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雖然是過年, 但是家中還在守孝,所以飯桌上沒有放酒。子時, 官府放煙花了,映紅了燕城的天空。西山的大小寺廟都敲起了鐘, 街上的人家都打開大門放起了鞭炮。
李顯抱起貞兒,呵呵笑道:“走吧,出去看煙花!”
張憲薇跟在后面,李南跟著李單,李華和江氏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出了大門。整條街上的人可能都從家里出來了,都是大人小孩子一大堆。大的領(lǐng)著小的, 媳婦抱著孩子。所有人都仰頭看著天空的煙花。
等官府的煙花放完了, 各家才開始放鞭炮。噼哩啪啦響,震得人耳朵疼。
今年李家守孝不能放炮,李顯看著孩子們渴望的眼神,沒馬上回去, 而是留在外面看鄰居們放炮。
李南看到一群小孩子很想過去跟他們一起玩, 李單看了一眼魚龍混雜的人群,不敢放他過去。
鄰居的炮放完了,遠(yuǎn)處的炮聲又響起來了,此起彼伏,按照往年能響上一整夜。他們可不能在這里看一整夜的放炮,她伸手把貞兒接過去,笑道:“老爺, 我?guī)е⒆酉冗M(jìn)去了。”
外面的小孩子正蹲在地上找沒炸過的掉下來的炮,李南羨慕的看著,被李單拉回去了。
剛才看煙花的時候就沒看到李克。她帶著孩子們回到院子里,悄悄叫來良緣問,她為難的小聲說:“克大少爺剛才就回去了,太太,你看這守歲……用不用再把他叫過來?”
李顯肯定要生氣的。以前為了大局,她一定會把李克勸回來。
“算了,我來給老爺說,可能是老大身體不舒服。說不定是剛才吃多了,你讓廚房做碗消食湯送過去。”
良緣去了。李顯進(jìn)來時,她找了個機(jī)會告訴他,道:“席上的東西都是下午做的,炸得東西多,說不定是吃壞肚子了。我讓人給他送了消食湯過去。”
李顯剛進(jìn)來時臉上還帶著過年的喜色,但一聽完臉色就又沉下來了。
“老爺,現(xiàn)在是過年,別讓孩子太難受了。”她道,“這些天你出去也不叫著老大,他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小孩子的氣性都大,回頭勸勸就好了。”
他坐下來就沒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貞兒和李南勉強(qiáng)熬到天亮就去睡了。吃過早飯,李顯把李華叫走了,大年初一,就算不見客也有不少人來,他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李華在還能幫他一把。讓張憲薇奇怪的是他沒有叫李克。
他怎么不哄著他那個兒子了?
是現(xiàn)在沒功夫?想忙過了這一陣再哄?不管怎么看,李顯都不大可能把李華再叫回來。李華自己也不可能還想再回到李家,他在鄉(xiāng)下已經(jīng)有了一份自己的家業(yè)。
江氏見屋里只剩下李單了,立刻告辭說是去幫趙氏收拾去了。
李單倒是還算有精神,道:“中午吃過飯我去補(bǔ)一覺就行了。正好跟大伯母說說話。”
她笑道,“行,我也想囑咐你幾句。在曹家過得怎么樣?”
良緣送上茶,她道:“不給他茶,一會兒吃完飯讓他睡覺去。”良緣就去換了一碗芝麻糊,道:“這東西養(yǎng)人。”
這是貞兒和李南平常喝著玩的,李單看到就笑了,鄭重的端起碗來一勺勺認(rèn)真的吃。這種孩子吃的東西自從李芾和薛氏過世后,就沒人給他準(zhǔn)備了。
吃完了,他放下碗說:“曹家待我很好。曹老爺相當(dāng)看重我,我回來前他送了我字:連枝。他說我兄弟單薄,上無父母照撫,所以盼我日后多得善緣。連枝取兄弟連枝之義。”
這么看曹家確實對李單很好。
張憲薇不安道:“下一次下場,你有幾分把握?”曹家看重李單絕不是可憐他,而是存著提拔他的心思,盼著日后李單高中,能夠帶給曹家一些庇佑。
如果李單不能高中,那他能給曹家的好處就沒有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她發(fā)愁曹家的恩情日后李單還不了。
那些權(quán)貴可不是好打發(fā)的。
“……約有七成的把握。”李單慎重的說。事實上他的學(xué)問已經(jīng)夠了,徐先生一直在教他怎么揣磨考官的心思,怎么做出能夠令考官滿意的卷子。徐先生的話很直白,有才的未必高中,高中的卻絕對不是庸才。
