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蘿卜丸子2
逛了逛,轉(zhuǎn)進了一處回廊,在池邊石頭上歇腳。春水瀲滟,錦鯉嬉戲,向陽處栽著幾株老仙柳。老話說,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是有些道理的。
青光壁嵌的石屏風(fēng),后頭,四五個仙娥在搬花,正是話多的年歲,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起來,給枯燥的眼下增添趣味。
“你聽說了么?少君這趟出門,帶回來一個女子,少君抱她進的這小圣宮,嘖嘖嘖蓮真當(dāng)年也不過如此了。”
“這些日子怎么不見她,平素整個心思都放在少君身上,怎么突然安靜起來了。”
“她偷偷跟著少君去東海,少君動了怒,罰她去荊棘洞面壁去了。”
“少君也太狠心了,到底是新歡勝舊愛,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強。”
“你可別胡說,這些年咱們冷眼瞧著,少君壓根就沒對蓮真動過心,當(dāng)初也不過是可憐她罷了,如今這女的來了,怕是有好戲看了。”
“那把門的鶴童告訴我,這女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涂山的小少主,她那私生子也帶來了,還管咱們少君叫后爹呢!可見是個有心計,有城府的狠角色,八成要容不下蓮真,咱們雖然不喜歡她,可也不愿看到她被逐出去。”
“這也太不成體統(tǒng)了。”
石屏風(fēng)不隔音,盡數(shù)傳進我耳朵里。
桃澤瞧了瞧我,道:“要不要把她們綁了,等少君回來發(fā)落。”
我默不吭聲。
桃澤會意,端直了身量,大聲的咳了咳。
石屏風(fēng)后戛然而止,安靜的落針可聞,須臾,一陣窸窸窣窣,戰(zhàn)戰(zhàn)兢兢涌出五個仙娥,花容失色的跪了一地,她們很是心齊,一個勁的嚷著,“小少主饒命。”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我甚是佩服。本神慚愧,不過沾了先祖的光,有家里撐腰,占盡了出身的便宜。桃澤見我臉色有變,便想訓(xùn)斥她們幾句。我抬手示意,不用了。
“諸位姐姐,我這一趟,給你們乏味的生活添了不少趣味,聽聞九重華規(guī)矩森嚴,我告上一狀,你們不死半條命也要沒了,如花似玉的我怎么舍得呢這事兒我不會告訴你們少君,望你們好自為之,都散了罷。”
她們面面相覷一陣,爭先恐后的散了,生怕我反悔。
桃澤瞧著我,甚有些詫異。我見他有話不吐不快,卻又端著規(guī)矩,忍得辛苦,便道:“男子漢,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不痛快,你不難受倒教我難受。”
“難受的。”他撓了撓腦袋,紅著臉,“她們那樣說你,你不生氣?”
“生氣是有的,動怒倒不必。”我說著起了身,往回廊外走。桃澤邁著步,跟了上來。
“我動動手指便能要了她們的命,可真要了她們的命,倒沒意思了,恃強凌弱,不是涂山的家風(fēng),流言罷了,想說便說吧,橫豎傷不了我分毫。”
“可有些話也太難聽了些便是饒了她們小命,也該小懲大誡一番。”
我笑了笑,“阿爹常說,拳頭是這世上最好的硬道理,可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拳頭解決的,她們嘴上服我,心里罵我,當(dāng)真罰了她們,還不知要如何咒我,況且你們這兒的仙娥姐姐,一個個細皮嫩肉的,本神也不忍心吶,倒不如大度些,結(jié)個善緣。”
桃澤點點頭,似在心里默默的記了下來。然后,他像想起什么要緊事般,手作喇叭狀,悄摸聲的道:“那蓮真,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就是個花瓶擺設(shè)”
“花瓶擺設(shè)她一定長得很美吧。”我善于抓重點。見那桃澤小子面有難色,遂岔開了話題,“你帶我去找蘿卜吧,這里七彎八繞的,逛到天黑也逛不完。”
“吃過飯,云英帶他去中庭玩了。”
庭院里,栽著幾株雪白的棠梨木,老家菩提洞前也有那么一株,比這里的都要久遠。
蘿卜和丸子在玩捉迷藏,那丸子換了身綠衫,趴在樹下,一臉不情愿的數(shù)著:一、二、三蘿卜四下環(huán)顧,我甫踏進這院里,蘿卜眼前一亮,奔了來,便要往我裙下鉆。
桃澤在旁看直了眼。
我在那裙起風(fēng)揚,節(jié)操盡碎的當(dāng)口,及時按住那蘿卜頭,拎住那蘿卜腰,將這白蘿卜提起,放在一邊。
這小混蛋一臉呆滯,反應(yīng)過來后,拿小肉指虛著聲,叮囑我,“小小不要動,我再贏一把,丸子哥哥就連輸我十把了”
我沉著臉,“這種下流招,誰教你的?”
蘿卜猶猶豫豫,捏著小拳拳,左肉指碰著右肉指,“甘蔗不讓我說。”
書上那些文人雅士或自居或人送,多少都有幾個好聽的別號,便是那采花大盜,在江湖上混,也不報真名實姓,留的都是虛稱。甘蔗是那鳳十一的諢名,本神取的!
