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誤 第一百五十八章 驚雷潛生(完之補)
,宋時歸 !
北風(fēng)漫卷,在雁門關(guān)城塞之上,岳飛站在城墻上最高的一個石壘箭樓高處,負(fù)甲按劍,默然看著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山川大地。
長城內(nèi)外朔風(fēng)卷過,將他身后戰(zhàn)袍高高吹起。
城墻之上,神武常勝軍士卒默然巡守。在一片銀白當(dāng)中,這些軍事身上衣甲顯得分外冰寒森然。堡寨內(nèi)外,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有一種郁結(jié)之氣勃然而生。
從居高臨下的雁門關(guān)關(guān)城堡寨朝下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軍寨城塞形成了完善的防御體系,將由北面而入河?xùn)|最要緊的一條道路卡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這浩大的重整防御工程,都是在雪落之前,岳飛督促麾下兒郎,再加上大批民夫,拼命干出來的。到了此刻,已然是粗具規(guī)模。河?xùn)|路邊地防御體系,再不若過去幾十年那般,幾乎是完全敞開,毫不設(shè)防的。
可是這個重整起來的防御體系,此次卻沒派上用場。
這個連綿城塞堡寨形成的防御體系所俯瞰的山間通路,偶爾可以看見一隊人馬或南來,或北往。自由通行,毫無阻礙。
河?xùn)|邊地州縣,現(xiàn)在也由這些人馬縱橫。雖然穿過雁門關(guān)城塞所控制的這段通路之時,不管往來人馬是什么樣的規(guī)模,都不敢有半點囂張狂妄處。偃旗息鼓,甚至連兵刃都收起來。快步從這里通過,不敢稍有耽擱。
而且雁門關(guān)城塞現(xiàn)在屯兵數(shù)千,左右州縣都無依托,可稱孤軍。也沒有一支人馬趕屯在雁門關(guān)左近三十里內(nèi)。偶爾但有雁門關(guān)中出一隊人馬四下巡視。往來隊伍都趕緊避道,避不過去的就趕緊下馬屏息等候神武常勝軍上下通過,再老實恭敬不過。
這個時侯,雁門關(guān)內(nèi)數(shù)千屯軍,誰還不明白。這河?xùn)|邊地入寇,就是神武常勝軍高層軍將,甚而在汴梁的蕭顯謨一手經(jīng)營出來的?
對下層軍將來說,其實也覺得是無所謂的事情。那些西軍出身的,更覺得司空見慣。西軍哪年不報個幾十次入寇?一旦有入寇消息傳來,沿邊軍馬就要糧要餉,陜西諸路轉(zhuǎn)運使就得支應(yīng)。若是沿邊軍州來了個不可心的文臣知州知縣,也許還要報幾場敗績,號稱丟了一兩個軍寨,讓上司知道這個文臣人地實不相宜,趕緊調(diào)走了事。
神武常勝軍要生存下來,司西軍故智,是再理所當(dāng)然不過的事情。
對于北地出身的神武常勝軍軍將士卒而言,更是只知有韓將主岳將主,還有最得軍心的蕭顯謨。強求他們對大宋有多少歸屬感,實在是不現(xiàn)實的事情。北地早亂,擁兵之人各各自重,更是尋常到了不能再尋常的事情。神武常勝軍這般還算是束手束腳了。
饒是心里面想得過,神武常勝軍這幾千屯在三關(guān)內(nèi)外的軍馬,還是有些郁結(jié)之氣。
俺們神武常勝軍地位,是靠打出來的。現(xiàn)在卻用這些手段自固。這日子倒什么時侯才是了?如果說原來是全然的理直氣壯,對朝廷不公手段滿腔悲憤之意。那么現(xiàn)在大家私下里談起來,總覺得有些訕訕的不是滋味。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岳飛。
如果沒有岳飛這個主將,神武常勝軍這幾千人馬,恐怕還不會氣氛如此低沉。人人覺得不是滋味。不管是哪個軍將,也沒想到蕭言會帶領(lǐng)他們造反。無非就是想保全神武常勝軍而已。哪有想造反的人將一支軍馬丟在外面遠(yuǎn)隔上千里,自己孤身一人在汴梁的?這不是陷自家與死地么?
將為軍中之膽,為軍心之所系。自從岳飛讓開通路,將全軍收縮至三關(guān)防御體系之內(nèi)以后。岳飛就驚人的沉默下來,經(jīng)常一日之內(nèi),說不上一句話。每日只是孤身一人,也不帶親衛(wèi),就在堡寨關(guān)墻之上漫步巡視,望著長城內(nèi)外,望著莽莽山川。
一日接著一日,全都如是。
主將如此,全軍氣氛又如何高昂得了?
