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推拉試探
照理說,在這個(gè)模糊了地域范圍、消解了國家邊界的時(shí)代,什么長相的人,安無咎都不該覺得稀奇。</br> 可沈惕這一張臉,讓他的思緒縹緲到文字記載的中世紀(jì)對異族的描述,仿佛他們并不是同類。</br> “耳朵真靈。”沈惕開了口,一秒鐘就打破了安無咎不切實(shí)際的遐想。</br> “壓著我了,疼疼疼。”</br> 安無咎直接氣笑了。</br> 把他當(dāng)什么了?</br> “疼嗎?”安無咎狠狠掐住沈惕的脖子,“這么怕疼,干脆殺了你好了。”</br> 虎口卡住他喉結(jié)上的太陽與獨(dú)眼,手背上的筋骨與沈惕脖頸上的青筋一同起伏、暴起。</br> 這只手被發(fā)紅的脖子一襯,愈發(fā)雪白。</br> 沈惕被掐得咳嗽起來,兩只戴著手套的手握住安無咎的左手,但嘴上還在挑釁,“你要怎么殺我……用你的邪·教徒嗎?”</br> 安無咎心一動,但表面上卻露出一個(gè)頗為好奇的笑,“我的邪·教徒?誰啊?”</br> 那只掐住他脖子的手向上,捏住了沈惕的下巴,“你嗎?”</br> 又在試探。</br> 他能明顯感覺到這雙綠眼睛在盯著他,像臺測謊儀一樣掃描著他,可安無咎就這樣笑著,也與他直視。</br> 對峙之中,沈惕無法從安無咎臉上察覺出任何反常。</br> 但這個(gè)人本身就已經(jīng)足夠反常,無論是真的性情大變,還是嚴(yán)密偽裝,都不簡單。</br> “看什么?”安無咎狠狠掐著他的下巴,“從熱身賽就盯著我,你是覺得你能詐出點(diǎn)什么,還是真想把眼睛送給我?”</br> 沈惕笑了出來,一笑,耳垂上的珊瑚耳墜又開始晃個(gè)不停。</br> “怎么能這么說我呢,是因?yàn)槟汩L得好看我才多看幾眼,很奇怪嗎?”</br> “況且也不是只有我一個(gè)人在看吧。”沈惕的嘴角依舊帶著笑意,“話說回來,我戴著面罩你都能發(fā)現(xiàn)我在看你?”</br> 被他抓住一個(gè)可以拿捏的點(diǎn),安無咎正要說話,可這家伙又開始假模假樣地解釋:“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的面罩太夸張了,肯定不是你也在盯著我。”</br> 安無咎冷冷看著他,靜了三秒,然后笑了出來。</br> “沈惕,你的黑線該不會連了我吧。”</br> “這么急于求成地想找到我操控邪·教徒的證據(jù),是因?yàn)槟阒雷约簺]辦法通過決斗殺掉我,就干脆給我安一個(gè)該死的罪名嗎?”</br> 方才還嬉笑的沈惕,臉上假裝幼稚的笑容漸漸轉(zhuǎn)淡,但又并非被戳穿之后的難堪和不安,而是一種微妙的笑意。</br> 像是欣賞。</br> “對啊,我跟你簽了協(xié)議,殺你是犯規(guī)的。”他的回應(yīng)模棱兩可。</br> “承認(rèn)了?”安無咎聳聳肩,湊到沈惕的耳邊,語氣溫柔地輕聲開口。</br> “那你就趕緊向上帝祈禱,快讓我早早地餓死在地堡里吧。”</br> 距離強(qiáng)制睡眠的時(shí)間不多了。</br> 安無咎從沈惕的身上起來,下了床,不留情面地對他下了逐客令。</br> “回你的房間去。”</br> 沈惕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大晚上的,來都來了,都是客人,給個(gè)面……”還沒等他說完,安無咎又一次掐住了他的脖子。</br> “你是真的想死在我手里。”安無咎冷冷地說。</br> 沈惕收了那副神經(jīng)兮兮的樣子,表情變得認(rèn)真起來,把剛剛安無咎的話還給他,甚至握住他的手腕。