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我的痛苦
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穴道被制渾身不能動彈,或許是怕我叫嚷,連啞穴也給點了,我只能坐在顛簸的馬車?yán)锔杏X馬車飛速的往前,離樓襲月越來越遠(yuǎn)。
意識到自己被人擄走了,我心中一陣難受,就像有一根無形的絲線纏著我的心,線頭勾在樓襲月身上,所以車輪每滾動一圈,心臟就會揪疼一下。
我千萬個舍不得樓襲月,卻又明白此刻離開他未嘗不是種解脫。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地想,不知道,樓襲月發(fā)現(xiàn)我不見后,會不會著急?會不會來尋我?心底這個想法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我對隨后將要面對的未知處境都不那么心慌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一個臉龐干瘦的中年男子掀開馬車的布簾彎身鉆了進(jìn)來,手里拿著一塊餅和一個水囊。他看了看我見我醒了,笑著湊到我面前說:“葉姑娘,哦不,應(yīng)該是陸夫人,在下知道你用毒和你的醫(yī)術(shù)一樣厲害,不得已冒犯了,你別見怪。”說著這些話,語氣里卻沒有絲毫歉意,倒是我,被他那聲稱呼弄傻了。
他剛剛叫我陸夫人,難道……他們其實想擄走的是葉靈?我猛然想起,那間房間應(yīng)該就是葉靈的閨房,在他們闖進(jìn)來時恰好看見了我,所以誤以為我是她。我不能說話也不能動,所以也對他說不出來。
干瘦男子將水囊的木塞打開,遞到我嘴邊,示意我喝一口。我望了望他,別過臉去。他呵呵笑了兩聲,陰陽怪氣的語調(diào)說:“陸夫人,你也太糊涂了,放著陸堡主那種武林世家少年俊才不嫁,偏偏跟著樓襲月那小白臉跑了,嘖嘖,真是可惜。”我斜眼覷了他一眼,心中暗罵:你才是老黑臉,我?guī)煾杆嚾淮蜃。X子里浮現(xiàn)出樓襲月的面容,白皙的臉頰,目如點漆,唇似朱砂,的確是……我猛地掐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閉上眼睛不去瞅那人了。
那人見我這樣,也懶得再自討沒趣,彎腰出了馬車。我聽見他跟外面的一人說:“這妮子脾氣倔,只怕那陸展鵬吃不住呀。上次為了逼著拜堂連□□都用上了,可最后還是被樓襲月當(dāng)場搶了人去,哈哈哈,真是丟凈了他陸家堡的臉。所以又弄了個什么弒月大會……”聽他說話的人嗤笑一聲,粗啞的嗓音透進(jìn)車內(nèi):“呸!管那些干什么。這回幫他陸家堡搶回了少夫人,也算還了老堡主當(dāng)年的恩情。那些混小子要怎么攪和,老子沒興趣!”被這把大嗓門一吼,干瘦男子頓時消了音,兩人坐在車頭也再沒說話。
我聽得心中驚跳。他們好像提到了陸家堡,又說起什么弒月大會,該不會是準(zhǔn)備對付師父吧?!一想到這里,我登時胸口一陣氣血翻涌,身體越是動不了心頭越是著急。
好不容易馬車停下來,那個干瘦男子又進(jìn)來,這次解開了我雙腿的穴道,拉著我出了馬車。我掙扎著不愿意,但是腳下還是不由自主的被推著往一處宅院里邁去。還未走到門口,“呼啦”一聲響動,大門自內(nèi)忽然掀開,站在外面的我甚至都能感覺到開門那人的迫不及待。
“靈……?”
