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魔鏡(上)
腳步是虛浮的,明明是堅硬的地磚,此刻卻深深淺淺如同走在棉花上。她象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心臟跳得很快,喘得透不過氣來,臉色蒼白,她以為自己再接下去便會暈倒,手臂在下一秒被人從后面拽住。
“上車!”左修然俊眉微蹙,頭發(fā)上罩了層水珠。
天色終于沒撐得住,開始下起雨來。先是一小滴一小滴,然后顆粒逐漸變大變濃密。秋天的冷雨,在風(fēng)中,比刀子還鋒利,她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這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人。
順從地上了車,左修然抽出幾張紙巾扔給她,彎腰拿起裝襯衫的紙袋向她揚了揚,“看到?jīng)]有,我很珍惜呢,回到酒店就讓人干洗,周一穿給你看?,F(xiàn)在開心了吧?”
她皺了皺眉,把視線挪向窗外,冷雨密集地打著車窗,視線所到之處一團模糊。
“也是大小姐脾氣?!弊笮奕秽止疽宦暎纯此?,發(fā)動車,“好了,好了,都隨你,你說干嗎就干嗎,你說去哪就去哪?”
“我要回家。”她將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很快就感覺到眼角沁出的濕意,越涌越多,卻似乎沒有力氣抬手去擦,也并不想阻止自己痛痛快快地流一次淚。
那些仿佛遙遠(yuǎn)其實又不算太遠(yuǎn)的回憶如同藤蔓一般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漸漸扼得她不能呼吸。
還有一周就要結(jié)婚了,她把自己四季的衣衫、??吹臅鸵恍┫矚g的小飾品、小布藝,都搬到了婚房里。家俱和電器早就到位了,華燁也沒住進(jìn)來,屋子里顯得空蕩蕩的。前一天,她已經(jīng)和保潔公司的人進(jìn)來,把家中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衣櫥里放上熏衣草的花球,茶幾上的果籃裝滿了水果,她還特地買了一束香水百合插在瓶里,花瓶放在電視機邊,門一打開,就能嗅到一股花的清香。
她站在客廳里,環(huán)顧四周,覺得這樣有“家”的感覺。
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她給華燁打電話。華燁今天也要把自己的衣物和書搬進(jìn)新房,她想過去幫忙。
華燁說他一個人可以,讓她不要過來。
她還是打車過去了,為老公折折衣服、疊疊襪子,是妻子的義務(wù),也是妻子的幸福。
她讓出租車停在部隊大院的門前,站崗的小兵有點認(rèn)識她,沖她笑笑。
季萌茵的房子在二樓,老式的住宅樓,質(zhì)量卻很好,樓道打掃得纖塵不染,輕咳一聲,回音很大。她敲門,來開門的是季萌茵。
“媽媽,我來了?!焙傲硪粋€女人“媽媽”,總有點不太自在,但她已和華燁領(lǐng)了結(jié)婚證,不自在也得克服。
季萌茵有點吃驚,她很少不打招呼就跑過來的,事實她來華燁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
季萌茵淡淡一笑,彎腰給她拿拖鞋,“華燁在房間呢!”說完,她就扭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沒有問寒問曖,也不會張羅著倒茶、拿水果,連笑意都很淺,這就是季萌茵的風(fēng)格。
門虛掩著,她輕輕一推,便開了。
地板上放著幾只紙板箱,口沒扎,看出里面都是書,另有兩只大大的行李箱靠在墻角,華燁站在書桌邊,面前一只敞口的紙盒,他很專注,沒發(fā)覺她來了。
她俏皮地一笑,捂著嘴,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去,想給他一個驚喜。
屏氣凝神地站在他的身后,悄悄地探過頭去,她的笑凍結(jié)在嘴角。紙盒里的東西很雜,有圍巾、手套、光盤,各式各樣的筆、鑰匙扣、手機鏈,每一件上都有一個大提琴的飾物。還有幾大本厚厚的相冊。華燁正翻著其中一本,張張都是他和許沐歌的合影,有牽手、擁抱、凝視、啄吻,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姿勢,可是表情都是把幸福寫在臉上的那種。
她聽見自己兩只手腕處的血管有節(jié)奏地突突跳動,像要沖破皮膚流出來一樣,手不自覺彎起,指甲生生掐進(jìn)掌心,疼得身體一顫。
“陶濤?”華燁察覺身邊有人,驀地扭過頭,吃了一驚。
她看到他眼底殘留一層濕意。
清冷的男人流淚比讓他流血還要疼痛。
這個紙盒如同一面魔鏡,她清楚地在鏡中看到他的心上寫著什么字。
他匆忙合上相冊,把紙盒蓋蓋上,眨了眨眼,神情很快恢復(fù)正常,“怎么過來的?”