</br> “你不會殺我的,你殺不了我。”</br> 安無咎盯著他。</br> 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紅線連的是誰。</br> 何況還換過一次。</br> 消停了沒有幾秒,沈惕又沒正經(jīng)地笑了起來,說出他的理由,“你打我就是你犯規(guī)。到時(shí)候系統(tǒng)把你電暈了,我做什么你就更管不著了。”</br> 安無咎的臉冷了片刻,又笑起來,自行轉(zhuǎn)身,卻被沈惕直接拽住,“去哪兒?”</br> “既然你想到我房間睡,我就去你的房間。”</br> 沈惕笑了,“你這么怕跟我一起睡,該不會是因?yàn)槟阃砩弦鋈プ鰤氖掳桑俊彼诖策吿а劭聪虬矡o咎,“還是你要指使別人做壞事。”</br> “不會被我猜中了吧。”</br> 安無咎沒有說話,片刻后,他打開自己的面板,找到積分兌換頁面,翻找了一會兒。</br> 明明剛才還針鋒相對,沈惕以為自己能詐出點(diǎn)什么,沒想到這家伙竟然做起了其他的事。</br> 此刻他們并肩躺在同一張床的畫面,還真是詭異中透著點(diǎn)微妙。</br> “還真有。”</br> 安無咎輕笑一聲,在面板上點(diǎn)擊了幾下,面前的虛空之中出現(xiàn)一團(tuán)藍(lán)色光粒,聚攏成一副銀色手銬。</br> 緊接著,安無咎將兩只手腕并攏,內(nèi)側(cè)朝上,一并遞到沈惕面前,作束手就擒狀。對著沈惕,他還抬了抬下巴。</br> 沈惕瞥了眼他手腕,又抬眼看他,挑了挑右眉。</br> “這是不給錢就可以做的事兒嗎?”</br> “別裝瘋賣傻了。”安無咎抬了抬眼,笑容和善,“你來我房間是因?yàn)槟阌X得我跟邪·教徒有關(guān),想來看看能不能找到點(diǎn)線索,或者詐出點(diǎn)什么。”</br> 說著,咔的一聲,他為自己的左手套上了手銬,“怕我晚上出去做壞事?那先銬起來再說,怎么樣?”</br> 正要再拷上另一只受重傷的手腕,手銬另一半便被沈惕直接拽過去,干脆果斷地扣在自己的手上,咔噠一聲,上了鎖。</br> “全拷你一個(gè)人手上可不行,想走不也能走嗎?”黑暗中,沈惕的聲音透著笑意,“還是拴在一起好。我不起床,你也得躺著。”</br> “喂,你……”</br> “啊好像有催眠氣體了,暈乎乎的,睡覺了睡覺了。”側(cè)著身子的沈惕拍了拍安無咎的肩頭,“晚安。”</br> 安無咎盯著自己左手手腕的銀色手銬,視線衍生,至另一端的怪人。</br> 他就面對著自己闔眼入睡,一副毫無戒心的模樣。</br> 但安無咎心里很清楚,這人的迷惑性很高。</br> 如果說自己的騙術(shù)是依托煽動性的言論和人性的揣度,那這個(gè)家伙的存在方式就是騙術(shù)。一言一行沒有絲毫可信之處。</br> 看起來仿佛沒有任何策略和計(jì)劃,但這種假象正好可以完美隱藏他的目的。</br> 盯著沈惕的臉,安無咎腦子里忽然起了個(gè)壞念頭。</br> 他伸出手,指尖觸上沈惕眉心那一顆細(xì)小的紅寶石。</br> 像一滴血一樣。</br> “喂。”沈惕仍舊閉著眼,抓住了安無咎的手腕。</br> “摳不下來的,死心吧。”</br> 沒能得逞。</br> 安無咎憋了點(diǎn)氣,想甩開沈惕的手,沒想到他這會兒力氣還挺大。又掙扎了一下,空氣中忽然出現(xiàn)熟悉的甜味。</br> 催眠氣體的襲來,讓安無咎失去了掙脫的能力。</br> 他做了一些關(guān)于小時(shí)候的夢。</br> 夢中世界是流動的,充滿迷離而詭異的色彩。血紅色的天空、白色太陽,深藍(lán)色墻壁與焦黃色的地板。