“鳳十一這個挨千刀的”我恨恨閉眼,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桃澤幽幽的道:“小少主確實在甘蔗一樣甜的司水神那里待過半天難怪少君說,讓我們看見司水神,就把他當(dāng)一塊石頭,或者,把自己當(dāng)石頭”
甘蔗一樣甜?我搖搖頭,指正道,“他是甘蔗一樣渣。”
樹下的綠丸子:“四十四十一四十二”
蘿卜:“小小,你也可以把我當(dāng)石頭。”說完便急急的躲到我身后,抱著小短腿,埋著腦袋,裝石頭。那綠丸子一聲“五十”滿懷壯志的去尋了。
在螞蟻洞前趴了一會子,又盯著地縫瞧了瞧,連那茶壺也是很專業(yè)的揭了蓋
我猶豫了一會子,忍不住道:“小綠丸子是不是從來沒玩過捉迷藏?”
白丸子桃澤道:“什么是捉迷藏?我只捉過迷蟲。”
額角跳了跳。
我低低的道:“你讓著人家一些,人家比你大。”
“不是應(yīng)該大的讓著小的么?”
“咱們家小的讓著大的。”
在捉迷藏這方面,蘿卜有自己原則,第一,絕不做第二;第二,一定要做第一。老鹿曾打趣,阿迷,阿迷,捉個一萬次迷,就能把藏起來的爹找到了。
我在藤椅上喝了半壺茶,眼瞅著小綠丸子在庭院翻了個底朝天,起了個哈欠。他愣是沒懷疑,那多出來的一坨石頭。丸子啊丸子,你見過誰家的石頭有小辮的。
小綠丸子認輸了。蘿卜迫不及待的現(xiàn)了身,蹲太久腿麻,一屁股跌坐在地,那丸子沮喪的厲害。
我道:“蘿卜,你這化形術(shù)退步了,化個石頭也露餡。”
他道:“不是你讓我讓著云英么,我故意放的水。”
小綠丸子嗚嗚嗚的要哭了:“小少主你也覺得我會輸嗚嗚嗚放水我還是輸了嗚嗚嗚捉迷藏捉迷藏太難了”
額
問膳的桃澤匆匆折了回來,甫甫長開的一雙桃花眼,眼尾添了幾絲慌亂,“夭壽!少君在外頭讓狐貍精纏住了。”
樹根下,蘿卜正在安慰小綠丸子。我如臨大赦,“還有這等事?快帶我去瞧瞧。”拉了桃澤便往外走。
云疾臺,春色明媚。這地兒什么時候設(shè)個歇腳的墩,最好再放個屏風(fēng)擋一擋,不隔音的那種。免得我與桃澤躲在燈盞立柱后頭,時間一久,要麻了腿。
我捕捉到桃澤嘴角隱隱的笑意,“你怎么好像很興奮?”
他尷尬的撓撓鼻子,假裝望天,然后拖著我的袖不由分說換了個燈盞,往前靠了靠,“我只在書里見過狐貍精,很想知道遇上少君會是個什么光景。”
我覆眉搭棚,略略一瞅。
天光無限好,離上青青草,那株亭亭玉立的杏花樹下,無邪兄負手而立,正與一人四目相望。那人,化成灰我都認得,一身朱袍。
朱袍的郎一言不發(fā),蓁蓁花影罩著半邊身,頗有些黯然神傷,他道:“你真的不后悔?為了她?”
我與桃澤相視一眼,這氣氛頗有些不對。
待那無邪兄淡淡點頭,赤焰眉間郁結(jié),至那不能排遣處,腳下虛浮,渾身一晃,那抹藍綢衫關(guān)心的一扶,兩兩相看,花色寂寂,涼風(fēng)四起,衣角纏繞,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戳了戳手。
桃澤:“你怎么比我還興奮。”
我道:“我只在書里見過斷袖,這光景,比書里要精彩多了。”
桃澤:“沒想到你還看那種書。”
這小子很擅長抓重點。
赤焰立穩(wěn)了身,復(fù)了如常神態(tài),與無邪兄保持著距離。然后便沒然后了我頗有些失望
一個爆栗輕輕落在大白丸子頭上,“這就是你說的狐貍精?”
他愣了愣,“書上說勾搭男人的妖艷貨色,便是,有何不妥?”
我撫額,道:“這可真是大大的不妥。”
他道:“火神郎這模樣,妥妥書里的狐貍精。”
我擠眉,“唷什么書啊?”
