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歸 ！
    汴梁這座城市，消息向來是最靈通的。
    在這個伐燕戰(zhàn)事平歇已經(jīng)年余，冬季足球賽事又進入冬歇期。日子又變得和往常一樣略微有點無聊的宣和六年冬天深冬里。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一個驚人消息就飛快的流傳開來。轉(zhuǎn)眼間這個巨大的城市每個角落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茶坊酒肆，太學(xué)書舍，官衙吏房，街頭巷尾，居室小戶。全都在傳言，在議論，在驚惶，在氣憤，在盤算，在觀望。
    這則消息傳開，汴梁就不折不扣的被震動！
    河?xùn)|邊地，突然有遼人余孽和女真軍馬入寇。打破邊地州郡，太原府已然戒嚴。原來用以備邊的神武常勝軍，因為安撫使吳敏斷其接濟，軍無戰(zhàn)意。一部被圍，一部從代州大營潰退。
    河?xùn)|重鎮(zhèn)太原府，已然門戶大開。得太原府，則就直面京畿諸路。冬季又黃河封凍。從河?xùn)|直抵開封府，幾乎就是一馬平川！
    遼人蜀國公主，攜遼國傳國玉璽，領(lǐng)耶律延禧留下的十萬精兵強將。打著復(fù)國旗號，準備襲破河?xùn)|，直逼汴梁。為大宋背盟攻取燕京滅遼事復(fù)仇。
    遼人蜀國公主已經(jīng)與女真結(jié)成盟約，取宋人之土重立遼國宗祀。竭宋人資財以結(jié)好女真。并借兵數(shù)萬。原來遼人土地人口，已經(jīng)全部送與女真。遼人復(fù)國，就在宋人土地上！
    神武常勝軍厲害，汴梁中人已然盡知。整個西軍打不過盤踞燕京的遼人殘軍。最后還是神武常勝軍出馬，才得復(fù)燕云。當(dāng)日神武常勝軍入城耀威，其軍容更是整個汴梁都看見了。強兵之資，已經(jīng)是天下皆知。
    現(xiàn)在連神武常勝軍也不是對手，還能又什么軍馬來擋住深入的遼人余部？難道再將西軍拉出來？還是將汴梁城中禁軍拉出去沿著黃河布防，和遼人余孽并女真韃子拼命？
    就算西軍出來勤王，都門禁軍那些太爺居然也能派上用場了。可兵連禍結(jié)，而且就燃燒在大宋境內(nèi)。大家就再不能用輕松心態(tài)如看待遠在數(shù)千里之外的燕云戰(zhàn)事一般應(yīng)對這一切了。而且打仗嘛，就是有勝有負。勝了還好說，要是敗了。契丹和女真韃子，豈不是就直沖到汴梁城下了？
    朝廷是怎樣選的河?xùn)|路撫帥，不僅不能激勵軍心，反而輕易就讓一支強軍就這么稀里嘩啦的垮下來？
    大宋百姓都知道文貴武賤，也都習(xí)以為常。日常生活里也未必多瞧得起軍漢。可是現(xiàn)在薄待這些軍漢，卻危及到大家的生家性命了，這就是不成！
    老百姓們不過咒罵幾句。為官做宦的更知道分寸，也知道內(nèi)情多一些。不大會人云亦云。可最容易生出事來的卻是那些每日里在汴梁閑得蛋疼的太學(xué)生們。
    這些都是為國將來所儲之才，自覺得就有指點江山的資格。只要自己用事，天下不足以平也。又是年少喜事。冬天不能出游，又沒有球賽看。天天就是七十二家正店出入，委實有些無聊。現(xiàn)在突然鬧這么一出出來，大家頓時就拍案而起。當(dāng)?shù)乐T公，給罵得狗血淋頭。天天在酒肆茶坊瓦子里面佩劍集會，慷慨激昂到了萬分。已經(jīng)有人開始串聯(lián)準備叩闕上書，請圣人重重懲治河?xùn)|路撫帥，選名帥重將，趕緊規(guī)復(fù)河?xùn)|路失土。
    擬議中的河?xùn)|路撫帥人選，洋洋灑灑開列了好些人。蕭言赫然就在其中。排位還頗不低。畢竟這是曾領(lǐng)神武常勝軍，立下了平燕功績的名帥！
    吳敏在汴梁還有一處宅邸，這些時日墻上門上，貼的全是痛罵吳敏的招貼。宅邸中家人出來撕，卻給埋伏在一側(cè)的大群太學(xué)生逮住，狠狠揍了一頓，然后大勝而歸。仿佛入侵河?xùn)|路的遼人余孽與女真韃子，在這頓拳腳下也只能不堪一擊也似。