那人脫口而出的驚喜呼喚在看見我后截然打住。他瞪大了眼睛,眼中神色劇烈變換,最后按捺住情緒激動,指著我對那兩個人問道:“前輩,晚輩麻煩二位帶回靈兒,這位姑娘她是誰?”那兩人面面相窺,“怎么,她不是?”那青年搖頭,“晚輩不認(rèn)識她。”干瘦男子猛地一拍腦門:“中計了!金蟬脫殼!”嗓門粗啞的那人也吼道:“樓襲月夠奸詐,是老子小瞧了他。”
青年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卻硬生生憋著沒有對那兩人發(fā)火,行禮道謝后讓下人送兩位前輩去休息。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我?guī)籽郏饬宋业膯⊙ǔ谅晢柕溃骸澳愫蜆且u月那魔頭有什么關(guān)系?”我瞪了他一眼沒有回他。他眸色一厲,突然五指如鷹爪直襲向我!我陡然吃了一驚,身體本能的動作,使出一招‘折花手’去抵擋,可手剛碰到他手腕,他又變爪為掌,拍向我肩膀……
不過眨眼,我們便過了三招,我雖然內(nèi)力不濟(jì),但是這些年和趙單切磋時我也沒用內(nèi)力,是以憑著經(jīng)驗也攔下了他幾招,但是越到后來,我漸漸體力不支。猛然間,那人猝然用上勁道,我被他一掌震倒在地上。
我喘息著看著他走到我跟前,居高臨下的看向我,眼中閃動著難掩的殺氣,“‘拆花手’是樓襲月自創(chuàng)的武功。你和那人渣到底什么關(guān)系!”“呸!你才是人渣!”我手臂撐著地?fù)u搖晃晃站起來,眼睛毫不退縮的直瞪住他,“我?guī)煾冈僭鯓樱膊粫伦鞯接枚颈浦鴦e人成親。陸堡主,你真是為陸家堡臉上貼金了。”
那人臉色一時發(fā)白,在聽完我最后一個字時,氣得眼睛都紅了,一巴掌狠狠扇到我臉上。我被他打得眼前一花,跌坐在地上。“師父……”他玩味的低喃了句,桀桀怪笑了兩聲:“好,有你的樓襲月。為了靈兒,你連自己的徒弟都撇下不管了。”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在我心口上,拉扯著,鮮血淋漓。我舔了舔裂開的嘴角,嘴里滿是的咸腥味兒,直流進(jìn)心里。
樓襲月走了,帶著葉靈,把我忘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了那里。
恍惚間,有人急匆匆從門內(nèi)奔到陸展鵬的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陸展鵬眼神陰厲的看著我,下一瞬,我頭皮傳來一陣劇痛。
他抓著我頭發(fā)猛地將我整個人扯了起來,“說,樓襲月帶著靈兒去了哪?!”我咬著牙回答:“我、不、知、道!”那人鼻中重重冷哼,轉(zhuǎn)身,用一種讓我最狼狽最難堪的姿勢拖著我往里走:“師父,是吧?呵呵,小妖女,正好為我弒月大會振奮士氣。”
他驀然停下腳步,一把將我拎到面前,目光像蛇一般盯在我臉上,說出話仿佛是地獄吹來的風(fēng)。“里面的人誰和樓襲月沒有仇。我只要告訴他們你是樓襲月的弟子,不用我動手,他們一人一刀都能把你活剮了。”
我心底一凜,拼命掙扎起來,卻沒有任何作用。他拖著我一路走到人前,狠勁的把我推倒在地上。堅硬的地面撞得我膝蓋手肘都紅腫起來,而后,聽見陸展鵬對在場的人抱拳振振有詞地說道:“多謝各位武林同道前來參加此次弒月大會。姓樓那魔頭殺人無數(shù),十惡不赦,人人得而誅之!近年,魔頭又成立了個天一邪教,收留了一群江湖敗類,肆意危害武林正道。相信在場諸位對邪教惡行也多有耳聞。如今若不能將他鏟除,待其羽翼豐滿之日,便是武林浩劫之時。
聽他說完這一席話,場內(nèi)嘩然附和,不停地有人高叫著要取樓襲月的狗命,要讓樓魔頭血債血償。陸展鵬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激憤的眾人漸漸平息下來,然后,一道陰狠的目光射到我身上。我忍不住身子一僵,果然接下來他霍然拽起我,逼著我看向前面那一張張帶著怒氣的臉龐。
我聽到他在我身后說:“陸某派人先行去打探魔頭的動向,沒有空手而歸。這個小妖女,就是樓襲月的弟子。”一句話落下,如巨石激起千層浪,整個場面都失控了。一些人罵著往我身邊涌過來,另一些人拔出了刀劍,振臂高呼要將我就地正法。
面前的每一張臉上,都是那么濃烈的恨意。我何曾見過這般情形,蒼白了臉色,心中生出深深的恐懼。
陸展鵬出聲再次安撫下眾人,把我隨手推給身邊的一人,“吊起來,就用她的血開祭。”粗糙的繩索穿過我手腕,狠勁的絆住將我吊在了半空,腳離開地面,身體的重量都系在那根繩索上,我手腕的皮膚頓時被勒得發(fā)紅流血。
我還來不及喘氣,一道破空之音突然響起,下一刻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子,力道重得似乎要將我整個人撕裂。我疼得嗚咽出口,轉(zhuǎn)瞬又死死地咬住了牙,緊隨的一鞭子落下也沒再吭一聲。