一眾軍將為這等氣氛所煎熬著,忍不住都在心里嘀咕:“直娘賊,顯謨還是保住俺們這支軍馬地位之后,照常帶著俺們?nèi)ゴ蛘虤㈨^子罷!若是如此,心里也直得過,好過一日接著一日的這般熬人!反正俺們現(xiàn)在功名富貴,都是馬上取來。將來如何,也還是靠著馬上廝殺也罷!囚攮的,朝廷要不是非要折騰俺們神武常勝軍,打算折騰干凈拉倒。何至于此?俺們都跑到這最北地方守邊了,還不放過俺們!這些讀書讀出來的相公們,不找俺們這些軍漢的麻煩,難道就會死?”
底下軍將們牢騷發(fā)過,也就如此。一日日的還是正常度日。反正大家都是聽號令行事。前幾個月辛苦,大家都熬得又黑又瘦,睡也不踏實。現(xiàn)在在堡寨之內(nèi),風(fēng)吹不到,雪蓋不著。堡寨中存糧豐富,也餓不著。日常巡視操練之后,就能踏實休息。反而將一眾軍將士卒前些日子虧乏的精力補回來了。人人都養(yǎng)得壯實了一些。
除了岳飛。
這些時日,岳飛飛快的憔悴了下來。原來在他身上還能看到的一點年輕人的稚氣,現(xiàn)下已然打磨得干干凈凈。每日按劍挺腰矗立城墻之上,瘦硬得如一塊北地巖石一般。
內(nèi)心煎熬,無一日或止。
出乎蕭言韓世忠等相當(dāng)了解岳飛之人的意料之外,這煎熬不僅僅是因為此次行事,違了岳飛的忠義本性,違了他對這個朝廷的忠誠。這上面雖然有折磨他處,但卻并不是全部。
最讓岳飛痛苦的,是河?xùn)|邊地生事之后的事態(tài)發(fā)展。
一開始最多不過千把烏合,從檀州調(diào)來了幾百兵最為骨干。轉(zhuǎn)眼之間,就將河?xùn)|邊地攪得稀爛。繁峙打馬一沖就拿下來了。到處州縣堡寨,無人敢稍加抵擋。本地就算還有點駐泊禁軍殘余,都丟了自家該守御的地方。拖家?guī)Э诘亩紱_著蔚州跑。
要不是事先有所約束,這邊地州縣早就全部打下來了。沿著滹沱河谷,深入便是代州,便是便是太原府,便是整個河?xùn)|!瞧這個架勢,最多只要三千人馬,耀武揚威與太原城下,是毫不為難,理所當(dāng)然之事。
大宋邊地,除了陜西諸路屯有重兵,這等險要所在,竟然一絲一毫的抵抗能力都沒有!
要是岳飛知道太原府不等一兵一卒加之,就自家亂了起來。估計得在這雁門關(guān)城之上,痛徹心肺的放聲一哭。
這朝廷叫了多少年的豐亨豫大,這就是當(dāng)?shù)乐T公的成就么?至少在武備上,大宋已然虛弱得一碰就倒。北面女真崛起,又何止數(shù)十倍與此次作亂人馬。其精銳兇悍之處,更是遠(yuǎn)在其上!
大宋到底能拿出多少軍馬,拿出多少勇武敢戰(zhàn)之士,來抵御這來日大亂?
當(dāng)?shù)乐T公,怎么對這迫在眉睫的危險無一絲一毫的感覺,好容易神武常勝軍北來戍邊了,卻還要神武常勝軍削弱自潰而后快?
這大宋究竟怎么了?
難道只有靠著蕭顯謨的斷然手段,才能做些準(zhǔn)備,應(yīng)付將來必有之變?
可蕭顯謨這般舉動,也不是自家所想看到的............可是時勢如此,還能有什么其他選擇?但愿蕭顯謨能一秉本心,還是想帶著俺們這支軍馬,將來當(dāng)在鋪天蓋地而來的韃子胡騎面前!
這大宋究竟怎么了?竟然要指望蕭顯謨這等南歸之人一個人在這里拳打腳踢的掙扎行事?大宋養(yǎng)士百余年所作育出來的當(dāng)?shù)乐T公呢?大宋每年數(shù)千萬貫軍餉養(yǎng)出來的人馬呢?眼下這位號稱即位以來,國勢遠(yuǎn)邁前代的圣人呢?
俺岳飛想踏實打仗啊,也愿意在疆場死戰(zhàn)不休。可什么時侯才能讓俺岳飛能毫無掛礙的拼死,而不是在這雁門關(guān)關(guān)墻之上,一日日的忍受著內(nèi)心不曾休罷的煎熬?