大白丸子耳根染霞,“少君與火神郎從無交集,何時能說上話了,我們還是靜觀其變,不要跑題。”
我老神在在,“知道了,原來是你家少君不讓看的書。”見這丸子面上霞濃,我掩嘴,“放心,我不告訴他。”
眼見赤焰往北而去。我松了松,若他反向而來,便要與我打個照面,躲在這兒偷聽的事瞞不住。
然,那無邪兄道:“你走反了。”
十分好心。
赤焰折了身,往南而來。我心下一慌,便要往桃澤衣衫底下藏,不料這大白丸子,與本神英雄所見略同,甫提起了我的衣擺,將要鉆。我倆互捏著對方的下襟,相視一望,頗有些凌亂。
皂靴踩在青石地上,愈來愈近。
一不做二不休,我使了個定身法,將桃澤釘在原處,大白丸子對不住了。縮地現(xiàn)了狐貍真身,一股腦鉆進他身后,爪子劃拉,拿衣衫遮了頭。
耳旁亮起桃澤焦急的顫音,“見過火神郎”
透過衣衫縫,瞧不見赤焰的正顏,可觀他那步下章法,頗是虛浮,甚有些失魂落魄,連桃澤這么個大活人跟他打招呼,也只是淡淡的一撇。他滿腹心事,這才沒發(fā)現(xiàn)身下貓膩。
我還要細看,一抹藍綢衫覆著靴,晃至,遮住了我的視線。袖中那雙好看的手,將我拎了出來,困在懷里,一面往東走,一面摩挲著我毛茸茸的腦袋。
有些不舒服。無邪兄的手只是長得好看,掌中生滿老繭,甚粗糙。大抵平日于修煉十分刻苦。我十分汗顏,見他那食指腹有道新傷,忍不住舔了舔。
九尾狐的口水,可療傷。
他明顯一滯,須臾如常,“小小,你在占我便宜。”
我恍覺,實在唐突,趕緊岔開話題,“話可以亂吃,飯不能亂講,嘖我還沒吃飯,回見。”
便要往外竄下地,教他撈了回來。
無邪:“我也沒用膳。”
我倔強的脖子一扭,“不餓。”
話音未落,一道破天的“嘰里咕嚕”空城曲從肚皮滾出要死了無邪兄凝神不語,本神的狐貍腦袋在歷了一場激烈斗爭后,蹬腿伸舌,眼一閉,頭一歪,裝死。
我真的很想死了算了。
從那朱門里沖出來一道激動的聲,“夭壽!夭壽!嗯無邪?你怎么在這兒?我方才聽見一陣好可怕的動靜,嘰里咕嚕咕嚕咕嚕還以為鎖妖塔底的猛獸放出來了。”
這聲音十分耳熟,化成灰我都聽得出來。是鳳十一那甘蔗男!
他來時激起一陣風(fēng),吹亂了我的狐貍毛。本神最受不了別人弄亂毛發(fā),可本神現(xiàn)在正裝死,須得敬業(yè)些,便忍了。
無邪抬眼瞧了瞧小圣宮的懸匾,“這話該我問你,你為何在我這里?”
鳳十一支支吾吾,突然道:“唷!這兔子哪兒來的?”
你才兔子!兔你妹!幸好阿笙與他分道揚鑣,再無瓜葛,不然這句便是要罵到自己身上。我合該感謝這廝,讓我燃起了求生的意志。
“別這么小氣,給我抱抱。”這廝得寸進尺。
無邪兄淡淡的瞥過一眼,滿臉一個“滾”字呼之欲出,伸手按住我躁動不安的爪子,折身踏進小圣宮。本神瞇眼去瞧,鳳十一這廝屁顛顛的跟了來,嚷了一句,“我偏要抱。”
擼起袖子便要來奪。本神“吭哧”一口咬了上去,毛發(fā)豎立。
這廝反應(yīng)極快,縮回手,滿臉不可置信,“這么兇,倒是和阿笙那個沒男人要,嫁不出去的小妹有的一比。”
我準(zhǔn)備與他拼了。
無邪兄按住本神的腦袋,本神兩只爪子在空氣中亂抓一通,險些抓下鳳十一袖口一角,這廝躲得快,古怪一陣,往那院子里跑。
本神初戰(zhàn)告捷,呼呼的喘氣,昂著腦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無邪兄不說話。
須臾,鳳十一那廝去而復(fù)返,舉著棍子斗志昂揚,“快,就在前面,別讓那兔子跑了,逮住了晚上加菜,你們小心些,那兔子兇巴巴的,和你那個小潑婦娘親差不多。”
“知道了!”
他身后,跟著蘿卜和小綠丸子,一個拿著捕獸網(wǎng),一個端著鍋,淌著口水。這廝找?guī)褪秩チ恕?br/>
“我要紅燒!”
“孜然的好吃!”
“紅燒!”
“孜然!你根本就不懂!”
蘿卜與丸子因著口味差異起了內(nèi)訌。鳳十一分開他倆,義正言辭,“要團結(jié)!團結(jié)就是力量,再說了,兔肉當(dāng)然是麻辣的好!”
聞上半闕,本神欣慰,這廝終于說了句良心話,直到下闕完整。本神有錯,以為這廝竟有良心。
團結(jié)三人組,隨著鳳十一的加入,戰(zhàn)況愈來愈烈。
“孜然!”
“不,紅燒!”
“小屁孩懂什么?聽哥的,麻辣。”
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途內(nèi)訌。
本神堪堪落地,身形未穩(wěn),便收到三股目光。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那兔子是你變的?”
鳳十一咬著手絹,“無邪,原來,你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
無邪兄不搭理他,大方的牽了我,去屋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