    吳敏留在京中家人，嚇得只能閉門不出。自家將自家關(guān)了囚牢。
    激烈紛亂之下，居然還有某些好事文人，不知道哪根騷筋被撓著了，居然做了幾首詠大遼蜀國公主的詞章。
    遣詞華麗，用典考究，詞意曖昧纏綿。大是華美可觀。居然一時間也風(fēng)行起來。前朝金枝玉葉，也實在是一個八卦的好對象。
    總而言之，汴梁城因為這個消息散布開來，已然坐不住了。整個城市都沸騰起來，上上下下，都盯著朝廷中樞，盯著那位趙官家。看能不能趕緊拿出應(yīng)對的法子來！
    人心浮動，近十年來，臻于極致。
    這種情形發(fā)生，首先因為汴梁城實在不是一個保密的地方。朝廷有什么要緊的舉動。上午廷議才畢。下午就成了街頭巷尾的談資。這個城市里面公務(wù)員比例實在太高了，到處都可能走漏風(fēng)聲。而作為汴梁中人，不喜歡談朝廷大事的人算什么合格的首都居民？
    其次就是其間未嘗沒有蕭言的黑手在內(nèi)，他用張顯張郎君這等奢遮人物。再用外圍賭球這等大利所在的手段。已經(jīng)初步在整個汴梁市井。作為汴梁新進教父之一，張郎君在街巷當(dāng)中，已然很有點影響力。就是高門大戶，不見得會延蕭顯謨做客。張郎君卻是昂然直進。但凡有資格的巨室大戶，誰不想弄一支球隊擠進球市子聯(lián)盟當(dāng)中？要組球隊，就得有球員。張郎君發(fā)聲話，要什么樣的球員沒有？
    而且賭球也是大利，從張郎君這里，得到一些內(nèi)幕消息，也是再便宜不過的事情。
    交接蕭言也許有麻煩，但是一身錦繡的張郎君，卻是汴梁城中偶像一般的人物。與他并肩出現(xiàn)在瓦子里面，女娘服侍都要熱情三分。不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這位張郎君都要好生接納一下。
    經(jīng)過張顯，稍微影響一下市井輿論。將神武常勝軍說得無辜一些，受屈深重一些。現(xiàn)在局勢緊張一些，入侵之?dāng)陈晞荽笠恍：喼笔窃俸唵尾贿^的事情。
    汴梁城發(fā)展到這等地步，其實等若于有了自家的生命和意志。大宋歷代皇帝，自從真宗以后，就沒有離開過汴梁城的了。想了解一點民情，除了各地走馬承受回報以外，就是皇城司打探來的汴梁民間輿論。
    比起帶著土氣的其他地方走馬承受回報來的消息，當(dāng)今官家趙佶更喜歡皇城司采訪而來，帶著汴梁風(fēng)流氣的民情。
    趙佶作為一個皇帝，其實眼界就是一個汴梁而已。不管整個大宋其他地方是什么模樣，只要他腳下的汴梁城風(fēng)流富麗，他就覺得自家是遠邁前代的圣君了。汴梁有什么不穩(wěn)，比起邊地州郡被打破，江南發(fā)聲民變，他還要更關(guān)切一些。
    蕭言通過張顯影響的汴梁輿論，對其他人也許沒用。但是對趙佶，還是會派上一些用場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河?xùn)|之事傳來，汴梁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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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井當(dāng)中擾攘若此，說得千奇百怪，什么樣的都有。維持著大宋這個帝國運轉(zhuǎn)的朝廷中樞，當(dāng)然明白實在內(nèi)情。
    河?xùn)|路文武兩途來的奏報，是兩日前傳到汴梁的。韓世忠與本路駐泊禁軍副總管江偉聯(lián)銜奏報先至，河?xùn)|路撫帥吳敏的正式奏報后至。
    其實在前些時日，都門當(dāng)中已經(jīng)收到些風(fēng)聲了。吳敏對付神武常勝軍是大家都默許之事，朝中沒一個人會在這上頭尋吳敏的不是。激得軍心有些不穩(wěn)，在邊地生出一些事端來，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朝中諸人，很有默契的并沒有太當(dāng)一回事。無非就是些外敵入寇，借賊自重的故智罷了。大家和西軍打交道這么多年，在這上頭早就鍛煉得心理堅強萬分。比起西夏還算是個竊號敵國而言，遼人余孽，這又算是個什么東西？還能嚇到當(dāng)?shù)乐T公不成？
