶兵的機會,陛下未必不會給。”
衍淮長長嘆了口氣,道:“衍湘在軍事上頗有天賦,從前在書房的時候,教兵法的師傅便這樣說過。”
薛夷看向衍淮,道:“那么,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