“我。。。。。。路過就進(jìn)來。。。。。。看你要不要幫忙?呵,沒什么事,你忙,我。。。。。。走了。”
她急促地轉(zhuǎn)身,動作太快太猛,不慎撞到了后面的紙箱,疼得她咝地輕呼一聲。沒和季萌茵打招呼,她慌亂地逃出了他的家,一口氣跑到大院門口,剛好攔到一輛出租車,上了車,眼淚毫無阻障地流了下來。
她在外面呆到天漆黑一團才回家,小院里停著華燁的車,她一怔。
“怎么到現(xiàn)在才回來?”陶媽媽冷著臉問。
“逛街來著?!?br/>
華燁坐在客廳里,陪陶江海喝茶,餐廳的桌子上擺滿了碗碗碟碟,他們已經(jīng)吃過晚飯了。
媽媽為她把菜熱了熱,她吃得很慢,感覺華燁一直在看向這邊,她沒有迎視。
吃完飯,她上樓回自己的房間,聽著有腳步聲跟上來,她嘆了口氣。陽臺面對桂林路,不用開燈,也能看到房中的一切。她站在陽臺上,華燁站在她身邊,許久,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華燁,我們的婚事。。。。。。你再考慮一下吧!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能理解。我爸媽、你媽媽都是老派的人,戀愛可以談個幾次,但婚姻一輩子只能一次。還有七天呢,一切都來得及。”說話時,她伸出手放在眼瞼下?lián)踔蹨I從指縫里滲出來,落在掌心里。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胡說什么?”華燁閉了下眼,伸手想扳她的肩。
她甩開他的手,固執(zhí)地不肯回頭。
“我認(rèn)真考慮的。我雖然很普通,但我想嫁一個心里面只裝我一個的男人。我并不是指責(zé)你,因為你最先遇到的人不是我。我不想與別人去作比較,也不想做一個替代品?!边@幾句話再次從嘴里說出來,不同以往的矛盾、茫然,而是心碎。
華燁沒有說話,她只聽到他一聲重似一聲的呼吸。
夜色闌珊,氣氛凝重。
“我想你可能是累了,早點休息吧!”良久,他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不要再來了。。。。。?!彼嘞M@個時候他能哄哄她,哪怕是撒謊,或者是解釋個幾句。她只是在妒忌、在吃醋。
華燁笑了,笑中有說不出的苦澀?!疤諠?,你真的是個孩子。不知道在法律上,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夫妻了嗎?”
“法律制定了就是讓人來推翻的,不然要你們這些律師干嗎?”回過頭,漠然地瞪著他。
他眼中的痛楚是那么的深,面容都扭曲了,她愣住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冰涼、掌心濕潤,他深深地看著她,眼睛眨都不眨,“二年前,她就是這樣站在我面前,對我說,我們分手吧!平淡的語氣,冷漠的表情,幾個字,把我們四年的感情畫上了句號。陶濤,你也要象她一樣嗎?”
“可是你還是會想她?”她哭了。睹物思人,他捧著那一串回憶時,心里面是愛還是恨?
“僅僅是想,并不代表我希望再回到過去。”他抬起手,撫摸著她濕漉漉的臉頰,“我只是把從前的東西整理一下,偶然翻到,心里面難免有些觸動,這應(yīng)該不是個大過錯,可以原諒,對不對?”
“我不原諒你。”她撲進(jìn)他的懷里,哭得唏哩嘩啦。
他緊緊地?fù)е?,輕輕嘆了口氣,“不會離開我了,是不是?”語氣顫微微的,似有一點點的驚惶。
她咬著他的衣襟,很久很久才點了下頭。
她愛著他,很愛,很愛,愛得不舍去計較這些不愉快、不重要的細(xì)節(jié)。
溪流匯聚成大海,雨滴堆集成汪洋。
細(xì)節(jié)多了,就會透視出事情的真相。
陶濤仍舊緊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只有長長的睫毛在輕輕地顫抖。
“你怎么這樣孩子氣,害我好有罪惡感?!弊笮奕坏穆曇粼诙呿懫?,帶著一點調(diào)侃,然而在昏暗的傍晚,在飄蕩的秋雨聲中,顯得格外低緩溫柔,又似乎極輕極暗地在嘆氣。
車慢慢停下,他的手指在半空停了半秒,終于還是不輕不重地劃過沾有淚痕的地方。
她沒有看他,手握住門把手,輕輕說了聲,“和你沒關(guān)系?!彼龖?yīng)該忍住了,怎么可能在他的面前流淚呢?
“不是我的錯呀,那你生什么氣?”她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有一點點模糊,卻輪廓柔軟。
他的心猛地“咯”了一下。
“難道是每個月里那幾天特殊的日子?”
陶濤咬了咬唇,嘆氣,“左老師,你的知識真是太全面了。我下車了,再見!”
“你還沒請我吃晚飯呢?”他微微揚著眉,眼角猶帶著笑意。
“你想吃什么菜就去吃什么菜,周一把賬單給我。”她推開車門,一只手擋住了她,她回頭,“左老師?”
“回去泡個熱水澡,把頭發(fā)吹干,吃飽了再****,一覺醒來,天就晴了。我很喜歡這件襯衫,盡管是從垃圾筒里撿回來的。給!”他脫下外衣,披在她的頭上。
他瀟灑地把車調(diào)了個頭,車輪濺出一串的水花。
陶濤站在雨中,頭上的西服很快就被雨淋得濕透。她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走進(jìn)大門,保安捧著一個碩大的飯盒狼吞虎咽地倚在保安室前。
都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嗎?陶濤慢騰騰地走著,看到各家的燈都亮著,唯有他們家的窗戶是漆黑的。
這個時候,華燁應(yīng)該坐在許沐歌的客廳里,微笑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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