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禱
盛明嘉自然不會說,是因為聶副官很帥,有這么一個司機,極為賞心悅目。
……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開學的時間。
盛明嘉在聶峻臣的嚴加管教下,也從最開始的提筆犯難到后來的勉強能動筆,雖談不上進步神速,但也讓一向為女兒學業(yè)頭疼的盛軒輊滿意至極。
盛家的女兒,雖然不一定要有大學文憑,但嘉嘉能認真學習,也是一件好事。
清晨,聶峻臣一身筆挺軍裝,身邊停著一輛黑色別克小汽車,靜靜站在院中的葡萄架下等著。
今日是盛明嘉開學的日子,大小姐要聶副官送她去學校,他答應了的。
九月天氣仍然稍顯悶熱,鳥兒躲在樹蔭中,鳴聲啾啾,日光穿過濃密樹蔭投在他面上,他的側臉迎著日光,星目劍眉,眼下投出淡淡的眼睫陰影。明暗交界處,是他挺直的鼻梁。
盛明嘉從別墅中匆匆走出來時,就望見他這副模樣。唇邊不由綻放出一抹笑意,小姑娘嬌滴滴地同他道謝:“謝謝聶副官送我上學?!?br />
她今日沒有穿洋裝旗袍,而是上身月白長袖短衫,下著黑色百褶及膝長裙,一頭長發(fā)都梳成兩根辮子垂在胸前,乖乖巧巧的學生模樣,和往日的盛大小姐截然不同。
她難得這樣打扮,嬌嬌怯怯的惹人疼,聶峻臣多看了她一眼。
盛明嘉立馬察覺到她的目光,非但沒有害羞,反而搖著她一根小辮子,笑嘻嘻道:“聶副官,我這樣好不好看呀?”
他收回目光,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卻是想起她上次問自己“好不好看”時,那恐怕是她第一次同自己好聲好氣地說話。
汽車在金陵中學門口停下,盛明嘉顯然有些新入學的興奮,手里握著聶峻臣給她買的可口可樂,笑容滿面地下車去。他就站在車邊,目送她進學校。
藍天白云,陽光普照,花崗巖校門前,“金陵中學”幾個大字巍峨遒勁。無數(shù)身著學生裝的年輕男女有說有笑,共同往校內(nèi)邁步而去。
只見她剛到學校門口,就被一群男生圍住,他看了一眼,為首的高中男生是方局長家的公子方紹文,盛方兩家是世交,自然不必擔心。
只是她身邊還圍了一大群男生……聶峻臣不覺得年輕女孩子和同齡男生交往有任何問題,低頭扣好風紀扣,準備駕車離開。
校園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一個身著灰色西裝,打著同色領帶,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的青年男人正往校門口走去。
他滿身的清雋書卷氣,那一陣小小的喧嘩,正是路邊的小女孩們?yōu)樗砩系膬?yōu)雅從容所感嘆。
聶峻臣正要啟動汽車,卻見已經(jīng)走到樓梯上的盛明嘉回過頭來,看了那男人,卻頓時臉色大變。
方紹文察覺身邊好友的不自然,笑道:“嘉嘉怎么了?”
他回過頭去,見到男人儒雅中略帶驚訝的面容,臉上的笑也不由僵硬,結結巴巴半天才道:“裴、裴、裴表哥?”
來者正是裴文泓。
盛明嘉手里還握著汽水的玻璃瓶,見方紹文一臉無辜地向她望了過來,她只咬著吸管,輕輕哼一聲。
然而當裴文泓喊出那一聲“嘉嘉”時,她不得不跟他問好,老老實實道:“文泓哥哥?!?br />
一旁的方紹文跟裴家也是沾親帶故的,也叫了一聲:“裴表哥。”
裴文泓上前來摸摸她的頭,溫柔笑道:“嘉嘉怎么到南京來了?”