想到深處,岳飛驀的大喝一聲。呼喊之聲遠(yuǎn)遠(yuǎn)傳去,周遭風(fēng)雪一下卷動得更加厲害起來。城上城下,甲衣冰寒的巡守戰(zhàn)士,全都抬頭看著這又瘦又硬的身影。呼嘯聲在山石上碰撞反復(fù),到了最后,仿佛就是雷聲隱隱。
顯謨顯謨,你卷起的這河?xùn)|風(fēng)雷,已然如此。你在汴梁也必然有所布置。但愿這雷霆,早些發(fā)作,早些了結(jié)罷!顯謨你能拼出個讓俺能安心去死的世道出來!
若是顯謨到時候還能領(lǐng)著俺們與韃子死戰(zhàn),俺岳鵬舉一生一世,為顯謨你所用。再無二心,若是顯謨你別有懷抱,則俺岳鵬舉也只能和顯謨你拜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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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城當(dāng)中,一片劫后的景象。
城中升起的火頭,一處處都沒撲滅,此刻冒著裊裊殘煙。原來居于此的百姓,蹲在灰燼之上,翻檢著自家殘存下來的家當(dāng)。
家家門戶都閉得緊緊的,往日熱鬧的三街六市,冷清寂寥得有如鬼域。路上滿滿的扔著的都是搶掠失散的破爛器物,寒風(fēng)一卷,雪粉將這片零落掩蓋了半截。
馬蹄之聲,在全城四下都響動著。卻是一隊隊背著黑色神武常勝軍認(rèn)旗的甲士,繃著臉在全城四下巡視。幾個各條道路匯聚的寬闊處,一排排一群群的跪著被神武常勝軍擒獲的鬧事之人。其間有從牢城沖出來的配軍,又街市上的游手閑漢,還有些不合一時貪心,跟著順手搶點東西的倒霉家伙。
這群人為神武常勝軍刀槍齊出的押著,垂著頭挨凍,沒一人敢吭聲。就等著這些兇神也似的軍漢發(fā)落自家。
這神武常勝軍,不知道怎么就掩到了太原府城左近,一下又奉安撫使號令入城平亂。隊伍一撒開,頓時就控制了太原府全城。鬧得再厲害的亂徒,也毫無抗手的能力。只有運氣實在逆天的,才跑掉了三兩個。其他的差不多全數(shù)束手就擒。一隊隊的押到一處。
不要多久,到處生煙起火的太原府城就安靜下來。城中百姓恍然覺得就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噩夢異樣。要不是看到街市上還有騷亂過后的痕跡,都不敢相信剛才突然全城就陷入了狂亂當(dāng)中。
城中駐泊禁軍,陽曲縣的弓手衙役土兵,這個時侯也終于冒了出來。在城中收拾尸體,撲滅余火,清理道路。還遣人敲鑼巡城知會,近日之內(nèi)城中戒嚴(yán)。城中百姓不得輕易出門。日常生活所需,會擇地草草設(shè)立一個米市柴市,每日開放兩個時辰,百姓們到時候前去采購每日吃用之物。到了晚間,就嚴(yán)禁街上有行人出現(xiàn)。
陽曲縣令和本府通判,還有提點刑獄司,轉(zhuǎn)運使司,常平使司的屬員。這個時侯就在一處處的統(tǒng)計傷亡,計點損失,查拿奸尻。大宋是個官僚社會,這些文書工作是少不了的。第一時間就要回報到中樞那里。
這些本府的人員,在途中看到神武常勝軍巡視隊伍甲葉響亮的經(jīng)過,都畏縮的避道。這些身強體壯,裝備精良,多騎著高頭大馬,一看就是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場廝殺的軍漢。實在讓人心底有點冒涼氣。哪里是平日里看習(xí)慣了的本路駐泊禁軍可比?往日里輕視軍漢的架勢,這個時侯實在半點都將不出來。
就連陽曲縣令,遇見神武常勝軍隊伍經(jīng)過,都避開一下。騎在一匹老馬上面,呆著臉看甲士默然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一個縣令所用幕僚還有點摸不清狀況,在王縣令旁邊哼了一聲:“武夫跋扈,又是藩鎮(zhèn)氣象!這如何看得下去?滿城諸公,就無一人說話么?難怪昔日安撫要斷這支軍馬接濟!再這樣下去,豈不是都要爬到我輩頭上了?”
