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帝里繁花 圩七回 新愁亂兮堆如絮 大雪無(wú)聲(上)
圩七回 新愁亂兮堆如絮 大雪無(wú)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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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前回說(shuō)到顧氏一族傾覆。顧家琪隨王謝等人逃亡,廠衛(wèi)緊追不舍。謝天放提議回師門暫避,他日再尋機(jī)報(bào)仇。王雪娥未語(yǔ),算是默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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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二月余,巍巍天山聳立在望。王雪娥臉冷若冰霜,謝天放神情越見歡喜,和兒子說(shuō)起天山師門的盛況,還說(shuō)要請(qǐng)師叔祖?zhèn)鲀鹤幼詈玫墓Ψ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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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雪娥對(duì)顧家琪說(shuō),山上有很多小師妹會(huì)陪她玩耍,也有神奇的雪果與上品藥材,還有巴掌大的雪貂,若喜歡,她抓十只八只地讓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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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無(wú)聲地點(diǎn)頭,王雪娥眼眶一紅,摟住小孩,淚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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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阿南不哭了,姑姑別哭。”顧家琪伸手給她抹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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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好孩子,大人泉下若知你這般懂事,定然歡喜。”王雪娥抓著她的手,與小孩額抵額,低低地叫著遠(yuǎn)山哥。你走了,叫雪兒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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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已習(xí)慣她的深情,尚能忍耐;謝天寶分明瞧出爹娘之間問題,卻不敢問;顧家齊嘿嘿冷笑,謝天放滿腔郁卒,全發(fā)泄在趕路,及殺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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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幾日后,眾人入雪山,山半腰天山派門童攔路,劍指石碑,上血書:秦姓者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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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雪娥上前,啪啪兩掌摑打,她怒這擋道狗不長(zhǎng)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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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其他道童見她這般身手,紛亂驚叫,引來(lái)門派師兄,該人喜稱:小師姑回來(lái)了。一嗓子吼亮雪山,頓時(shí),整個(gè)天山派轟動(dòng)。王雪娥卻不愿與他們多話,帶顧家琪回自己院子,留謝天放向師父眾人解釋謝天寶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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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當(dāng)夜,天山派老祖就收根骨奇佳的謝天寶為關(guān)門弟子,還命謝天放與王雪娥下月行婚禮。天山派首徒與自己愛女結(jié)合,當(dāng)昭告武林,讓全江湖都來(lái)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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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謝天放喜得找不到北,走路都在飄;王雪娥冷冷淡淡,滿山頭給小孩抓雪貂踐諾;來(lái)路上。王謝二人情緒對(duì)比強(qiáng)烈,根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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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花費(fèi)大半個(gè)月,王雪娥捕獲兩只一窩生的雪貂,冰涼的雪毛摸起來(lái)又滑又潤(rù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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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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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喜歡,謝謝姑姑。”顧家琪摟著兩只雪貂,仰臉天真又歡喜地說(shuō)道。王雪娥笑得清清淡淡,好似懸崖上一朵白色小花,柔弱又美麗,怪不得謝天放心里放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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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雪娥又撿來(lái)個(gè)孤女,給阿南當(dāng)丫頭。這孤女可不是隨便撿的,王雪娥觀其品性,又教她掌勺功夫,管教了些日子,方送到阿南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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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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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我娘叫我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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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認(rèn)為這名字好記,遂不改。幾日,王雪娥問阿南,在山里慣不慣?顧家琪說(shuō)慣的。王雪娥打小就喂阿南天山寶藥?kù)`草,固而顧家琪并不畏寒,且王雪娥為她所選一應(yīng)物器,都是名貴大家之手,與她往日所用無(wú)差。是以在天山派的生活與總督府基本相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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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除了這里少一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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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雪娥控制好情緒,燒了一桌阿南最愛的菜,又燉甜品,再唱天山邊的民謠哄阿南入睡。她坐了一會(huì)兒,離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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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日夜未盡,雪山靜,忽聽謝天放在外大喊:“師妹!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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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翻身坐起,望著枕邊細(xì)線密縫的新衣,默哀,有些事,非人力所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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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新丫環(huán)三月驚惶失措地跑進(jìn)屋,給小姐套皮裘到外頭。