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在這個對比之前顯得過于悠閑的假期里，學生們陸續(xù)收到成績、報學校、接收通知書。一部分人拿到了預期中的成績，自覺沒有辜負多年來一步一步的努力；也有一部分人沒收獲理想的結(jié)果，感覺過去做的種種被一朝判負，自責于為什么沒有再努力一點，緊接著又因這自責無濟于事而感到悲傷。
　　海棠成功考取了師范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yè)；葉子拿到了科技大學信息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張辰不出意外拿了文科狀元，選擇了學德語；聶曉雯去學了幼教，說起來將來也能和海棠做同行；魏子童的成績不太理想，海棠聽說他正糾結(jié)著是選擇一個從前壓根不會考慮的學校讀，還是再復讀一年。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里，海棠和許夢去逛街，或是到書店靜靜地看會書，或是在公園面對著天色湖光聊天……她們在這個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共同的愛好——電影。有時候她們到電影院去，有時候翻了一圈沒有想看的電影，就抱著筆記本到水吧去買兩杯飲料坐一下午。她們都享受一場好電影看下來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時間不長就能看完一個故事，許夢更喜歡的是場景帶來的感官刺激，而海棠總能發(fā)散、敏感地注意到那些故事里的細節(jié)。這也是有意思的一點，當電影謝幕后兩人討論今天看到的東西時，常能發(fā)現(xiàn)對方注意了自己卻沒有注意到的東西。

　　新高三八月就開始補課了。和海棠讀高三、許夢讀高二那時候不太一樣，上課的日子兩個人幾乎沒辦法見面，只有周日休息那天，她們?nèi)タ磮鲭娪埃缓蟮娇Х瑞^或者自習室去，許夢寫會作業(yè)，海棠陪在她身邊看小說。
　　又一個周日，兩個人因為看過兩眼漫畫，把一部電影當成是喜劇電影買了票。結(jié)果電影播到后半部分，許夢在電影院哭得一塌糊涂，海棠雖然沒掉眼淚，但也是看得心里沉沉的，忙著給許夢遞紙巾擦眼淚，空閑時發(fā)現(xiàn)旁邊的姐姐也哭得不能自已，就也給她分了一張。
　　從影廳出來，許夢的哭聲漸漸止息，因為要上衛(wèi)生間就和海棠分開了，海棠直接去大廳等她出來。
　　她看見一個小女孩拉著媽媽的手晃來晃去，她媽媽正抬頭盯著墻上的液晶屏幕看那里循環(huán)播放的電影預告。那小孩八、九歲的樣子，卷卷的頭發(fā)被扎成兩條辮子，肉嘟嘟的笑臉，看著像個洋娃娃。
　　海棠遠遠地看著她，臉上不覺就帶了微笑。當小女孩轉(zhuǎn)過身去時，海棠因為看到的狀況皺起眉頭，快步走過去，站在了她的身后。
　　“阿姨，她的裙子。”說著她指了指小女孩的后側(cè)裙擺。
　　那女人忙回過頭來，看了海棠一眼，之后俯身去整理孩子的裙子。
　　她很漂亮，離近看上了很厚的妝，不知是化妝品味還是香水味，在海棠聞起來有點刺鼻。等她給孩子整理好裙擺，海棠向后退了半步。
　　“謝謝你啊。”女人對海棠笑了笑，眼角顯現(xiàn)出幾條細細的紋。
　　海棠笑著搖搖頭表示別客氣。
　　“你是……等人嗎？也剛看完？”
　　“嗯，我朋友去衛(wèi)生間了。”
　　“我們等她爸爸，他也去衛(wèi)生間了。”她說著牽著小孩的手抬了抬，“你們看的哪場啊？”
　　海棠把手機轉(zhuǎn)過來給她看，她習慣把電影票塞進透明的PVC手機殼里。“這個。”
　　“聽說這個不錯啊，我們看的那個，也挺有意思。”女人仍舊是笑著說，指向身邊墻上的動畫海報，聲音很柔和，“誒，陽陽，跟姐姐說謝謝。”
　　“謝謝姐姐。”
　　“沒關(guān)系。以后自己要多注意點，好嗎？”海棠把聲調(diào)壓得細了點，微微躬下身體去看她，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這樣看就更像個洋娃娃了。
　　“海棠，你……”
　　是許夢的聲音，海棠聞聲轉(zhuǎn)過頭去。明明聽到的聲音是清脆的，轉(zhuǎn)眼間看到她的表情卻顯得過于嚴肅，海棠感到有些奇怪，許夢漸漸走近，海棠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沒在看著自己，似乎是在看自己身后的人。
　　“姐姐。”
　　是小女孩軟軟糯糯的聲音，海棠轉(zhuǎn)回身去，女人的笑變得有些尷尬，低頭再去看小女孩，她正微仰著頭，應該是在看著許夢。海棠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這對母女是誰，喉嚨一緊，隨即后退，停在許夢身邊。
　　她看著許夢。許夢應該是聽見了小女孩叫自己，沒有低頭，只是把目光壓下去看她，也沒有回應，但眼神比起剛剛卻顯得柔和了一些。
　　“這是……等人呢？”許夢收回視線來，但看那女人也是微微垂著視線，頭高高地揚起來。
　　“是，你爸爸……他在衛(wèi)生間。”
　　海棠定定地看著許夢，許夢很少給自己帶上這樣的面具——不是憤怒，而是生硬的，希望對方看到的自己是強大且毫不在乎的。許夢張了張嘴，視線滑下去一瞬間，隨即又閉了嘴，像是把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那我們先走了，您等著吧。”話音一落就拉著海棠往外走，也不去顧小女孩在跟她道別。

　　許夢是去商場里上的衛(wèi)生間。因為電影散場后衛(wèi)生間排隊的人太多，許夢排了兩分鐘怕海棠等得太久，覺得不如到外面找其他的，所以洗了把臉就出來了。
　　她們沒有按照原計劃去平時去的那家咖啡館，只是沉默著，溜達到公園，坐在湖邊的長椅上。許夢圈住海棠的腰，把頭抵在她的頸間。海棠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希望這份親昵能幫助到她，讓她好受些。
　　“我是不是做得很差？”
　　“怎么這么說？”
　　“我……很不禮貌，陽陽跟我說話我都沒理她。”許夢在海棠的頸間蹭了蹭，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很可愛，她的眼睛和你很像。”
　　“嗯，她喜歡我，可是我總覺得……”她沒繼續(xù)說下去。時間像是靜止了，可是湖面波光粼粼，柳枝輕輕晃動，遠處的孩子們在叫也在笑。
　　“夢夢，聽我說，”海棠低頭去看許夢，她閉著眼睛，睫毛顯得更長了，“對于那些做了錯事的人，你完全有理由恨他們，但那不該阻擋你去愛，不該阻擋你過得快樂。我希望你快樂。”
　　“不去承受自己不該承受的，對吧？”
　　“嗯。”海棠笑起來，像是個有些無奈的笑。這句話她們說過太多次了，卻越來越覺得難，越來越感受到在生活中我們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
　　“我們還需要很多練習。”
　　“我們……努力去做吧，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