王縣令狠狠盯了自家幕僚一眼:“這些話再也休提!現(xiàn)在河?xùn)|路當(dāng)?shù)乐T公,烏紗都捏在這神武常勝軍手中。誰還想去得罪他們?本官這首縣做不做得下去,還真就靠著這些武臣了。這個世道,難道你還以為是從前了?”
在本路轉(zhuǎn)運使司官衙當(dāng)中,劫后余生,驚魂初定的本路地方官員,不及回家各自收收驚。又趕緊齊集于此,圍著隱然為諸官之首的本路運使孫敞,等著最新傳來的消息。
原因無他,河?xùn)|路本處發(fā)生的事情,要奏報給朝廷知曉。論功論罪,都在這個奏報上頭。里面實在是大有文章。
現(xiàn)在河?xùn)|路已然糜爛,這個抵賴也抵賴不了。諸官也自膽寒,再不敢睜著眼睛夢囈般說河?xùn)|路安若泰山。要沒有精兵強將鎮(zhèn)守,大家本路服官,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這局面,無論如何遮瞞不住了。
既然如此,河?xùn)|路最要緊的就是唯一能用的軍馬神武常勝軍了。這不比以前,比如說陜西幾場大敗,朝廷還能從都門抽調(diào)禁軍,從河?xùn)|路,從河北路抽調(diào)軍馬去支援充實。現(xiàn)在河?xùn)|路要亂,神武常勝軍再指望不上,朝廷想湊些軍馬來穩(wěn)定局面,不知道要花多少氣力,花多少時間!耽擱下來,還不知道河?xùn)|路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而河?xùn)|路,又對汴梁取居高建瓴之勢,河?xùn)|不保,汴梁危殆!
神武常勝軍要還能派上用場,朝廷也只能指望神武常勝軍來保住河?xùn)|了。
可以說神武常勝軍說什么就是什么,要什么朝廷就得給什么。和神武常勝軍不對付的文臣,就得以人地不宜的名義趕緊弄走。神武常勝軍要保住誰,誰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半點油皮都不會擦破。
說起來也可笑,大宋壓制武臣,摧折自身戰(zhàn)力,百余年來,一以貫之。到了最后,壓得自家沒多少得用兵馬了,最后僅剩一些戰(zhàn)力,倒成了寶貝!
一切都為了穩(wěn)住河?xùn)|局勢出發(fā),一切都為了至少將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撐過去出發(fā)!
本來這場變故,說實在的和河?xùn)|路本地官兒們關(guān)系不大。斷神武常勝軍接濟是吳敏的事,引發(fā)神武常勝軍軍心不穩(wěn)不肯力戰(zhàn)遼人余孽突然深入河?xùn)|也是吳敏的事,就是太原府城這場騷亂,直娘賊也是吳敏惹出來的事情!
正常來說,只要大家竭力支應(yīng)好神武常勝軍。這黑鍋,大家要背的份量不多。以神武常勝軍和吳敏之間的仇隙,還不是有什么都朝他們頭上推?神武常勝軍再能說大家?guī)拙浜迷挘f不定什么處分都不會有。再混點軍功,說不定還有超遷的指望。
就為這個,孫敞等一干人干脆就和吳敏撕破了臉。吳敏什么與蕭言聯(lián)姻的話,大家都嗤之以鼻。這家伙,看來是急瘋了心。大宋官場,將來再沒這么一號人物了,大家只情不用去理他。
誰也未曾想到,吳敏和神武常勝軍一碰面,并沒有弄出什么雞毛鴨血的爭斗場面。吳敏架子還維持不倒,又將韓世忠扯到了一邊去,唧唧噥噥的說了一陣。轉(zhuǎn)頭韓世忠就入城平亂去了,吳敏也氣度安閑的回返自家衙署,說是要準(zhǔn)備對朝廷的奏報去。
這下大家頓時坐不住,這還有天理沒有?難道吳敏真的在這幾日之內(nèi),和神武常勝軍背后的大boss蕭言這南來子聯(lián)手了?
要是神武常勝軍和吳敏聯(lián)為一體,吳敏要脫罪總得找替罪羊,還不是著落在他們頭上?神武常勝軍在一為吳敏背書其事。朝廷正是要用神武常勝軍的時侯,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河?xùn)|路之事都是吳敏攪出來的,最后卻讓大家頂缸,這叫人如何受得了?
當(dāng)下孫敞一行人就要去尋韓世忠說話,誰知道韓世忠卻進了安撫使衙署,推說軍務(wù)緊急,此間軍情要趕緊回報樞府,將來再一一拜會諸位官人。韓世忠如此,諸人心都涼了,若是不與吳敏一體,何必進安撫使衙署?
