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二十三
后來,海棠在空間看到了一條道歉和澄清的聲明,下面落款的位置留了王曼婷的名字,許夢、葉子、曉雯和班長她們都轉(zhuǎn)發(fā)了。她不知道這聲明是不是她親自寫的,只是覺得很官方、很套話,可能是為了避免再次打擾到她們,聲明里沒有提到她和許夢的名字還有被傳謠的內(nèi)容,所以看起來就像是個用在哪里都可以的東西。
就這么被那么多人都知道了。不論人們相沒相信那謠言又相沒相信那澄清,難免會私下聊一聊這件事和這些人。默默無聞的林海棠就這么被很多人所“認(rèn)識”了,她的不太尋常的家庭就要像從前經(jīng)歷過的那樣被人們驚嘆著或是同情著了,關(guān)于同性戀是正常還是不正常也要被分成許多“流派”去討論了。
有些同學(xué)給海棠發(fā)來消息表達(dá)關(guān)心,她用自己沒事一一回應(yīng)著。許夢也發(fā)來消息問她有沒有怎么樣,甚至道起歉來。
“要是她之前胡說八道的時候我沒忍她,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
“真對不起,海棠。”
“我真的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
海棠看著消息一條條彈出來,想著下午見到許夢時她那張帶有無奈、傷感、歉疚又憤怒的臉。而那張臉是時常充滿動人的、陽光的笑容的。
“我沒事的。”
“而且這也不算是你的錯呀。”
“今天燕姐和我說,如果我沒有犯錯,就不要去承受自己不該承受的。雖然有點(diǎn)難,但是我們都盡量去做吧。”
“倒是你,真的和她動手了嗎?沒有受傷吧?”
一串串的消息過去,許夢看著,懸著的心漸漸落了地。她想海棠真的是讓她無法放手了,比如中午海棠忽然間就提出要求讓王曼婷給自己道歉,以至于老師們都感到了些許驚訝和抱歉;再比如現(xiàn)在,明明她自己很難過,也還是在關(guān)心許夢有沒有出問題。
許夢看著手心里淺淺的幾道血痕,竟在一瞬間覺得沒了那種刺痛感。
“我沒受傷,那會就揪著她領(lǐng)子和她說了幾句話。”
“本來已經(jīng)很沖動地想做些什么了,但是還是忍了下來。”
“那就好。”海棠回復(fù)著,猶豫中還是把后面的話發(fā)了過去,“夢夢,這段時間我不想到食堂去了。很抱歉,明天就不用等我了。”
突如其來的這段話讓許夢感到困惑和不安,但她不愿、或是說不敢在這個時間去向海棠追究原因,只能回了個“好的”過去。“果然還是我讓她感覺不舒服了嗎?”許夢這樣想著,試探性地問海棠,“那……早晚安還是可以問吧?”
“當(dāng)然啦。”
“晚安啊。”
海棠只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
當(dāng)天晚上去食堂的時候,她不自覺地?cái)?shù)著那些看向自己的人,數(shù)著那些看到自己之后降低音量說話的人。她希望那一個個上升的數(shù)字都是偶然,而非與她有關(guān)。她把頭在可以看路的程度內(nèi)低得不能再低,她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
于是她就不去食堂了。從家里帶了雞蛋,從路上商店買了面包,中午一個,下午一個。她更專心地去聽課、做題、背書、值日。但當(dāng)?shù)搅孙堻c(diǎn),同學(xué)們都離開教室里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她想到許夢。回憶起那天,站在那間辦公室里的時候,海棠雖長久地垂著目光,但她能感覺到有一股氣連接著這邊和那邊,她知道許夢一直站在那兒,她知道許夢什么時候嘆了氣、什么時候抬了頭。在聽著那無用的、絮絮叨叨的道歉時,海棠斷斷續(xù)續(xù)地想著人們做下的判斷——有些人安慰自己不會相信時所指的那部分,是傳言的全部還是只有關(guān)于自己和爺爺?shù)哪遣糠郑看鸢复蟾怕适呛笳撸P(guān)于許夢的那部分猜測,或許就那樣被人們從主觀上忽略了,但就應(yīng)該如此嗎?于是她就毫不猶豫地提出了要求,她不確定那是否有意義,只是內(nèi)心有股小小的火,催著她一定要那樣做。
就這樣,許夢好像充滿了海棠經(jīng)歷的那一段時間和所在的那一空間。回想起葉子的時候,她竟只記得掐去中間的一頭一尾,還有熟悉和安穩(wěn)的感受,全然沒了從前那種沖動和心跳。一個想法在海棠腦海里冒出了頭:或許,我已經(jīng)喜歡上夢夢了嗎?
她又想到家人。爸爸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因?yàn)橄潞泳攘藘蓚€孩子而失去了生命;媽媽在這邊養(yǎng)自己到斷奶,就回到了離這里很遠(yuǎn)的她的家鄉(xiāng)。或許是因?yàn)闋敔敓o論是在村里還是在小學(xué)校都受人尊敬,沒有人向她提過那些事,她小時候就自然而然地認(rèn)為,她的家庭本來就是那樣的。當(dāng)她長大些,發(fā)現(xiàn)班上除了她以外的每個孩子都有爸爸媽媽,知道了只有爺爺奶奶是不會有她的。
她通過姑姑知道了些爸爸媽媽的事情。出于某種自己無法定義的心理原因,她偷偷摸摸地去問了姑姑。她也曾因?yàn)榭吹酵瑢W(xué)們的爸爸媽媽來接他們放學(xué)而感到羨慕,但由于不愿提起或是已無人知曉,更多的時候,她的失落感形成于對自己來源的未知——比如自己的名字是怎么來的,比如自己長得更像誰,又比如在她出生之前,是怎樣的兩個人有著怎樣的相遇。
海棠一直認(rèn)為,自己如今有的一切——物質(zhì)、能力和思想,以及她未曾因家庭不完整而有太多的缺憾,大都是因?yàn)闋敔敗男。瑺敔攷еx書、寫字,她變得比同齡人更沉靜。姑姑家裝電腦的時候,爺爺托姑姑也買了一臺裝在家里,海棠就成了班級里少有的家里有電腦的孩子。甚至有人曾對海棠說,因?yàn)樗恼勍潞蜌赓|(zhì),從沒想過她是個來自農(nóng)村的孩子。
她就是這樣長大的。而今,在經(jīng)歷最近的事情后,她第一次想到,如果她真的和一個女孩在一起,爺爺會怎么想?他會不會為此而傷心難過?如果像這次這樣,爺爺被人用奇怪的眼光看待,或者僅僅是被人說三道四,又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