    而且諸人還有些期待神武常勝軍將事情鬧得更大一些，等到徹底失卻圣心。就是自取滅亡了。神武常勝軍垮臺，也必然牽連到那南來子。都門當(dāng)中，對他恨得牙癢癢的人，可是不在少數(shù)！
    南來子一倒，又要牽連到嘉王趙楷。這又是一番絕大的政局文章。再加上那南來子手中掌握的大利————這才是軍國大事。河?xùn)|邊地，就是真有遼人余孽，真打破了個把州縣，又算得了什么事情？
    有資格參與此局的諸人，人人都在暗自觀望，私下往還奔走。感覺不妙的嘉王趙楷，干脆就絕了和蕭言的聯(lián)絡(luò)，閉門在自家王府，苦思如何能從此次事中脫身。還有些人摩拳擦掌，商議著如何瓜分蕭言手中掌握著的巨大財源。
    就沒有一個人想著行文河?xùn)|路，讓他們切實回稟。邊地有警之事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犯邊賊寇虛實如何？主事之人號稱大遼蜀國公主，其情確否？神武常勝軍到底是因兵心散亂，不肯出力而敗退。還是有縱敵情狀？女真也隨之入寇，這個更要緊的消息，是不是著實？
    經(jīng)過趙佶即位以來變本加厲的黨爭，空前混亂的行事。大宋作為一個帝國，正常應(yīng)對突然事態(tài)的機能，幾乎都告癱瘓了。更不必說最為讓人觸目驚心的就是，現(xiàn)在作為大宋最高軍令兼軍政機構(gòu)，西府樞密院，從樞密使到樞密副使再到樞密院都承旨，一路的空缺下來。就算有個樞密院副都承旨蕭言，也管不了樞密院的事情！
    這種足堪讓有識之士一哭的麻木狀況，直到兩日前奏報不祥的傳到都門，才告結(jié)束。
    都門中樞諸公乃至幾乎都不知道河?xùn)|有事的圣人趙佶，這才徹底被驚動。
    邊地州縣陷落，已然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恕Ｉ裎涑佘娙P(guān)守軍被圍，存亡不知。因糧運不濟，代州大營神武常勝軍守軍一直潰退到太原府才算站住腳。當(dāng)然韓世忠打著的是就糧名義，并沒有將朝廷斷全軍接濟說破，可字里行間怨氣也再明白不過。
    河?xùn)|路的中流砥柱太原重鎮(zhèn)，居然也自亂起來。太原府城中有安撫使，有運使，有倉使，有憲使，有駐泊禁軍，有弓手土兵，有團練強壯。居然連治安都維持不了！損失財貨不計其數(shù)，傷亡數(shù)百人。幾處屯糧被燒毀（這是提舉常平使眼看要用兵動支河?xùn)|路向來積儲，其實早就虧空，趁著太原府之亂正好沖帳。）
    要不是神武常勝軍正移營太原府就糧，奉命入城平亂。卻有一直入侵遼人余孽或者女真軍馬游騎至此，輕輕松松就奪取了大宋河?xùn)|路最為要緊的河?xùn)|路！
    河?xùn)|路再如此下去，就有可能全盤潰決。來敵不管是誰，輕松就壓到黃河邊上。渡過封凍的黃河就是一馬平川，可直抵汴梁。
    大宋定都此間，本來就是戰(zhàn)略上最為巨大的包袱。與遼戰(zhàn)事緊張的時侯，數(shù)次計議遷都。和遼人一旦締盟和平，又將這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現(xiàn)在舊事再度翻揀出來，大家才手忙腳亂，發(fā)現(xiàn)汴梁這份繁華富貴，實在是脆弱得很！
    河?xùn)|事必然要應(yīng)對，可是又如何應(yīng)對呢？
    首先要緊的是兵馬，難道再將西軍拉出來？將西軍動員出來去江南平亂，最后北伐燕云。朝廷已經(jīng)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筆的資財。除了實在沒兵馬用之外，也是打算好好削弱一番已然有些尾大不掉的西軍。
    這次西軍好容易掙扎回去，已經(jīng)頗有些再不出陜西諸路的牢騷發(fā)出來。想再調(diào)他們出來，沒有個半年一年的時間動員，想都不要想。那時候河?xùn)|是個什么局面，簡直不必問了。說不定來敵已經(jīng)逼到了汴梁城下！