去尋神武常勝軍其他軍將說話,然則一是湊不上去。二則看韓世忠令出則行,軍中主事之人就他一人而已。其他軍將在這上面濟不得事——這也是朝廷忌憚神武常勝軍處。在其他軍馬當(dāng)中還有個大小相制,神武常勝軍卻是高度集中,正是不合大宋向來法度的一個怪胎。難怪孜孜以求的要削弱瓦解這支軍馬。
諸人最后只有齊集孫敞官衙當(dāng)中,相對愁眉不展。想不出個什么法子來。他們當(dāng)然也有各自渠道,可以對朝廷中樞解說。但是此時此刻,還擰得過吳敏和神武常勝軍合流么?
最后百般無奈之下,不知道是誰突然提及,自家和那個繁峙縣令唐某人同年,似乎還有點交情在。這位唐縣令是經(jīng)歷繁峙失陷的要緊人物,也隨兩位大佬進了安撫使衙署當(dāng)中。看能不能從他哪里打探出點消息出來。
這個時侯,也只有病急亂投醫(yī)了。趕緊遣了他去尋那唐琛。其實也是沒太大指望了,只是諸人還有些不甘心,只能還候在這里,默然而對。
這一等,就是等了許久。有人已經(jīng)再耐不得,準(zhǔn)備起身告辭走人。最后論責(zé)到自家頭上,無非就是貶官再調(diào)個地方罷了。好生活動一下,只要不去指射之地監(jiān)茶監(jiān)酒。咬咬牙熬幾年就是。不然還能如何?吳敏和神武常勝軍都有覆雨翻云的本事,他們可沒有這些大佬們的手段,最后只能認(rèn)倒霉罷!
還沒等人起身告辭,就聽見門外傳來通稟的聲音:“唐縣尊到了!”
一直默然而坐的孫敞猛的站起來,幾步迎上去。還沒見著人就朗聲而笑:“琨瑤何來之遲?牧民邊地,疊經(jīng)憂患,再機智得脫,正當(dāng)為琨瑤賀。卻勞吾輩在此久候!”
這個時侯,唐琛的字他們也都想起來了,正是出自左思《吳都賦》“其琛賂則琨瑤之阜”這句。
孫敞一向是高傲的人,吳敏的帳都不大買。對一個從八品的縣令如此客氣,也算得上是破天荒了。
唐琛一臉古怪神色,走進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和諸人見禮。諸人看著這又黑又瘦的縣令,面上都只情客氣。心里也感慨這家伙當(dāng)真命硬。自家縣治淪于賊手,看來也不會被追什么罪責(zé)。將來說不定還有別的好處,自家這班人還要客客氣氣的應(yīng)對。人的命數(shù)窮通,當(dāng)真是說不準(zhǔn)的事情來著。
好在唐琛也沒在諸人面前拿什么喬,行禮完畢就誠惶誠恐的道:“適才韓將主行行文與樞密,下官也附于其后作為見證。運使見召,本不敢延遲,然則軍情緊急,只能勞運使久候。其罪實深,下官惶恐萬分。”
孫敞一笑,親熱的延唐琛入座,擺出一副促膝談心的架勢:“河?xùn)|本路事,本官忝為監(jiān)司,也當(dāng)回奏于朝廷。此刻正要借重于神武常勝軍內(nèi)定河?xùn)|,外擊賊寇,要是在這奏報上與神武常勝軍回稟軍情有什么出入,那就須不好看了。琨瑤,可能分說一二?這情分本官定然記在心中,將來必有回報。”
唐琛撇撇嘴,果然是問這個。不過他得了韓世忠吩咐,本來就是來泄露一二,來安河?xùn)|路諸官之心的。現(xiàn)在吳敏雖然說要投靠,但是蕭言到底如何決斷還沒過來。神武常勝軍在吳敏和河?xùn)|路諸官之間都得不偏不倚,誰也不必得罪深了,但是現(xiàn)在要保誰,卻也不用。這到時候都要用好處一一來換的!
現(xiàn)在唐琛已經(jīng)是堅定的神武常勝軍門下走卒,吳敏這等大人物都低頭。自己一個從八品小官兒還談個屁的士大夫氣節(jié)。
面上卻還是誠惶誠恐:“下官如何當(dāng)?shù)眠\使這般客氣?下官前來,也得韓將主知會,神武常勝軍上下本為武臣,只有奉命討賊的本份。臧否文臣,則是大逾本份。非武臣所能為之事。此次回稟樞密,只是軍情,邊地有萬余遼人余孽軍馬及女真游騎一部入寇,州縣陷落,三關(guān)被圍。太原同時生亂。神武常勝軍代州大營退保太原,同時奉命平定太原府城變亂,將來機宜,還請樞府指示,就是這么多,沒有什么其他的。”
這份神武常勝軍拜發(fā)的正式軍情奏報,可謂含含糊糊到了極處。邊地陷落,如何突破三關(guān)?見陣情形如何?代州大營為何要退保太原?奉命平太原府城之亂,又是奉誰的號令?