兒時(shí)的他站在一扇門前,聽見絮絮的吟唱聲,匍匐在地板上的母親飛快地翻著一本筆記,紙張掀起躁動的聲響。</br> 而他就站在房門口,看著母親離奇的舉動。</br> 很奇怪。安無咎在夢中一遍一遍地喊她,可母親如此專注地翻動著、念著,直到夢里的他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尖叫,如同一只啼血的鳥。</br> 跪在地板上的母親這才抬起頭,雙眼含淚,眼中是驚懼,以及瞬間的清醒與抗拒。</br> 她站起來,快步跑到門前,砰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br> 站在門外的安無咎腳下一空,突然間陷落,陷入一個(gè)深不見底的深淵,不斷地下墜,飛快下墜。</br> 毫無征兆的,他重重摔落在地。</br> 然后一身冷汗地驚醒。</br> “你鬼壓床了。”沈惕就盤腿坐在他旁邊,歪頭盯著他,然后眼睛又有點(diǎn)自我懷疑地往上瞟了瞟,“……是叫鬼壓床嗎?”</br> 安無咎望向天花板,仍有些喘,催眠氣體的后遺癥令他頭痛不已,想抬手按一下太陽穴,卻拽起另一個(gè)人的手。</br> 轉(zhuǎn)頭,他眼看著沈惕的一只手被扯得抬起,對方還抬了抬眉,似乎在說“怎么了”。</br> 沈惕盯著安無咎的臉,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直覺,但不夠確信,直到安無咎手撐著床坐起來,坐直了,對他說。</br> “抱歉。”</br> 果然,是真的會恢復(fù)正常。沈惕的臉上露出震驚與自我肯定。</br> 安無咎沒發(fā)現(xiàn)他的內(nèi)心活動,面色冷靜,“不好意思,我把你的面罩劈成兩半了。”</br> 竟然還會道歉。沈惕笑了出來,笑過之后他發(fā)現(xiàn),安無咎的語速好像比剛見他時(shí)候的狀態(tài)快了一些,說話也不那么結(jié)巴了。</br> 他一笑,安無咎又覺得不正常。</br> “拷了一晚上,相信我了嗎?”安無咎抬眼問。</br> 沈惕嘴角掛著微笑,“好奇怪,你現(xiàn)在這個(gè)樣子,真的會讓人很容易信任。而且你竟然都記得。”</br> “為什么會不記得?”安無咎坐起來,雙腿屈起,淡淡道,“除了忘記自己怎么進(jìn)入圣壇,其他的事我都記得。”</br> 他看了一眼沈惕,低頭在床上查看,似乎在找什么,然后又停下來回憶。</br> “好像沒給……”他自言自語,又打開昨晚的兌換頁面,找到那個(gè)手銬,然后向下翻了翻。</br> 沈惕也跟著湊過去看,這幅手銬的下面的確有配套的鑰匙。</br> 只是下面還有三個(gè)大字——已斷貨。</br> 頁面嘀的一下消失。</br> 安無咎直接把頭埋在了膝蓋上,沒被拷上的右手也抱住頭,一句話也不說。</br> 沈惕盯著他,竟然覺得有點(diǎn)可愛。</br> 安無咎現(xiàn)在這幅意志消沉的狀態(tài),簡直就像是發(fā)完酒瘋之后清醒過來的第二天早上。正因?yàn)榍宄刂雷约鹤隽耸裁词拢圆庞X得羞恥。</br> 沈惕抬了抬手,等同于拽了拽安無咎。</br> 他慢吞吞抬起頭,嘆著氣小聲說了一句。</br> “花了好多積分啊……”</br> 沈惕忍住笑,“你真是我見過最有意思的人。”</br> 對這句褒獎,安無咎沒有太大的感覺,他依舊在思考自己究竟是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居然夸下海口給出上輪所有積分。</br> 明明最開始想的是一半來著。</br> 這就算了,居然還把唯一一次兌換機(jī)會用在了買手銬上,還沒給鑰匙。