有才,要看怎么用?用不好的變成催命符的也不少,毀了自身的前程,甚至毀家滅門的每一科都要有幾個。
“你的筆能助你上青天,也能害你下地獄。”徐先生待他不像待曹子學(xué)那么規(guī)矩,有些明白話也不忌諱在他面前說。
所以對李單來說,重要的不是怎么考中,而是考中后怎么在令曹家滿意的同時又不會害了自己。他對當(dāng)官沒興趣,會考功名只是想給自己和李南找一個靠山。得到曹家的力助讓他既喜也憂。喜的是這下一定能考中,憂的是曹家大概不會允許他考到秀才不就考了。
可這些心事他不敢告訴張憲薇,只能自己心里琢磨。能夠從曹家出來過個年松口氣,讓他覺得舒服多了。
這就夠了。
他看著眼前為他擔(dān)憂的大伯母,她一直盡心盡力照顧他們兄弟兩個,他不想讓她擔(dān)心。李芾和薛氏已經(jīng)不在了,他們兄弟倆只有這么一個長輩了。
李單一笑,露出一副毫無心事,胸有成竹的樣子說:“所以大伯母不用為我擔(dān)心了。”他轉(zhuǎn)頭說起了李南的學(xué)問。按說是明年出孝,但是李南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的學(xué),如今《論語》他也背完了,雖然是囫圇吞棗,但也差不多了,剩下的等他進(jìn)了學(xué)堂再讓先生細(xì)講。
他的意思是還讓李南繼續(xù)在李家背書、習(xí)字,等八月份出了孝再送到張家去跟張家子弟一起正式開蒙。
只要不去外面的學(xué)堂,規(guī)矩可以放寬一點。
張憲薇倒是想過了年就讓李南去開蒙,仗著去的是張家的子弟學(xué)堂,教書的又是她的父親和三伯父。李單的話是免了她為難,不然讓一個還帶孝的孩子進(jìn)學(xué)堂,哪怕是族學(xué)都有點不太合適。
她領(lǐng)他的情,也驚喜的發(fā)現(xiàn)李單開始為她著想了!
“好,都聽你的。你放心,學(xué)問不會讓他丟下的。”張憲薇道,然后試探的說:“其實你也不用太拼命了,功名什么的掙不掙都不要緊。咱們家還沒有當(dāng)官的。雖然有曹家看重你,但是……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會說大道理,只知道單木不成林,獨(dú)木不成排,你自己在外面闖蕩要比那些世家子弟難得多。”
她記得李單上一次考到秀才就回來了,他應(yīng)該是不愛功名,只是為了保護(hù)家產(chǎn)和李南。畢竟他太年輕了,現(xiàn)在李家剩下的人除了小輩的,可都是他的長輩。有了秀才功名他就不會被這些便宜長輩拿捏了。
但現(xiàn)在看他的意思倒像是想繼續(xù)往上考?難不成得了曹家的青眼后,他想當(dāng)官了?少年人也有沖動的時候。張憲薇不知道該不該攔著?她原本只想讓李單活得輕松點,說不定壽數(shù)就能長點。但如果他有了青云之志,她也應(yīng)該替他高興才對。
所以只能含糊的說了一句這個。
李單聽了這番話心里很感動。他低頭把眼淚憋回去,抬頭笑道:“我都聽大伯母的。”
黃昏時,曹家派車來接了。曹子學(xué)又來了,他很自然的進(jìn)來拜見張憲薇,還帶來了曹家的禮物,連特地給貞兒準(zhǔn)備的小姑娘用的首飾、衣料都有。
“這四匹是等八月后出了孝,可以給姑娘做幾身合適的衣服。”不知道出來前是誰交待他的,要么就是曹夫人給他的時候隨口說了一句,結(jié)果他指著那四匹顏色鮮艷的紗原樣學(xué)了出來。
“……呵呵,替我謝謝曹夫人。”張憲薇含糊的說。貞兒年紀(jì)還小,不到七歲,但是曹子學(xué)也不該這么說,太曖昧了。這句話算在曹夫人頭上正好,就當(dāng)是她疼愛小輩了。
別的不說,曹子學(xué)這般落落大方,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的樣子還是不錯的。張憲薇看夠了李顯虛偽的樣子,覺得這么不拘小節(jié)的才夠坦蕩。
過了正月十五,街上的店鋪大多都開門了。李顯天天坐鎮(zhèn)在店里,還專門給一些老主顧下貼子。有一些老主顧以前喜歡的貨都特地留了下來,再派專人去告訴那些主顧們。慢慢的,李家的生意還是做回來了。
李華卻急著告辭。本來想住到三月份的,反正家里的地有雇農(nóng)在,少了他也不至于誤了農(nóng)時。可是他沒想到李顯居然想讓他去管升旺記!