全都沒有說清楚。
然則上面也不會計較這個。河?xùn)|路這個事情如何鬧起來的,三關(guān)守軍不戰(zhàn),代州大營不戰(zhàn),太原亂生。中樞很快也會知道底細(xì)。再不至于這個時侯還要繼續(xù)得罪神武常勝軍的。將來蕭言要通過神武常勝軍拉誰打誰,也留下了足夠的余地。
此刻神武常勝軍的立場,已經(jīng)再分明不過,誰也不偏向。
孫敞皺眉聽著,唐琛語中未盡之意,他一聽也就再明白不過。唐琛此來,也不過就是為韓世忠傳話,來安諸官之心。省得諸官以為他偏向吳敏,干脆來個魚死網(wǎng)破。縱然扳不倒神武常勝軍,到底也是麻煩。
神武常勝軍還是在等汴梁他們背后站著之人做出決斷!
這角力舞臺,已經(jīng)不是在河?xùn)|路,而是在汴梁了。他們這些人在如此大局當(dāng)中,實在無能為力得很。
看著周遭諸官還要七嘴八舌的想問唐琛什么,孫敞已經(jīng)起身,做出送客姿勢:“琨瑤現(xiàn)在參與軍務(wù),責(zé)任甚重。本官就不多做留難了,請代為致意韓將主。神武常勝軍河?xùn)|行事,地方官署佐吏,一定全力配合。變亂才定,諸事繁多,就不留琨瑤兄了,此間事了,再好好與琨瑤兄往還。”
唐琛任務(wù)完成,早不愿意在這里多耽擱。頓時起身行禮就告辭,跟屁股后面著了火一樣。
諸官愕然,都看向?qū)O敞:“運使,這是為何?再問得詳盡些也好?通過這唐某人,未必聯(lián)絡(luò)不上那韓世忠?”
孫敞冷笑:“以為此間事還是我輩能做主么?就是吳敏,也是無能為力了。都能汴梁那里做出個決斷來!汴梁局勢之復(fù)雜,又豈是小小河?xùn)|路比得上的?在本官意下,汴梁但要出事,便是大事!諸位,我輩靜候便是,這個世道,宦途風(fēng)浪險惡,能退下來,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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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撫使衙署當(dāng)中,吳敏在自己書房當(dāng)中,看著呂存中擬好的奏報,細(xì)細(xì)再過目一遍。半晌之后,疲倦閉目:“就如此罷,拜發(fā)出去。也不必尋門路了,通政司什么時侯送到東府,都隨他,不必著急。”
呂存中坐在下首,有些訕訕的。本來吳敏眼看不妙,他都未曾朝吳敏面前湊了。突然看吳敏居然和神武常勝軍甚或他們背后的蕭言看起來真的有所聯(lián)絡(luò)往還。呂存中頓時又燃起一絲希望,老著臉皮又轉(zhuǎn)回來。
吳敏也不為己甚,只是吩咐了一句讓他趕緊草擬一份對朝廷的正式奏報,回稟河?xùn)|路確實情形。
呂存中匆匆擬好,吳敏不過掃了一眼就認(rèn)可了。這反倒讓呂存中有些愕然,試探著問道:“安撫,是不是再與韓將主聯(lián)絡(luò)意下,讓他聯(lián)銜與安撫入奏?就是文武殊途,也要知道韓將主如何回稟與樞府,看是不是與安撫所言劃一............再說學(xué)生此刻心尚未定,遣詞用句不見得安穩(wěn),還請安撫再留意一下............”
吳敏擺擺手,疲倦的開口:“不必了,韓將主奏報去西府,本官奏報進東府,本來就是不相干的事情。如何聯(lián)銜?和韓世忠說得一樣不一樣,也沒什么相干。反正現(xiàn)在本官的奏報,不過聊備一格,朝廷不會依著本官的奏報行事的。說得再花團錦簇,也是無用。文字什么是不是安詳?shù)卯?dāng),更是末節(jié)了。存中文牘上面的本事,本官也信得過............”
呂存中應(yīng)了一聲,終究還是不甘心:“安撫,韓將主既然暫居衙署,可見善意。難道就不能............”