謝天放僅著單衣,在雪山里東奔西走,不停叫師妹,見到兒子,抓著他一同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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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雪娥跳天河了,岸邊有一只遺落的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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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從天山雪頂化成雪水形成的河,水流湍急,王雪娥的尸骨早已沖入河下游,不知去處。謝天放抱著那只鞋又哭又叫,他如何都不相信妻子棄他而去,幾次都要跳河去追回師妹。眾人奮力阻攔,直道他還有個(gè)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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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謝天寶陪著他爹找他娘,父子倆都是認(rèn)死理的,這里只有一條河,淘干河水也要把王雪娥找出來(lái)。天山派門徒無(wú)需老祖命令,自動(dòng)自發(fā)組成搜救隊(duì),沿著天山上下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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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據(jù)說(shuō),王雪娥天生溫柔。傾慕眾多,眾人憐她愛她,不忍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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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沒有加入其中,她支開丫環(huán),去找顧家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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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謝恨少年殺父,只把人扔在一旁,不再理睬。天山派門人多江湖脾性,聽聞?lì)櫦引R畜=生行徑,都沒好眼色給他,底下小童就把人趕到茅廁邊的稻草棚。顧家琪找到人時(shí),顧家齊搖著蒲扇,給小爐扇風(fēng),藥鍋里發(fā)出輕輕的汩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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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齊起藥,再端給張德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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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張德先發(fā)出沉重帶痰的咳嗽聲,顧家齊耐心地用木匙喂藥。張德先在戰(zhàn)中為救少爺重傷,顧家齊不離不棄,將他帶回天山,一路任由王謝謾罵,只求二人為張德先施藥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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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若非此人冷血至骨,倒叫人欣賞他的冷靜與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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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有時(shí)候想,是不是因?yàn)樗x這個(gè)少年太遠(yuǎn),所以,猜錯(cuò)了人心。她實(shí)在無(wú)法相信。他是這樣地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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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或許,過往的仇恨蒙蔽當(dāng)時(shí)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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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齊喂完藥,用雪水沖洗藥碗,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些,他方抬頭,看向破籬笆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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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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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冷清少年滿身烏垢,不復(fù)往日清貴,驕傲卻更勝?gòu)那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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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請(qǐng)到他另一頭說(shuō)話,她低聲道:“想請(qǐng)哥哥即刻帶阿南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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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齊手里還拿著木碗與灰抹布,慢慢擦拭,冷淡地問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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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里不安全。”顧家琪肯定魏景帝不會(huì)放過酈山侯府的后人,“他一定知道此處,他為這一天準(zhǔn)備了足足八年,每個(gè)環(huán)節(jié)他都是反復(fù)推敲過的。我們必須馬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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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齊輕笑,笑意浮在面上,未達(dá)眼底,他道:“王雪娥在的時(shí)候,你為何不說(shuō)?謝天放在的時(shí)候,你為何不說(shuō)?還是說(shuō),”他收笑冷看小孩,“你要給你老子報(bào)仇?你還不是我的對(duì)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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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也笑,何必說(shuō)得那么明白傷往日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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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王雪娥活著,必保她無(wú)憂,顧家琪當(dāng)然不必逃,更可以冷眼看顧家齊活著受折磨;現(xiàn)在王雪娥死了,因苦戀顧照光無(wú)果而死,難保天山派人歸咎于她,這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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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沒有人是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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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所以,顧家琪不愿再寄居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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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哥哥想在這里一輩子被人瞧不起?”