    （歷史上女真第一次南下，雖然是勤王，沒什么條件好講了，一切都是從簡。西軍也來得頗遲。也不是全軍而出，最多就來了一半。女真圍汴梁之后，西軍才出關(guān)東而抵汴梁。女真撤圍而去之后，接老爹位置的欽宗又輕易的將西軍投向被圍太原方向，結(jié)果一戰(zhàn)主力敗亡。女真飛快反撲，第二次包圍汴梁的時侯，西軍余部基本上就動員不出來了。這些余部，后來就成為南宋時期的吳家軍，陜西殘余地方，連同四川，就是西軍余部事實上藩鎮(zhèn)割據(jù)之地——奧斯卡按）
    難道動員都門禁軍？不到萬不得已的時侯，朝廷諸公半點使用都門禁軍的心思都沒有。用這些太爺，不是御敵，是自家找死。
    至于永寧軍，本來實力就單薄，還在恢復(fù)當(dāng)中。河北防務(wù)也是至重。抽調(diào)不出來。要是真是女真韃子和遼人余孽一起入寇，河北諸路當(dāng)面只怕還要增援大軍上去！
    兵馬上頭，想來想去還是要打神武常勝軍的主意。
    韓世忠的奏報當(dāng)中，暗示得再明白不過。因為進駐河?xùn)|以來，上下薄待。軍無戰(zhàn)心，才退保太原。要是能維持神武常勝軍地位，河?xùn)|事還有轉(zhuǎn)圜余地。神武常勝軍可以一軍獨自力戰(zhàn)。成敗利鈍雖不敢確保，但總能阻擋來敵讓其不過黃河，直抵汴梁城下。
    議事諸公，都覺得喪氣。雖然神武常勝軍要是可用，至少能為朝廷應(yīng)變爭取到應(yīng)對時間。可是實在沒味道得很。這么一支桀驁不馴的軍馬，怎么也對付不了！栽在他們手中的重臣，從童貫等一路數(shù)過來，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了！
    除了兵馬，還有軍費。
    大宋軍馬，只要開兵打仗。這耗費就是天文數(shù)字。原來朝廷打發(fā)神武常勝軍去戍邊，就給了區(qū)區(qū)數(shù)十萬貫。要是讓西軍上下知道，估計大牙都能笑掉。
    一旦要用神武常勝軍打仗，這糧餉就再不能這樣應(yīng)付了。
    朝廷過去幾年拉下的巨大虧空，還遠遠未曾填上。靠著蕭言變著花樣生財，日子才稍稍好過一點。不過對于這么一個巨大帝國而言，蕭言應(yīng)奉的那些財計，基本上還算是杯水車薪。在其間分潤的人太多，有些趙佶收入內(nèi)庫也再不肯拿出。真能補貼到三司的，數(shù)目還是太小。
    按照常理估計，這至少是要千萬級別的軍費支出。饒是河?xùn)|路本地積儲能貼補一點，中樞三司至少也要拿出一大半，六七百萬貫朝上跑的數(shù)字。朝廷到哪里去拿這筆資財出來？但逢戰(zhàn)事，趕印一筆新屆交鈔當(dāng)軍餉，那些軍漢可是不認了。而且又要增發(fā)交鈔，市面上一聽到這個消息，恐怕苦苦維持住的交鈔行情，也要馬上崩潰了。
    雖然沒有現(xiàn)代財經(jīng)知識，可這樸素的理財?shù)览恚笏稳具€是知道。不比后世據(jù)稱極其有范的民國，用了那么多留學(xué)生，博士碩士德克士，可以閉著眼睛發(fā)法幣金圓券。
    震動之下，這應(yīng)付河?xùn)|變故最要緊的兵財兩事，還是沒有一個結(jié)果。當(dāng)?shù)乐T公只有矛盾上交，等趙佶圣心獨斷了。
    其實對于這些老狐貍而言，未嘗不是將最為難的決斷交給趙佶來做。自家到時候擔(dān)的責(zé)任就更少一些。現(xiàn)下朝廷處處都是黨爭，還架得住在這等大事上將把柄交給政敵？
    人人裝傻充愣之下，心中忍不住都是慨嘆。
    這神武常勝軍，這南來子，只怕又要翻身了。卻不知道誰人卻要倒霉。這南來子，命直恁般硬！
    可是對于趙佶而言，這決心也是不好下的。焦躁之下，也只能耐著性子，每日都召見重臣入禁中問對。
    可對于這些重臣而言，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兩日之內(nèi)，如何能拿出一個明確的態(tài)度出來。趙佶無論如何征詢意見，都是不得要領(lǐng)。