吳敏嘿了一聲,搖頭起身:“現(xiàn)在都看汴梁那位蕭顯謨了!是不是保本官下來,全是他的決斷。我輩坐聽而已............韓世忠雖然進衙署,也是怕河?xùn)|路諸官呱噪,卻不是真的和本官連成一氣了,他還不是蕭言擺在臺前的?一切都要聽他的才能行事!韓世忠謹(jǐn)慎,在這上面分寸把握得好,不必去自尋沒趣了............”
呂存中點點頭,看吳敏疲倦,只好起身告辭。臨出去的時侯又回頭遲疑問了一句:“那汴梁............”
吳敏哼了一聲:“蕭言想一手遮天,徹底站穩(wěn)腳步,卻還沒那么容易。汴梁必然還有一場風(fēng)雷,這場變動,只怕河?xùn)|路之事,都要瞠乎其后!現(xiàn)在我輩已經(jīng)無能為力,坐等就是............不過要是買誰能勝,本官倒是撲那蕭言............”
吳敏這句話其實也是無可奈何,此刻他不賭蕭言贏,還能賭誰?就是他自家發(fā)的奏報當(dāng)中,除了為自家開脫之外,更是竭力為神武常勝軍那些不聽號令之事開脫。不過到時候當(dāng)?shù)乐T公有多重視他的奏報,那就是說不準(zhǔn)的事情了。
呂存中去后,吳敏緩緩起身,走到院中,看著頭頂蒼灰色的天空。神色凝重。
“............河?xùn)|路大局就是如此了,汴梁風(fēng)雷,卻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樣的景象。這場風(fēng)雷之后,大宋,還是原來的大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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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南薰門外,蕭顯謨別業(yè)當(dāng)中。
此時已經(jīng)是時過三更,又是冬日。汴梁城中雖然繁盛地帶還是不夜,映照得天空都有些發(fā)亮。可在城外此間,已經(jīng)漆黑一片,四下里安安靜靜,只聽見從汴河方向而來掠過的寒風(fēng),呼呼作響。
蕭言所在之地,既經(jīng)理財貨,自家又有不少秘密。把守得一向謹(jǐn)嚴(yán)。只有更棚當(dāng)中,偶爾顯露出一絲燈火,照亮了巡夜親衛(wèi)的身影。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分,一騎快馬踏冰踐雪之聲,突然遠(yuǎn)遠(yuǎn)傳來。驚動了在更棚旁邊拴著的一條黑犬,汪汪的吠叫起來。
轉(zhuǎn)瞬間十幾支火把都亮起來,將來路照得通明。十幾名長大漢子不知道剛才藏在哪里,都拿著鐵尺迎了上去。饒是汴梁這等腹心之地,輕易動不得利器。披甲持弓什么的更是厲禁。然則看這十幾名守夜?jié)h子動作,哪怕就是憑著鐵尺,等閑百余人也別想沖過此間,直入蕭言所在的別業(yè)深處!
來騎轉(zhuǎn)眼間就被火把照亮,馬上漢子看來是識得人,壓低聲音焦躁的一聲招呼:“是俺!”
巡夜之人的領(lǐng)隊卻回了一句:“關(guān)防?”
馬上騎士抬手就扔過一塊牌子,巡夜領(lǐng)隊接過借著火光眼看一下,笑道:“不錯。九哥,這一路辛苦?河?xùn)|如何?”
馬上騎士同樣板著臉回了他一句:“這是你問得的?”
巡夜領(lǐng)隊也不生氣,笑著點頭:“是俺問得差了............顯謨今日就在別業(yè)之內(nèi)。你將馬交給馬廄崔四處,他自然會照料。俺著人穿先通傳顯謨............事情了了,自然有熱鋪熱湯等著你。一切不用煩心。”
馬上騎士拱手抱拳:“二郎,多謝了。改日再見,俺再請酒!”
不要多長時間,已經(jīng)有人直入蕭言居所,悄悄將他喚醒。蕭言今日卻是獨睡——誰都知道蕭言這段時間都在忙大事,連小啞巴都不敢來打擾他。蕭言本來就睡得不踏實,一有親衛(wèi)在床頭輕輕召喚,頓時翻身就其。一點沒有迷迷糊糊的樣子,皺眉就問了一句:“何事?”
那親衛(wèi)低聲道:“河?xùn)|來人。”
蕭言雙手用力,狠狠的搓了兩把臉,跳下榻來:“掌燈,傳來人進來!叫人準(zhǔn)備茶水飲子,今夜不睡了。廄房人都起來,說不定就要趕緊傳信去多處地方............都快準(zhǔn)備!”