</br> 簡直是作繭自縛。</br> 他抬眼朝沈惕瞥了一下。</br> 要是一直和沈惕綁定在一起,要怎么做局?</br> “你現(xiàn)在不懷疑我了?”安無咎問。</br> 沈惕毫不遮掩,“懷疑,但我還需要證據(jù)。”</br> “走吧。”沈惕拽著安無咎下床,用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說著極其不正經(jīng)的話,“再不出去,他們說不定還以為我們在里面做什么不該做的事。”</br> 安無咎皺了下眉,“什么都沒做。”</br> “是,就光睡覺了。”沈惕聳了聳肩,忽然想到什么,自由活動的那只手在風(fēng)衣外套的口袋里摸索,最后拿出貼了[沈惕]標(biāo)簽的半個(gè)面包,掰成兩塊,一半自己用嘴叼著,另一半直接扔到安無咎懷里。</br> “快吃。”他含糊不清說。</br> 安無咎盯著懷里的面包,標(biāo)簽已經(jīng)不見了。明明昨晚還在試探,早上就好心施舍起食物。</br> “老實(shí)說我沒想過殺你。”沈惕神色坦然,藍(lán)綠色的眼瞳給人一種虛假的溫柔,“現(xiàn)在更不想了。”</br> “為什么?”安無咎問。</br> 沈惕挑了挑眉,“因?yàn)槟阕屛矣X得……活著還是挺有趣的。”</br> 說得好像一心求死似的。</br> “吃啊。”沈惕已經(jīng)吃完了自己那半個(gè),從另一邊口袋拿出水瓶,里面只有半瓶水。他扭開瓶蓋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剩下一半的一半,也遞給安無咎。</br> 他是故意先吃先喝,讓自己放下戒備。</br> 安無咎并不清高,想活下去,必要的施舍該接就接。他很快吃完那半塊,又喝了沈惕留給他的水。</br> 頭頂?shù)哪芰織l逐漸恢復(fù)到昨天的長度。</br> 地堡里又一次響起每天上午九點(diǎn)和晚上十二點(diǎn)定時(shí)播放的音樂。</br> 安無咎低下頭,醒來就為昨天的事感到懊悔,這時(shí)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沒扣扣子,胸口全露在外面,看起來很不雅,想扣好,可剛把手放在扣子上,左手就被直接拽過去。</br> “現(xiàn)在想起來好好穿衣服了?昨天不就這么晃蕩了一整天。”</br> 坐在床邊的沈惕彎下腰,因?yàn)楸讳D在一起,他們連穿鞋都必須一起彎腰,沒扣成扣子的安無咎還有點(diǎn)懵,被沈惕硬是摁了下去,一起穿鞋。</br> “還有三天!”沈惕站起來,舉起雙臂伸懶腰,安無咎也被迫舉起一只手臂,陪著他慶祝。</br> 竟然這么開心,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輸?shù)粲螒颉?lt;/br> 開門前,安無咎想想自己似乎沒有什么,能拿來交換沈惕給出的食物。</br> “剛剛的面包,你想拿什么換?”他問。</br> “不必了。”沈惕伸手推門,態(tài)度散漫,“就當(dāng)房費(fèi)吧。”</br> 安無咎從門的縫隙看到了鐘益柔,她手里拿了本書,換回了最開始的旗袍,臉上的妝也換成了紫色系。</br> 沈惕往安無咎的方向扭頭,沒在意還有其他人,于是隨意說出剩下的半句話。</br> “……睡都睡了,總不能什么都不給吧。”</br> 鐘益柔偏巧就聽了半句,還偏巧看到了手銬,閃閃發(fā)光的手銬。</br> 啪嗒一下,手里的書落到地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