    朝廷中樞，這幾日氣氛都繃得緊緊的。就是禁中，也沒了往日的歌舞升平之慨。所有人都預(yù)感到有一場大風(fēng)波正在醞釀當(dāng)中，可誰也說不準，這場風(fēng)波，到底會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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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nèi)梁門外金梁橋街蔡相宅邸。
    這個時侯一隊元隨親衛(wèi)，簇擁著換了冬日裝裹的車馬匆匆而來。
    丞相儀仗，規(guī)模甚大。路上行人，紛紛走避。
    車馬在大門外停下，幾個伶俐內(nèi)院聽用的使女已經(jīng)迎了出來，四個身強力壯的小廝抬著一張步輦恭謹?shù)群颉?br/>     在幾個嬌俏使女的扶持下，當(dāng)今宰相蔡京從車中鉆出。
    放在平日里，一向注意養(yǎng)生，保養(yǎng)得極好的蔡京雖然年歲高大，可從來都是揮手讓步輦退開。寧愿自家走幾步，疏散疏散筋骨，慢慢晃進內(nèi)宅。
    可是今日，他卻是一臉疲憊之色，松弛的眼圈有些發(fā)青，層層疊疊的皺紋比起旁日更密了一些，衰頹之色更顯。他看了一眼步輦，不吭聲的就坐了上去。
    四個小廝膀子一叫勁就站起來，上身不動，穩(wěn)穩(wěn)的抬著步輦?cè)雰?nèi)。幾名使女忙不迭的奉上茶湯飲子，又張蓋羽扇為蔡京遮風(fēng)。裊裊婷婷的緊緊跟著入內(nèi)。
    周遭怕不有十七八人圍著服侍的蔡京才入儀門之內(nèi)，蔡攸就已經(jīng)忙不迭的降階而下：“父親，孩兒參見。因父親吩咐孩兒此來不得驚動耳目，是以才不能在門外恭迎，還請父親恕罪。”
    蔡京有氣沒力的擺擺手，示意知道了。
    蔡攸遲疑一下，又上前一步動問：“父親見召孩兒，到底所為何事？”
    蔡京嘆口氣，語聲微弱的開口：“你也是曾經(jīng)做到參知政事的重臣了，卻還這般沉不住氣。有什么事情，入內(nèi)再說罷。不急在這一時。”
    老爹這般說，蔡攸還敢有什么表示。恭恭謹謹?shù)母诓叹┎捷傊裕b模作樣的也搭了一把手，做足了純孝模樣。要不是偶爾偷眼瞧一下蔡京身邊得用的那些嬌俏使女，這表現(xiàn)就可以打滿分了。
    等一直送蔡京入內(nèi)，侍妾伺候著蔡京換了衣服，又送上遼參參湯給蔡京補補元氣。再稍稍按摩放松了一陣。蔡京才在兩名使女的扶持下，慢慢走到自家內(nèi)書房。
    蔡攸不敢隨蔡京入內(nèi)室，就在書房等候，這個時侯早等得有些焦躁。聽見蔡京腳步，才趕緊端正容色，恭恭謹謹?shù)膶⒉叹┯雰?nèi)書房。又接過使女手中龍團茶湯，用手背試試熱度，雙手奉上。才退開一步，躬身控背的等著蔡京發(fā)話。
    蔡京看看自家這個兒子，輕輕嘆口氣，開口道：“今日河?xùn)|之事，你可知曉？”
    伐燕戰(zhàn)事平定這些時日了，蔡攸還是賦閑。朝野當(dāng)中，仿佛都忘了這個蔡京兒子，入過翰林，曾做到了參知政事位置的高官。蔡攸又是心思最熱之輩，哪里受得了這個。每日都在都門當(dāng)中鉆營，想辦法起復(fù)。
    然則現(xiàn)在當(dāng)?shù)乐耍簬煶梢驗樗种匦峦痘夭叹╅T下，再不搭理他。蔡京為宰相，政事堂位置也滿了，總不可能將自家位置騰給兒子。漸漸得用的舊黨清流一脈，從哪個角度而言也不可能和蔡攸走到一起去。這么些時日下來，竟然是毫無結(jié)果。
    雖然起復(fù)沒結(jié)果，但是蔡攸的消息還是靈通的。河?xùn)|之事如此之大，必然也牽連著朝中政局的巨大變化，他如何能不關(guān)顧？
    一時間還曾經(jīng)動了心思去謀河?xùn)|安撫使位置，要是立下軍功，回轉(zhuǎn)中樞再入兩府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不過再想想伐燕戰(zhàn)事中的兵兇戰(zhàn)危，自家為童貫牽連之后的倒霉模樣。頓時就絕了這個念頭，發(fā)誓這輩子再不到邊地為官了。