親衛(wèi)頓時領(lǐng)命而去,轉(zhuǎn)眼之間他的書房就已經(jīng)燃起燈火。幾名親衛(wèi)按劍站在書房門口值守。不相干的人,誰也別想靠近三十步以內(nèi)。
蕭言一邊披衣,一邊快步走到書房處。那河?xùn)|來人滿臉疲憊風(fēng)霜之色,已然在書房門口等候著了。見蕭言到來,忙不迭的行下大禮。也不多說什么,就將韓世忠親筆寫好的書信遞上。
蕭言點點頭,溫言撫慰兩句,就命他下去休息。走入書房,才將書信拆開,憑窗細(xì)細(xì)而閱。
這個時侯今日不當(dāng)值的張顯也被驚動,扎束整齊而起。佩劍來到蕭言書房外,幾名親衛(wèi)看張顯到來,不敢說話,只是微微點頭示意。
張顯也點點頭,低聲問了一句:“河?xùn)|來人?”
幾名親衛(wèi)都點頭。
張顯嗯了一聲,并不靠近書房,交待一句:“這些時日關(guān)防加倍緊密一些,卻不要給外人察覺出來了。河?xùn)|往來的情形,更要遮掩干凈。都仔細(xì)一些!”
還沒有交待完,就聽見書房當(dāng)中重重一拍幾案的聲音。筆墨紙硯都被震動,各色聲響連成一片。
張顯一驚,快步就走到書房門口。卻看見蕭言已經(jīng)推門而出。看到張顯迎來,就吩咐一聲:“請方中散至,張顯你也候著,有要緊差事交待給你。”
張顯答應(yīng)下來,也不多問,轉(zhuǎn)身就要走。蕭言卻叫住他,也不說話,望天默然一陣。才低聲開口:“河?xùn)|韓岳甄六臣還有郭蓉他們,做出來了............這河?xùn)|風(fēng)雷,馬上就要傳到汴梁了。”
蕭言雖然強自按捺住自家激動的情緒,張顯是在他身邊跟老的了,如何又看不出蕭言此刻,心中其實翻滾得跟一口沸騰的湯鍋也似?
就是張顯,也是幾乎喘不過氣來。
終于發(fā)動了?河?xùn)|那里,天大的事情已經(jīng)做下來了?不要幾日,汴梁這里,還不知道震動成什么模樣!
蕭言仿佛讀出了張顯心思,嘿嘿一笑:“比起來日汴梁雷霆,河?xùn)|之事,也只有瞠乎其后。張顯張顯,你等著看就好了!”
張顯躬身一禮,快步走開去行事了。蕭言卻再有些按不住胸中激動情緒,快步在院子里面走動,還將襟口扯開。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冬夜冰涼的空氣。忠心耿耿的貂帽親衛(wèi),警惕的按劍遠(yuǎn)遠(yuǎn)跟著。
終于要開始了么?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牽扯最廣,動作最大,賭得最狠的一局?
其間兇險難測之處,有時候稍稍向不利處想去,蕭言自家都忍不住覺得有些毛骨悚然。可越是這般,越有些情不自禁的興奮。
有的時侯,蕭言都自己懷疑,來到這個時代,兇險萬死之事經(jīng)歷多了。自家是不是有點心理變態(tài)來著............
這汴梁號稱數(shù)千年未有之繁華,號稱中國歷史上文明的頂峰。可身在其間,蕭言呆得越久,越覺得喘不過氣來!
蕭言毫不懷疑,大宋到了這個時侯,創(chuàng)造出了前人難以企及,就是后世也追思不已的精致文化。汴梁繁盛,在這個時代可以對著全世界炫耀。將大宋之外的地方,甩出何止十萬八千里。
可是一種建立在何等脆弱基礎(chǔ)上的繁榮和富庶?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每日里只是競逐游玩,每日里只是歌舞升平。當(dāng)?shù)乐T公,只是黨同伐異,只是蠅營狗茍。那個高高在上的圣人官家,卻還在隨意所欲的播弄破壞著這個帝國賴以運轉(zhuǎn)的基礎(chǔ)。
就在不遠(yuǎn)的將來,血海將鋪天蓋地而來。這座三千年文明史上,繁盛到了絕無僅有的城市,就要遭遇民族歷史上最慘痛的破壞和羞辱!
難道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其間竭力掙扎么?
似乎的確只有自己一個人在竭力掙扎,對抗著這個昏昏欲睡的帝國!
既然如此,老子就將你們從睡夢中驚醒,不管老子在未來必然會不同的史書上,留下一個什么樣的名字!
老子這么一個廢柴白領(lǐng)小記者,被賊老天捉弄到跨越千年而來。那么老子就做出點什么來,讓這賊老天也目瞪口呆!(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