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醉酒
月明初升,盛懷瑜低垂著頭,看著比他矮一個腦袋的檀聞舟,檀聞舟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夜里,檀聞舟總是喜歡換上女孩子最美麗的紗裙偷偷跑去找他,兩人在月下幽會,賞花,逛燈會,盛懷瑜會把剛發(fā)的微薄俸祿全拿出來給他買最貴的那頂兔子花燈,還說等來年夏天,帶她去自己從小長大的青州,看綿延不盡的十里荷塘。他說那里有全大胤最美的荷花和最好吃的蓮藕。
那時候的他對自己的關(guān)心和體貼也是裝出來的嗎?前世走得太匆匆,竟然也忘了質(zhì)問他一句。
“你不太喜歡我。”盛懷瑜終于開口。“似乎對我很不滿。”
他總覺得檀聞舟每次看他的目光似乎都很特別,像是在看......一個故人。
“我們?nèi)ゴ箝T等他吧。”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甚至不愿意一個人單獨面對他,她的聲音嘶啞暗淡,暗含著讓人不易察覺的顫抖,任由額前的幾縷碎發(fā)凌空飄亂,讓盛懷瑜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緒。
她快步地朝前堂走去,走得太快,甚至在下臺階時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崎嶇,身子一輕,差點摔倒。
一只手穩(wěn)穩(wěn)地拖住了她的身子。
檀聞舟甩開他的手,她差點就憤恨地轉(zhuǎn)身質(zhì)問他。
為什么要這樣裝模作樣?為什么要這么假情假意?為什么要那樣對我!
話到嘴邊,她又忍住了。
盛懷瑜默然地收回手。
三人乘一輛馬車,一路上只有檀聞裕滔滔不絕地講話,絲毫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樣,到了樊樓后,已經(jīng)有小二看到檀家的車馬,專門辟出了一間包廂來。
坐在包廂喝酒的多是一些讀書人和官宦子弟,房內(nèi)四角插了幾支金菊和紅梅,墻上掛了一幅琵琶山鳥圖,案幾上點上一盤倒流香,很是風(fēng)雅,
臺上絲竹陣陣,酒桌上推杯換盞。
檀聞舟好久沒喝酒了,她淺嘗了一口,發(fā)現(xiàn)并不燒心,反而很是爽口,一旁的小二殷勤地介紹,說是今年剛出的新酒,叫“乳前春”。
檀聞裕興致高,拿著單子又點了幾個下酒菜,一籠子蒸螃蟹,一盤爆炒兔肉,一碟滴酥鮑螺,再配上一小份姜絲梅子。
檀聞裕擔(dān)心這個堂弟喝多了,秉著自家人照顧自家人的道理,只顧著給盛懷瑜滿上,不敢勸她的酒,每次倒上時也只倒個半滿,怕她萬一喝得醉醺醺,以后大伯母見了擺臉子。畢竟周氏一向護著檀聞舟,檀家上下人盡皆知。
盛懷瑜起先還能招架住,聽檀聞裕聊著各種閑話。
檀聞裕是個情場浪子,活了二十年,除去懵懂的十二三年,剩下的八年沒少和女人廝混,京城里的青樓酒肆更是沒少留下他的一夜情,露水姻緣多得數(shù)不清,檀玨對這個兒子只有無奈,好在他做事干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沒有過莫名其妙的女人上門鬧的丑事,更不像江子麟會做出一些事關(guān)人命的事情,檀玨便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WwW.ΧLwEй.coΜ
盛懷瑜十幾杯下肚,腦袋里就有些蒙蒙的,看臺上的舞姬都有些重影,好在酒品好,不吵不鬧,檀聞舟和檀聞裕愣是沒看出來他喝醉了。
檀聞舟還在不停地給他滿上。
這小子是喝不醉么?一壇子酒灌下去都不上頭?
直到人逐漸少了,檀聞舟終于決定回家,讓他們慢慢喝,卻被盛懷瑜攔住:“我......和你一起走,送你回去。”
一旁的檀聞裕趴倒在桌子上,杯盤狼藉,打了個酒嗝:“回去回去......”說著也準備走了。
檀聞舟猶豫著要不要送他回去,卻見他哈哈一笑,酒氣熏天:“沒事兒!男人!”一邊說一邊拍拍胸脯,捶得咚咚作響,“怕什么?”
檀聞舟沉默,只好和他道別,也沒有招呼盛懷瑜,兀自轉(zhuǎn)身走出了樊樓。
夜色涼如水,盛懷瑜緊緊跟著她,兩人并排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燈影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檀聞舟試著打破沉默,她試探地問道:“盛懷瑜。你記得你是幾歲來的京城嗎?”
盛懷瑜不說話,正當(dāng)檀聞舟以為自己問不出什么時,卻見一雙手擋在自己眼前,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盛懷瑜一根一根地掰扯著自己的手指頭,喃喃道:“十歲。”
她抬頭看向盛懷瑜,后者耳垂通紅,面色卻如常,只是眼中水霧迷蒙,難怪,這家伙居然喝醉了。
原來這個陰險狡詐的狗賊喝醉了居然是這副模樣!
她趁機又問道:“你有未婚妻嗎?”
盛懷瑜皺眉似是在思考,艱難地點了點頭,但是很快又搖了搖頭。
“所以......這是有還是沒有啊?”檀聞舟一頭霧水,盛懷瑜這回堅定地搖了搖頭,像個下定了決心的孩子。
看來是沒有了。
檀聞舟吸了口氣,裝作隨口道:“那你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呢?”
盛懷瑜抿著嘴,不說話。檀聞舟不死心:“那你為什么要......做官?”
她原本是想問他為何要報復(fù)檀家,可是又覺得這樣不妥,萬一他還有一絲神智,豈不是打草驚蛇。
誰知原本很聽話的盛懷瑜醉酒版忽然沉默了,他眉頭緊鎖,雙目泛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隨即又慢慢轉(zhuǎn)身,和她四目相對。
看得她心里七上八下。
“哎哎哎,你別哭啊,我不問你了。”
檀聞舟不敢逼他,搞不好逼急了他,他要在路上發(fā)酒瘋砍死自己。
她攏了攏領(lǐng)子,酒氣被冷風(fēng)一吹又散了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一路揣著袖子小跑回去,綠蕪聽到拍門聲,急急忙忙打開錦麟閣的門,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少爺......這是?”綠蕪躲在她身后,看著一身酒氣地的盛懷瑜,心里有些害怕。
盛懷瑜面如沉石,一聲不吭地站在檀聞舟身后,像是來討債的,綠蕪朝檀聞舟擠眉弄眼,不敢讓他進來。
檀聞舟頭也不回,微笑道:“大驚小怪的,去給盛公子沏茶。”
“......是。”
花廳里,檀聞舟和盛懷瑜相對而坐,許是剛才喝得多了,盛懷瑜忽然蹙眉,雙腿緊繃,像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怎么了?”
盛懷瑜臉色通紅,腿繃得更緊。
檀聞舟了然大悟,喊了小廝搖搖晃晃地扶他下去方便。
半盞茶的功夫后,盛懷瑜才面色緩和地回來。剛一坐下,就開始一杯又一杯地喝著茶。
檀聞舟清了清嗓子,溫聲道:“我讓人送你回去吧。”
盛懷瑜搖頭,明明臉上沒有表情,檀聞舟仍覺得他好像氣鼓鼓地。
難道是剛才問的問題戳到他肺管子了不成?
檀聞舟忍不住覺得好笑,平日里這家伙看起來不言不語的,喝醉了酒竟跟個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