    蔡京動問，他心中念頭轉(zhuǎn)得飛快，恭謹答話：“孩兒如何能不知曉？河?xùn)|邊地失陷，太原府城生亂，文武不和，神武常勝軍不之用。看來大有潰決的危險。父親近日辛苦，想必也是與圣人商議此事。”
    蔡京慢悠悠的又問：“你覺得誰會在此事當(dāng)中得利最大？”
    蔡攸仔細想想，知道老爹這是在考校自己。他也隱隱約約覺得，賦閑日子不會太久了。所以回答得就加倍的小心翼翼。
    “想來想去，也就是那南來子罷？原來神武常勝軍不穩(wěn)消息傳來，最遭忌的就是他。可是鬧到如此地步，卻不得不借重他了............河?xùn)|路諸官也是無用。太原府重鎮(zhèn)自家都能亂起來！現(xiàn)在除了靠神武常勝軍屏障，還能靠誰？既然要神武常勝軍出死力，那就不能動那南來子以亂軍心了............這南來子當(dāng)真命硬，這樣還能得了彩頭！”
    蔡京點點頭，對蔡攸回答還算滿意：“除了這個，還有一個財計事。既然用兵，就是花錢如流水。現(xiàn)在朝中其他地方是騰挪不出來了，就指望蕭言那里能不能擠出一筆軍費。兵財兩事都得借重于他，這河?xùn)|事得利最大的，自然就是他。”
    蔡攸咂咂嘴，心里面嫉妒和惱恨混成一團。嫉妒自不必說，蕭言一下又風(fēng)生水起，自家還在苦苦謀起復(fù)，境遇差別太大。當(dāng)年蕭言才南歸之時，他是什么身份地位，蕭言又是什么身份地位？簡直是天差地遠。可是現(xiàn)在在汴梁，問十個人有十個人知道他蕭顯謨，自己這小蔡相公，還有幾人記著？
    要讓蕭言效力，就得給他彩頭。他的本官品級已然太高，到了從四品。這個歲數(shù)，無可再升。就只有在差遣上打主意。他已經(jīng)是樞密院副都承旨，再上一步，豈不勉強就能和參知政事之類的重臣比肩？雖說當(dāng)今圣人治下，幸進已經(jīng)成為常事，但是如蕭言這般，也實在太過駭人聽聞了一些。
    惱恨卻是自家曾經(jīng)在三大王趙楷宴上，拉攏蕭言。想讓蕭言與自家結(jié)為一黨，借力復(fù)起。當(dāng)時是看蕭言風(fēng)光，又聯(lián)接上三大王趙楷，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可是蕭言卻沒給他這個面子，頓時就讓小蔡相公對他印象大壞，連帶也惱恨上了。雖然后來蕭言又遭忌憚，聲光一下就跌下來，連帶三大王趙楷也跟著少出自家府邸。蔡攸算是因禍得福，可對蕭言的惱恨，還是一如既往，絕不更易。
    對蔡攸這種純小人心性而言，恨上誰那就一直記著，再難動搖了。
    可是再嫉妒再惱恨，又有什么法子？畢竟自家也拉不出一支神武常勝軍出來，也不能親身上陣，克復(fù)燕云。更沒有白手生財?shù)谋臼拢园偃f貫為單位朝趙佶內(nèi)庫大筆大筆的送錢。
    心里頭難受了好一陣，蔡攸才勉強故作疏闊：“既如此，也罷了。看這南來子能不能收拾這河?xùn)|亂局罷............難道要讓他出外鎮(zhèn)河?xùn)|？”
    蔡京搖搖頭：“出外鎮(zhèn)河?xùn)|暫時是不會了，神武常勝軍在外。蕭言就必須在內(nèi)。不是再出什么絕大變故，蕭言是出不了這汴梁一步了............就是是不是再度借重蕭言，圣人也還在兩可之間，現(xiàn)下還猶疑難決。”
    蔡攸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為什么？”
    問完之后，蔡攸才罵自家太蠢。趙佶為什么猶疑，還不就是以前的那些原因？蕭言這等出身，對神武常勝軍的影響力，現(xiàn)在掌握的財源。無一不是招忌的因素。趙佶畢竟還是大宋的皇帝，用的還是大宋的統(tǒng)治法度。如何能讓蕭言這等人一直屹立不倒，始終居于這等要緊地位？更不必說還要再讓他更進一步，聲勢更漲了。
    蔡京又輕輕搖搖頭，輕聲道：“圣人總是要下決斷的，此刻除了將蕭言推出來，還能用誰？誰也不愿意輕易去跳這個火坑，吳敏眼看是難于安于河?xùn)|安撫位上了。可是誰又愿意去接他位置，與神武常勝軍這等驕兵悍將相處？稍有不對，就是吳敏下場............”