顧家琪用激將法,他李顧之子,天家寵兒,身犯禁罪,與人不睦,在這雪山蹭人吃喝,有如疥癬,遭人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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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兄妹二人同等境況,當(dāng)攜起手,共謀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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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遠(yuǎn)處傳來(lái)張德先咳血聲,顧家齊看也不看她一眼,快步越過,去照看老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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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見不能說(shuō)服顧家齊護(hù)她離開天山,決意孤身博命,命新丫頭收拾東西。是夜,沉悶的轟隆聲傳入后山,顧家琪把干糧往路口一塞,匆忙趕回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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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三月正眼淚汪汪地到處叫小姐,顧家琪捂住她的嘴。兩個(gè)躲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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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僅有的幾個(gè)天山派小廝跑來(lái)跑去,叫著有官兵;留守的長(zhǎng)輩發(fā)出信號(hào),召集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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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廠衛(wèi)僅僅是試攻,很快就派人與天山派老祖談判,交出朝庭欽犯,大家都沒事。有人來(lái)請(qǐng)顧家小姐到前頭說(shuō)話,三月抱著小姐,直嗚咽,搖頭讓小姐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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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別怕,他們打不上來(lái)的。”顧家琪見她實(shí)在怕得厲害,安慰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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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三月抱著小姐不撒手,反反復(fù)復(fù)說(shuō)官府的人很壞,不能相信。顧家琪沒辦法,看著旁邊兩只小貂餓得吱吱叫,讓她到遠(yuǎn)一點(diǎn)的山頭去喂食。三月固然害怕?lián)模植荒芫芙^小姐命令,抽抽嗒嗒地點(diǎn)頭,抱起小貂到別的山頭去找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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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顧家琪隨意拍拍雪粒,來(lái)到天山派議事堂,那里已坐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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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山派老祖與門內(nèi)眾人齊聚一堂,紛紛表示:交人是不可能的,正好武林同道都要來(lái)參加婚禮,現(xiàn)改作喪事,大家就和官兵干一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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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掌門師兄就說(shuō),小姑娘確實(shí)是欽命要犯,現(xiàn)在也沒人說(shuō)她老子是被冤枉的,師傅念著女兒的托付要保她,這沒問題;但要所有武林人為她跟朝庭開戰(zhàn),怕有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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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山老祖就喝斥,什么大問題,那是她老子犯事,跟小丫頭什么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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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掌門師兄委委屈屈地自辯,他們天山派全體,為達(dá)成師妹的托付,就算全送命,也不皺下眉頭;但其他武林同道不會(huì)這么想,再者,讓人家白白送命,怎么也說(shuō)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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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山老祖轉(zhuǎn)過彎,不吭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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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里的確有大問題,江湖人有江湖人道義,但江湖人也是要吃飯穿衣的。顧家小姑娘又沒施什么恩情給他們,憑啥要人白白給她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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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掌門看大家都明白這個(gè)意思,他來(lái)充當(dāng)這個(gè)白臉人,問小姑娘,她有沒有帶值錢的東西,給大家伙兒整點(diǎn)安家費(fèi)。雖然談錢傷感情,可是,沒錢,誰(shuí)也不會(huì)保護(hù)她。這是很現(xiàn)實(sh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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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謝天寶急得大叫:“師伯!”怎么可以這樣,這是在欺負(f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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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謝天放一把揪回兒子,謝天寶掙扎,謝天放大怒:“你母親都給她害死了,你還想所有師叔伯都給她送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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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謝天寶像不認(rèn)識(shí)這個(gè)人一樣看著陌生的父親,喃喃:“那都是顧伯伯給小南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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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小男生這話沒別個(gè)意思,他就是一時(shí)接受不了,無(wú)意脫口,實(shí)際意思是要借這話保住小南最后的倚憑,卻,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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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掌門過來(lái)圓場(chǎng)又唱紅臉:“天寶,現(xiàn)在情況你也看明白了,官兵追得緊,我們這點(diǎn)人保不住顧小姐。你想其他武林同道為咱們拼命,總得給他們點(diǎn)安慰。也算是用錢買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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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謝天寶低下頭,很難過,重復(fù):“那是顧伯伯留給小南的嫁妝。用了,小南以后嫁人要受欺負(f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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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天山老祖發(fā)話,道:“拿我的棺材本替著。別再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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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師尊,但凡咱們庫(kù)里有余錢,徒兒也不做這丑人。”掌門攤手掌疊打,唉聲嘆氣,“天寶,你看這樣成不,先拿點(diǎn)應(yīng)急,以后咱們給顧小姐攢回去,老夫用掌門人的名義起起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