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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
　　推門進去，正對著兩扇明亮的窗戶，窗前是一張不大不小的書桌，上面整齊地摞了幾本書，一盞臺燈，一個電子鬧鐘；門邊是一架小書柜，兩個人打視頻電話的時候，海棠經(jīng)常坐在那張書桌前，畫面里就是海棠和她背后的書柜，里面當然是擺了書，不過不全是書——海棠說過她的大部分書和爺爺?shù)臅黄鸱旁跁康臅窭铮酥猓@里還擺著些小擺件、存錢罐、完工的立體拼圖……
　　海棠把書桌前的椅子拉過來給許夢坐，自己面對著她在床沿坐下。
　　許夢手扶著椅背，一邊環(huán)顧著屋里一邊非常緩慢地坐下去，似乎注意力都在這間屋子的布置上而沒有意識到自己正進行著的動作。
　　她想著自己的屋子——因為過年被媽媽吵著收拾了一遍的屋子，過了半天就又地覆天翻了——她常常和媽媽說這樣才有趣，才有“生活的味道”。現(xiàn)在看著這間簡單整潔的小屋，她忽然覺得這樣才好。莫名其妙地，她開始幻想如果有一天和海棠一起住在一間這樣的房間里——小小的、干干凈凈，有一扇開闊的窗戶和明亮的光，只留重要的東西：海棠的書、她的籃球、或許再放一個投影儀可以在正對著床頭的那面白墻上投電影看，然后就是她和海棠……
　　落了座，許夢回過神來。注意到面前海棠正靜靜地笑看著自己，她少有地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還好嗎？”海棠看她像是終于結束了對這間屋子的強烈好奇，笑著問她“我是說，這間屋子。”
　　“嗯，”許夢雙手撐在椅子兩邊，聳了聳肩膀，“比我的屋子好。沒用的東西太多，搞得亂七八糟……”說著，她的視線瞥到了旁邊書桌上的一張照片，被夾在平鋪在上面的PVC桌墊和桌子木板之間。
　　“這是……爺爺？”照片很舊，畫面四周的白邊已經(jīng)泛黃。許夢對這張照片的第一反應是海棠的爸爸，可是她幾乎沒有提起過她父母，許夢猶豫了一下，沒敢說出那兩個字。
　　“是我爸爸。”海棠側身過去掀起透明桌墊的一角，輕輕把照片抽出來。她拿在手里細細看了幾眼，伸手把照片遞給了許夢。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初一那天早晨，爺爺和姑姑帶我去給奶奶和爸爸掃墓了。第一次。”看到許夢從抬起頭來，視線從照片上轉移到她的臉上、眼神由好奇變得悲傷，海棠釋懷地笑笑，把手輕輕搭在許夢的膝蓋上，“他們給我講了些以前的事……只剩這一張照片了。”
　　海棠給許夢講了些關于爸爸的事，也講了媽媽的事。
　　“……可是我之前聽到姑姑和別人聊到我媽媽，不是這樣說的……”
　　海棠的眼神一時間變得暗淡。許夢站起來貼過去，讓海棠的頭靠在她的肚子上，一只手覆在海棠的肩頭，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fā)。
　　“我沒事，我也不怪她。你知道嗎……”海棠抬起雙手環(huán)住許夢的腰，更深地貼緊她，像是想把自己揉進她的身體里，“我媽媽喜歡海棠花，爸爸就在海棠樹下和她求了婚……我一點也不怪她，我只覺得遺憾。她把我?guī)У绞澜缟希业玫搅四敲炊嗳说膼郏液芨兄x她。”
　　她的聲音輕柔恬靜，當光束透過玻璃照在她們身邊，細小而潔凈的塵埃在里面圈圈打轉，仿佛回到了那棵樹下，她們第一次牽手、擁抱、接吻。或許二十年前的那天也是在那棵樹下，面對著瀲滟的水光，翠綠的樹葉、粉嫩的花都顯得無比耀眼，腳下的草地柔軟，兩個人享受著彼此的愛意和清風。
　　海棠把自己的相冊拿給許夢看。她抱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娃娃笑、站在小板凳上夠著高高的桌子寫字、攥著爺爺?shù)氖终驹谔彀查T前……還有小學畢業(yè)時站在主席臺上和校長合影、初中時和老師同學們一起去博物館、還有不久前在許夢的成人禮上的合影——充滿情感的美好色彩。
　　許夢邊看邊問，海棠一件件地講著那些照片里的故事。從前往后，照片逐漸變得清晰，事情也更熟悉，了解變成了回憶。
　　海棠問許夢小時候有沒有相冊。
　　“有，但是沒有你的多。”她相冊上移開視線，看向身邊的海棠，咧開嘴笑笑，“大概只有生日時拍的才會做成照片塞進相冊里，平時的可能都存在手機或是U盤里。”
　　海棠把頭靠在許夢的肩膀上，“有機會也讓我看看你的相冊好嗎？”
　　“好啊，”許夢偏頭去蹭了蹭海棠的頭頂，輕輕地、充滿依戀感，“送給你都可以。”

　　隨著一陣喧鬧聲，葉子一家來了。海棠拉著許夢走出她的小屋——對于許夢也在這兒，他們顯然有點驚訝，但也只是轉眼間平復了下去——之后就又是一番互道新年快樂和分發(fā)紅包。
　　“這……紅包沒備夠。”葉子媽媽訕訕地笑，來來回回地摸著自己的幾個口袋。
　　“不用不用！”許夢連忙擺手，眼睛瞪得大大的，“今天見到大家開心，開心能壓歲。”
　　大家都笑了。

　　大人們坐在一邊，孩子們坐在另一邊。
　　看著小弟手里的游戲，三個人就聊起了游戲。海棠不打游戲，聽他們說著什么“段位”、“上單”、“打野”之類的，聽著熟悉卻不明就里，許夢注意到，就開始和她談論這個角色的衣服好看、那個角色的眼睛很漂亮……
　　等海棠和葉子聊起什么來，小弟湊到許夢身邊：“你是我姐女朋友吧？”
　　“你知道？”許夢微微笑著轉頭看向他。他們去年也見過，短短一年過去，她覺得他長高了很多，聲音也變粗了。
　　“他們都知道吧，”說著，他偏頭點了點那邊坐著的一群大人，“他們不告訴我，但是我看出來了。”
　　忍俊不禁地，許夢點點頭，“那你猜對了。”
　　“我姐特別好。”
　　“嗯。”
　　“你不能讓她傷心。”
　　“我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