    蔡攸終于有些不耐煩了，今日巴巴的將自己召來。就是談?wù)撌捬缘氖虑槊矗恳牢倚〔滔喙氖虑橐膊恍。〖热蝗绱耍蝗缛バ荨？纯从袥]有什么別的門路可想。此事必然朝局有人上有人下，難道我小蔡相公就撈不到一個位置？
    他勉強一禮行下去，竭力維持著恭謹?shù)膽B(tài)度。
    “父親，今日所教，孩兒受益非淺。都門局面，看得更清楚明白了。孩兒近日定然謹言慎行，少牽扯進眼前亂局當(dāng)中。父親也是倦了，早些休息罷，孩兒改日再來省事父親............”
    蔡京哼了一聲，舉手點著蔡攸：“你什么時侯才能城府更深一些，更耐得住性子一些？老夫已經(jīng)是風(fēng)燭殘年，這蔡家一門富貴，怎么能放心靠你就維系得住？”
    蔡攸頭一低，默不作聲。反正他已經(jīng)給蔡京數(shù)落習(xí)慣了。現(xiàn)在對這番話已經(jīng)毫無感覺。當(dāng)日他背出老爹門下，與王黼走到一起，最后讓蔡京去位。未嘗不是有一些兒子對老子的叛逆成分在。小蔡相公，還是一個青澀中年啊............
    蔡京勉強平平氣，輕聲道：“今日議事，卻是和你有關(guān)。河?xùn)|要用兵，樞府再不能空置。而且蕭言樞府副都承旨位置不能去，禁軍財計事還要靠著他這個差遣繼續(xù)整理。必須要有人壓在他的頭上............”
    蔡攸已經(jīng)喜動顏色：“父親的意思，難道是圣人欲讓孩兒領(lǐng)西府？這這這，制度上也沒這個道理............”
    他這話說得倒不錯，父親領(lǐng)東府，兒子領(lǐng)西府。太阿倒持，哪個皇帝也不可能容忍這種情況發(fā)生。
    但是蔡攸一邊說不相信，一邊一副喜心翻到的樣子。卻是恨不得喉嚨里面伸出手來一把搶過這樞密使位置。按照蕭言的話來評論，蔡攸也是狗肚子里面裝不了二兩香油。
    蔡京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自然不會讓你領(lǐng)西府！一則制度有違，二則你資序不夠。只是一任參知政事，河北諸路安撫制置副使外任又最后得罪，并沒有外整一任外任資序。如何能到樞密使領(lǐng)西府之位？樞密使還是虛懸，今日梁師成推薦的李綱李伯紀為樞副實領(lǐng)西府，又推了你為西府都承旨。圣人已經(jīng)點頭了，改日便有札子下來。你謀差遣，現(xiàn)在不終于有個著落了？”
    蔡攸一怔，頓時就叫起了撞天屈：“李伯紀那個措大？他又談得上什么資序？時望雖高，然則未曾歷任大州，縱然召回都門重用，一少卿足矣。焉能以樞副領(lǐng)西府？孩兒做不得樞密使也罷了，為何卻是都承旨差遣？孩兒曾為東府參知政事，都門差遣，怎么不至于到樞府都承旨份上，與其如此，不如遣孩兒出外知一大州！”
    蔡京森然看著蔡攸，冷冷道：“河?xùn)|路安撫使兼判太原府位置可得，你要不要？當(dāng)日與你一同得罪之王黼童貫等輩，現(xiàn)在又在哪里？你是待罪之人，降等用之，已是殊恩。你還指望什么？但有勞績，還怕不能回到兩府位置？現(xiàn)在不就，將來就再沒這個機會！”
    蔡攸為蔡京氣勢所壓，不敢再抱怨什么。老爹許了自家將來，似乎也可以指望一下。想想比之童貫王黼，實在也算得是慶幸了。不僅未出汴梁一步，不過年余也再得差遣。似乎也沒有什么說不過去的。只是就面子上有些過不去............這個時勢，還談什么顏面？
    不過他猶自不甘心，嘟囔著又抱怨了一句：“不過這樞副之位，卻怎么樣也輪不到李伯紀那措大............”