張憲薇聽說的時候也吃了一驚,細(xì)問之后才知道是李顯自己一個人看不了兩個店,特別是去年年尾時出的那些事,今年一開門生意就有些不好,李顯千辛萬苦才救回了興隆記,但田莊那邊他就沒時間管了。
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李華在鄉(xiāng)下也種過地,他就想讓李華幫他看著田莊那邊,多跑幾次盯著那邊的人開耕松土,別誤了時候。
她看到李華已經(jīng)又急又慌了,安慰他道:“只是記你暫時幫個忙,不會多長時間的。”
李華只是搖頭,再三懇求要回去。“家里的地都該整了,河開了凍,也要看看有沒有被雪壓垮的地方。真的該回去了。”
江氏也說,“太太,家里不能離了人,就我和老二還能頂點用,剩下的都是老的老,小的小。”
這個……
張憲薇咬牙跟李顯開口了。“老二他們也來住了有一個月了,如今年也過完了,是不是該讓他們回去了?”
李顯先是皺眉,然后發(fā)愁。她也能理解他。上次這個時候,李克已經(jīng)順利接了大半的家產(chǎn),他只要偶爾看看賬就行了。現(xiàn)在卻要天天在外奔波勞累,李克的事也是一團(tuán)亂麻。他就是想教兒子也抽不出空來。
幾天后,他對她道:“我想給老二在田莊上蓋個房子,讓他們一家搬過來住吧。”
嗯?!
張憲薇震驚了!他真的想把老二一家再叫回來?他不管李克了?還是想讓李克跟李華各占一半?
不大可能啊……
李顯接著說,“咱們兩個都老了,也該讓孩子們盡盡孝心了。讓老二一家搬回來后,田莊上的事就可以交給他了,我也能抽出時間來管這兩個店鋪,還有老大的事……”說到這里他嘆了一聲,振作精神繼續(xù)說:“老大看起來有點不夠成熟,有老二在旁邊幫襯著他,我跟你也能放心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把李華叫回來替李克干活。
如果是以前為了李家著想,她肯定要幫著李顯勸服李華夫妻。想到這里,她在心里搖了搖頭。怪不得李華不肯把孩子帶過來。
而且,李顯口中的李華一家,大概只有他的姨娘和江氏的幾個孩子,不會有江氏的父母一家。
這么多年,李華跟江家一家應(yīng)該都有感情了。就這么硬生生的把他們分開?
李顯必定會說他姓李,他們才是一家人。以前的她也會贊同的。不過現(xiàn)在她知道感情這東西不是這么簡單的。李顯待她就沒有一點夫妻之義,他又怎么能要求李華對他有父子之情呢?
感情是雙方不停累積得來的,你給我一點,我再給你一點,這樣我們都有了雙份的。而不是我占了一個名分,我就理所當(dāng)然的朝你要。
想到這里,張憲薇的心底一動,好像有什么想法讓她沒有抓住。不過現(xiàn)在李顯還等著她說話,于是先放下道:“這個……還是要看看孩子們的意思。”
她沒有像以前那樣一口答應(yīng)。
所以李顯的臉色很奇怪,他看她的樣子好像剛剛認(rèn)識她。
“……好吧,你多勸勸他們。”他沒有管她的話,還是照他的意思說。
“嗯。”她翻個身躺下睡覺了,沒說答應(yīng)還是不答應(yīng)。
第二天,李顯出門又把李華一起叫上了。最近幾天他們夫妻兩個都不太敢早上過來吃早飯了,有時張憲薇故意不讓人叫他們,李顯卻想著叫他們過來,吃完飯就讓李華跟他走。
留下在家的江氏坐臥不安,一整天要起來到院外看好幾次,做肚兜能上下縫四條帶子,有一次連鴛鴦的腳都繡成一順的了。
“太太……”她小心翼翼的看著張憲薇,“家里還有大哥和大嫂,這出門的事不如以后都讓大哥去吧。老二現(xiàn)在只會種地看苗,別的都不會。”
江氏這是曲線救國,開始貶李華了。
張憲薇又難過又好笑,一邊替他們委屈,一邊也不敢把話說死了,說她一定能讓他們走得成。
這個家還是李顯說了算的,他要是一意孤行就真沒有誰能攔得住他了。
“別想太多了。要是想孩子,就先送封信回去。”她安慰道。
江氏垂頭喪氣的不說話了,給另一只鴛鴦繡了兩只右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