呼呼的鞭嘯在我耳邊回蕩,我的身體被掀大力抽打得前后晃蕩,手臂就跟要斷了似地。我不停的告訴自己,這種痛,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葉靈幫我解毒時的痛苦,我能熬的住,我能……
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去。
可是,師父,我真的很疼……
疼得寧愿這一刻就死掉。
明明解毒的時候,比現(xiàn)在要痛上百倍,可是我現(xiàn)在,才真的覺得痛。從身到心,沒一處不痛。
鞭聲忽然停止。迷茫間我聽見一個人沉聲問我:“說,樓襲月將靈兒帶去了哪兒?”我艱難的轉(zhuǎn)動頭看向他,緩了好久才對他說:“好,我、告訴你。”陸展鵬眼中閃動著驚喜,慌忙附耳過來,我猛地張嘴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在他臉上,咬著牙罵道:“偽君子!你連葉小姐的一根頭發(fā)絲都配不上!”陸展鵬臉上的喜色飛速消失,他看著我,仿佛透過我看著那個奪走他愛人的男子,用那種要將我碎尸萬段的眼神,慢慢的吐出兩個字:“繼續(xù)。”
鞭子應(yīng)聲抽下,越來越狠,夾雜著呼呼風(fēng)聲,似乎在幫那人宣泄著滿腔的怒氣。
眼前忽明忽暗。
喉頭一股腥甜,鮮血從我嘴邊溢了出去。
漸漸的,我身上再也感覺不到痛楚。
我仿佛看見樓襲月站在我面前,笑著對我說,“為師如今最舍不得的,就是小絮了。”一慌神,他又將我抱在懷里,說“我的小絮一點沒變。”眼前再一花,好像又是他捏著芙蓉酥放到我嘴邊,眼眸彎彎,笑得那么好看……還有,那些,纏綿悱惻到讓我都差點信以為真的親吻……
臉上的淚水混著嘴角的血液滴落下去。
我喜歡你,師父,比喜歡更多。
我只想留在你身邊,不求你像我喜歡你一樣的喜歡我。
你可以去愛別人,我會安分的做你的好徒弟,笨小絮,我甚至決定和趙單練那種武功……
可惜這些話,我再沒有機(jī)會親口對你說。
到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并非不怕死,我怕死后連一絲痕跡都不能留在樓襲月心頭。我的一生,那五年時光,輕薄的就像粘在他發(fā)上的露珠,悄無聲息的就被他徹底遺忘。
鞭打還在繼續(xù)。在我終于撐不住昏死過去的剎那,一個嗓音突然急促地響起:“住手!”
鞭聲停頓了一下,隨后又要抽下時,被人用力攥住。
“陸堡主,你這是在做什么?”那道清潤的嗓音問道。
陸展鵬走上來:“原來是蘇少俠,有失遠(yuǎn)迎。”
束縛著我手腕的繩索被切斷,一只修長的手輕輕托住我墜落的身子,小心翼翼避開后背的傷口,卻在看見我的臉時,他渾身僵硬。明亮的眼睛透出驚詫,低喃出聲:“唐姑娘?”
陸展鵬沒察覺他的異樣,開口道:“蘇少俠,此女乃是樓襲月的弟子,定是滿手血腥之徒。蘇少俠何必救她這種人,寒了整個武林的心。”
蘇莫飛對視著我,就連聽見我是樓襲月徒弟的瞬間,目光仍舊平靜而沉穩(wěn)。他抬頭對陸展鵬道:“陸堡主,請速速遣散在場的諸位。”
陸展鵬冷哼:“蘇少俠何出此言?呵,你紫宸派與那樓襲月訂下個八年之約,并不代表武林各位英雄也要屈于那魔頭淫威之下。”
蘇莫飛不再理他,轉(zhuǎn)頭對其他人朗聲道:“蘇某到此,奉掌門之命勸阻諸位,樓襲月絕非那般容易對付,還望從長計議,莫要妄送性命。”
人群聽見他這話,開始有些議論紛紛,甚至有人三三兩兩嘀咕著打起退縮的主意。
這時,“好大的一個紫宸派掌門,還真以武林泰斗自居了。”陸展鵬負(fù)手走到蘇莫飛面前,諷刺道,“在場諸位英雄誰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樓襲月還能有三頭六臂不成?”
“樓襲月有沒有三頭六臂,陸堡主應(yīng)該比蘇某更清楚。莫要為了一己之私,害了他人性命。”蘇莫飛平聲說完,不管陸展鵬愈發(fā)陰霾的臉色,橫抱起我,放眼環(huán)視四周眾人,字字落地有聲:“各位,紫宸派從未自詡?cè)魏蚊枴U崎T只是不忍看見生靈涂炭,故讓蘇某前來告之,本派與樓襲月約定,八年之內(nèi),他絕不先出手殘害正道人士。若違此誓,自裁于紫宸峰前。”
“你紫宸派要當(dāng)縮頭烏龜,別扯上我們整個武林。”陸展鵬口氣里再無任何掩飾的憤怒,厲聲呵斥:“無視魔頭為害江湖,這等武林同道,我陸展鵬不恥為伍!”
蘇莫飛還要說話,我顫抖著伸手拉住他袖角,他驚了一下,低下頭看了看我,再抬頭看了看陸展鵬,開口時語氣平和的若同遼廣無際的江面:“這等‘武林同道’,蘇某才該不恥為伍。”言罷,抱著我大步邁向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