    蔡京語調(diào)仍然冷冷的：“除了李伯紀，誰還有這個時望，壓住平燕的蕭言？除了李伯紀那性子，誰還敢和蕭言爭斗？除了李伯紀，誰還愿意跳這個火坑？非常之時，而略過資序，誰又能說什么了？
    去一吳訥言，而用李伯紀。清流舊黨聲勢不衰，而起復(fù)用你為都承旨，也在樞府平衡局面，讓清流舊黨不至于借著再掌西府地位而聲勢大張。此次用人，都是圣人圣心籌謀良久，借他人之口推舉一下便罷。正是圣人高明之處，你若還有怨言。老夫便替你辭了這都承旨差遣！”
    蔡攸尷尬一笑，并沒有接老爹的話。這個時侯他也能想明白，自家重得差遣，蔡京在其間其實也用了不少氣力。
    要知道李綱和蔡京從來都是不對付，要是讓這李伯紀重回汴梁。蔡京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這李伯紀可是誰都敢硬抗！
    默許李伯紀重回都門，還是破格超遷，以樞副身份實際執(zhí)掌樞府，交換條件只怕就是重新起用他這個因罪貶斥的兒子。
    看蔡京不說話了，蔡攸才小心翼翼的開口：“父親............就是如此了？蕭言此次得脫大難，李伯紀重回中樞，舊黨中人因禍得福............孩兒倒沒什么。父親一番辛苦，卻就如此了不成？”
    以蔡攸對蔡京的了解，自家這個父親，向來都是最重攬權(quán)。相當(dāng)長一段時日之內(nèi)，在朝中可謂一手遮天。此次復(fù)相以來，雖然一直保持足夠的低調(diào)。然則滿朝中人都以為蔡京不過暫時隱忍，什么時侯必然要發(fā)力，在朝中好好爭斗一番。讓自家親信充斥與朝，將往日對頭盡興貶逐出去。
    河?xùn)|有事，對此時汴梁混沌不明的朝局是一個巨大的震動。朝中暫且僵持住的各方勢力定然會借此重新洗牌，各方勢力都憋足了勁等著最好的機會全力開始爭斗。在蔡攸料想，自家老爹也是如是才對。現(xiàn)在看來，蔡京卻似乎有些斗志不足。贊同舊黨將李綱李伯紀這個刺頭搬回都門，而且破格超遷，執(zhí)掌樞府這等要緊地位。換來的就是自家起復(fù)為一個樞密都承旨，未免也太過于好說話一些了罷？
    蔡京臉上盡顯疲憊之色，將身子朝后靠了一些。半晌之后，才輕聲道：“攸兒，老夫也已經(jīng)是八十有余，望九之年了............將來蔡家，還是要交給你來維持............老夫已經(jīng)不想蔡家再有老夫在時如此風(fēng)光，你重新起復(fù)之后，踏實為官就是。李伯紀和那蕭言之間的爭斗，你萬萬不要攙合進去............國朝向來優(yōu)遇士大夫，只要你不在生出什么事端，遇事唯唯諾諾就可，將來歷任美官，是意料中事。執(zhí)掌兩府，又有什么意味了？只要大宋不生什么變故，蔡家富貴，你這一代，還是可保。至于再往后如何，就不是老夫此刻所能費心的了。世上哪有長保貴盛的家門？就如此罷，就如此罷............”
    說到后來，這位曾經(jīng)在大宋中樞一手遮天垂十余年的老公相，面上竟是無盡的蕭瑟意味。無心再和蔡攸說下去，擺擺手就讓蔡攸退下。
    蔡攸還想說什么，終究卻是未開口。恭謹行禮之后，就慢慢退出去了。
    蔡京留在內(nèi)書房之內(nèi)，靜默了許久時間。才輕輕拍手，幾名嬌俏使女，悄沒聲的就已然出現(xiàn)，不等蔡京吩咐，就扶他起來，摻著他回轉(zhuǎn)內(nèi)室。
    走到院中，蔡京卻停住腳步，向禁中方向看了一眼。今日天氣不見得很好，層云如晦，低低壓在頭頂。氣象萬千的帝都汴梁，這個時侯不知道怎么的。就顯出一絲冷落出來。
    “急風(fēng)將起啊............那蕭言此次不倒，將來如何，便難說了............這大宋，還是原來的大宋么？”(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