她自然不能說自己是為了躲媽媽和躲著他,只好道:“我想爸爸了,我要在南京念書?!?br />
聽見她這樣說,裴文泓停下和緩的腳步,道:“那很好,我正要在這所學校任教,也許有機會能成為嘉嘉的老師。”
男人的微笑燦爛而溫和,盛明嘉卻一臉苦澀,連手上的汽水都覺得不甜了。她怎么會想到文泓哥哥會調(diào)到南京來教書呢,誰要他做老師呀……
裴文泓留學歐洲,學成歸國,年少有為,投身教育事業(yè)。他本人溫煦謙和,是她最喜歡的哥哥,是她所見最沒有紈绔流氣的世家子弟。
本該是一個最好的老師人選,但誰讓媽媽非要她嫁給文泓哥哥呀。
她怎么能嫁給自己從小就當成親哥哥對待的裴文泓嘛。
裴文泓向來敏銳,當即就察覺了嘉嘉妹妹的情緒低落,仿佛……很不喜歡看到他出現(xiàn)似的。
他想到姨母的安排,不禁搖頭笑了笑,小妹妹怕是難為情了。他本在上海任教,但覺上海的教育理念和國內(nèi)其他地方仍有不合之處,此次調(diào)任南京,本就是他的計劃之內(nèi)。
一個月前,姨母聽到他工作人事上的變動時,本還不贊同他離開圣瑪利亞女中。
但不久前姨母又突然贊成,以他的心思,此時自然明了姨母為何態(tài)度前后如此轉變。
小妹妹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想到這里,低頭見盛明嘉已經(jīng)不滿地抿唇,而方紹文正在一旁使盡渾身解數(shù)地逗她開心,這幅青春年少兩小無猜的模樣,叫他看了也不禁微笑,心中充滿柔和溫暖。
真是可愛的弟弟妹妹們。
……
而校外停著的那輛黑色別克,早在盛明嘉同裴文泓打招呼閑談時,已經(jīng)緩慢駛離。
下午聶峻臣到城中辦公,辦好公務后,順路便把軍車開到中學門口等人。
大小姐雖沒有特意交待要他來接,但既然順路,一同捎帶她回去也是應當?shù)摹?br />
軍車低調(diào)地停在校門口對面的大槐樹下,聶峻臣搖下車窗,以防人出來了卻看不到他。
日光儂麗,他臉上戴著墨鏡,單手搭在窗弦,看著一個個高中生從校門口走出,歡快地仿佛一只只歸巢的小鳥。
他十三歲就進了軍校,從小過的就是鐵血冰冷的軍營生活,畢業(yè)后就是當兵打仗,戰(zhàn)火連天,從沒體會過什么叫青蔥校園。
此時看著一片片月白墨黑的校服從車前跑過,那一張張無憂無慮的笑臉,叫他看了,有些淡淡的羨慕。
但很快這點羨慕就成了心安。當兵打仗,不就是為了學生能進學堂安安穩(wěn)穩(wěn)念書,普通人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么。
校門里此時走出一個頂可愛的女孩子,可是這女孩子垂頭喪氣,仿佛很不高興,同她身邊的歡快的同學們格格不入。
聶峻臣微意外地挑了挑眉,他自信自己這一月來的輔導成效,小姑娘今早也有信心應付入學測試。見她早上被眾人簇擁的模樣,便知她在同學中有多受歡迎。
她還能有什么不順心?
她身后快步走出來一個西裝男人,赫然就是今早那人。經(jīng)過這半日的功夫,聶峻臣已經(jīng)知道此人是裴家的大公子,盛明嘉的親表哥。
他本不應多事,但見在裴文泓走在盛明嘉身邊后,她的小嘴更是噘得能掛起一個油壺。這般不樂意的模樣,他不再猶豫,打開車門上前去,“大小姐。”
盛明嘉怨恨自己是個烏鴉嘴,當上課鈴響起,看見文泓哥哥抱著厚厚一疊英文試卷步入班級時,她早先祈禱“文泓哥哥不要是我的老師”,全部宣告作廢。
此時望見一身軍裝,面無表情的聶峻臣,她竟然生出些委屈與依賴之感來。
雖然聶老師講課時總是臭臉,還動不動就嫌棄她笨,但是起碼媽媽不會逼著自己嫁給聶副官啊!
大小姐眼淚汪汪,仿佛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般地抬頭望著他……
聶峻臣好生忍著才沒有嗤笑出聲,他收斂臉上神色,同她身邊的男人打招呼道:“裴公子?!?br />
裴文泓向來不喜旁人這般喚他,但他脾氣溫和,只是點點頭算作回禮。
見他從軍車上下來,又是一身軍裝,收回嘴邊那句“這是司機?”的不禮貌詢問,只低頭對盛明嘉道:“嘉嘉,不要老師送你嗎?”
盛明嘉一聽見他自稱“老師”,更是面如土色。
要是讓班上同學知道了裴先生是她的表哥、要是讓同學們知道他們有口頭上的婚約……
向來愛面子的盛大小姐恨不得一頭撞死在校門口,叫媽媽來替她收尸,哭哭啼啼地把她送回上海去,好叫媽媽知道她的決心。
但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要有,盛明嘉苦著張小臉,道:“文泓哥哥,去家里吃晚飯吧,爸爸一定很想見你呢?!?br />
裴文泓是小輩,理應前去拜訪盛伯父,此時拒絕,便是不禮貌。他自然道:“也好,前些日子到南京,因忙著俗務,還未來得及拜訪伯父和看望嘉嘉,此時倒要嘉嘉主動邀請我去,是我失禮了。”
說罷,兩人登上路邊的軍車。
聶峻臣一直盡職盡責地充當司機,待兩人下車后,他正要倒車離開,盛明嘉突然回過身來,扒著車窗道:“聶副官,和我們一起吃飯吧!”
飯桌上只有爸爸和文泓哥哥在,她恐怕會食不下咽、消化不良。
他怎么可能去湊這樣的熱鬧,正要拒絕,身后又傳來一陣汽車的轟隆聲,原是盛軒輊回來了。
盛明嘉立馬轉過頭去,甜甜地喊了聲:“爸爸!”
盛軒輊沖乖乖巧巧的女兒點點頭,望見站在一邊的裴文泓,臉上露出些許驚喜之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文泓怎么到南京來了?幾時來的也不同伯伯說一聲?走走走,進屋去吃頓晚飯。”
見爸爸只顧著招待文泓哥哥,盛明嘉更能想象待會兒飯桌上的情景,要是爸爸喝多了醉酒,一時說起她的婚事……
她后背頓時起了層雞皮疙瘩,連忙扯著盛軒輊的衣袖道:“爸爸爸爸!聶副官今天又是送我上學,辦完公務后又特意繞路來接我,這么熱的天,聶副官好辛苦的!”
話不必說得太滿,她言盡于此,只對著爸爸眨巴眨巴眼睛。
盛軒輊扭頭看見站在車邊的聶峻臣。
最近乖女兒一直麻煩小聶,日日勞煩他開車送人,但他并不曾因此在工作上有半分紕漏。盛軒輊對自己的得力副手自是越看越滿意,開口道:“小聶,進來一起吃飯?!?br />
知道這年輕后生必會推辭拒絕,他又道:“這是軍令,不得推辭!”
聶峻臣哪想到大小姐三兩句,就把他給繞了進去。但司令已經(jīng)半開玩笑地說是“軍令”,他再推辭,反倒是不識趣。
盛明嘉一改方才的垂頭喪氣,蹦蹦跳跳地過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別墅里帶,小聲同他咬耳朵道:“多謝聶副官!”
耳垂被她口中呵出的熱氣撩著,聶副官微微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