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掃墓
孫嬤嬤進(jìn)來稟報(bào)馬車已備好,明菲就起身告辭。四太太這里還有秦氏和姨太太兩位客人在,蔡姨娘自告奮勇送一送。
明菲笑呵呵道:“不必拘束這些禮吧,我是隨意慣了的人,婆家不能由著性子來,娘家還不能夠,真正要把我拘束壞了。”
四太太聽著微微蹙眉,倒沒真的生氣,只是道:“從前做姑娘胡鬧也就算了,如今嫁了人還這么愛胡鬧!”
明菲就一幅被說教的委屈模樣,秦氏和姨太太立即幫著明菲說話,一個(gè)說明菲年紀(jì)還小,一個(gè)說明菲的話也對(duì),都是過來人,四太太就很頭疼的樣子嘆道:“虧得是兩位姐姐在這里,倘或換做別人,真正要叫人笑話了,嫁了人是別人家的人,回了娘家怎么樣也是客,哪有這樣隨性的客人?”
明菲道:“可不就是太太說的這個(gè)緣故,太太可曾見女兒在外人前失禮過?還有呢,就算我們做女兒的嫁了人,難道嫁人后娘家人都不管了?真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即便女兒被太太當(dāng)做水潑出去了,女兒自個(gè)兒卻沒這么覺得。”
說得四太太也忍不住笑起來,明菲就轉(zhuǎn)身朝明玉道:“阿玉送送我吧,咱們倆個(gè)都是已經(jīng)嫁出去的,太太都不打算要了呢,咱們暗地里哭去。”
四太太笑罵了一句,也就不理會(huì)她們姊妹,明玉向四太太、秦氏、姨太太、潘大奶奶告了罪,同明菲一道從正屋出來。
跟隨的人曉得她們兩個(gè)要說私房話,也就遠(yuǎn)遠(yuǎn)跟著,明玉終究有些不放心,問道:“十四妹妹的事到底如何?”
明菲道:“婚事罷了。”
明玉怔住,就聽見明菲繼續(xù)道:“十四妹妹一直病著,陸家原本定的那門親事,也是還沒過門,對(duì)方就沒了,這也是京都人盡皆知的事。再說,陸家還沒下聘,曉得議親的人不少,議親是要議,不合意罷了的也不是沒有。”
因婚事罷了,明珠才愿意跟著三太太回來的么?三太太去直估接明珠的時(shí)候,婚事就已經(jīng)作罷了。明玉忍不住嘆了一聲,明菲也嘆了一聲,“十四妹妹這樣胡鬧,也虧得家里瞞得緊,只是三太太還想在京都給十四妹妹說一門親事怕是不能夠了。”
不管怎么樣,明珠自個(gè)兒都不愿嫁去陸家,倘或三太太執(zhí)意將她嫁過去,陸家又娶了,明珠那樣的性子,指不定還要鬧出什么事來。在娘家還好些,至少娘家人會(huì)幫她善后,去了婆家一切都得靠她自個(gè)兒。太胡鬧,陸家一紙休書,丟臉的是陳家。
明菲將聲音壓低了幾分,道:“京都如今還有個(gè)說法,七姐姐自從生了孩子后,也沒怎么出門,外頭都說……她大概也不中用了。”
明玉難掩驚愕,腦海里浮現(xiàn)當(dāng)初見到趙大***情形,趙大***模樣卻在她腦海里變得模糊,漸漸變成了明珍的模樣。明珍性子好強(qiáng),本能的又覺得現(xiàn)在的明珍,還不至于這般。
明菲嘴角浮現(xiàn)一抹笑,仿佛看出明玉的心思,意味深長地道:“七姐姐心思多著呢。”
明玉微微蹙眉,疑惑地看著明菲。說著話已到了垂花門,侯在這里的婆子見明菲行來,忙上前福福身道:“咱們二爺已在外頭等著了。”
明玉也立即收起別的心思,與明菲道別。目送明菲乘坐的馬車駛出角門,方慢慢返回。香桃見她若有所思,忙上前兩步緊緊跟著,又說起之前與明菲陪嫁丫頭翠娥哪里得來的話,笑道:“十姑爺對(duì)咱們十姑奶奶也不錯(cuò)呢!”
明玉應(yīng)了一聲,明菲性子還和從前一樣,四太太看起來精神、氣色都不錯(cuò),并沒有什么頭疼的事,就可見家里一切都好。她只是忍不住去想明珍的事,香桃這話頓時(shí)叫她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也不得不服明珍的手段了——已弱者博取同情。
明珍的病大概早就好了,可畢竟頭胎難產(chǎn),現(xiàn)如今還不能生育。王夫人只王志遠(yuǎn)一個(gè)親兒子,想要抱孫子的心情急切,偏偏長孫生來不足。或者,王夫人已有了別的心思……
明玉嘆了一聲,甩掉這些雜七雜八的心思,到了正屋,四太太正挽留秦氏在府里多住幾日,秦氏說到來之前已安排好住的地方。小住幾日倒還使得,又道:“我們要在京都盤橫多少日子,眼下還不曉得呢。倘或待個(gè)半年,你也留我們住半年不成?”
四太太道:“這有什么使不得的?從前的情分不說,如今做了親家,你們搬來也使得,我倒多個(gè)兒子。”
秦氏佯裝惱了:“我統(tǒng)共就這么一個(gè)兒子,你要去了我可怎么辦呢?”
姨太太見明玉回來,笑著朝四太太道:“你想留女兒、女婿、親家夫人在這里住,也得想想他們小兩口啊——便是心疼女兒,也要看女婿的意思,女兒愿意不愿意呢。”
明玉不解其意,只覺幾個(gè)人笑得很曖昧,她不覺紅了臉。潘大奶奶就笑道:“我婆婆這話不錯(cuò),只怕十三妹妹心里很不樂意呢!”
她說這話時(shí),也微微紅了臉。
明玉更是滿頭霧水,好奇問了一句。潘大奶奶就走過來,低聲說了一句話,明玉只覺臉頰火辣辣的,她以前還真不曉得有這樣的規(guī)矩,忍不住跺腳嗔怪道:“都是長輩,竟這般拿晚輩取笑。”
說罷賭氣似的坐下來,卻沒瞧見四太太滿眼欣慰,明玉自己也未曾察覺,變化最多的其實(shí)是她自個(gè)兒。她已不再是從前那個(gè)看起來膽小怯懦、沉默寡言的十三姑娘,她的性子更開朗許多,說話舉止更為從容。
四太太笑著和秦氏道:“便是安排了住處,也得幾日收拾,小住幾日可不能推辭。”
秦氏點(diǎn)頭:“我們?cè)瓦@樣打算,因此才沒提前派人來收拾,就是你不留,我厚著臉皮也要住幾日。”
四太太已叫人把明玉出嫁前住的院子拾掇出來,大部分行李直接送去了楚云飛從徐之謙哪里租來的宅子里。那邊留了幾個(gè)粗使婆子,小丫頭并跟來的小廝收拾,秦氏和明玉身邊服侍的便跟著主子暫且在陳家四房這里小住最新章節(jié)。秦氏、明玉暫且要用的東西并送回娘家的禮一并送了來。
四太太、秦氏、姨太太三個(gè)老姐妹難得聚在一塊兒,聊得甚投機(jī),明玉便去整理整理行裝,明芳跟來幫忙,蔡姨娘曉得四太太等人多說兒時(shí)趣事,有顧媽媽帶著丫頭在里面服侍,也來幫明玉整理行裝。
一時(shí)到了從前住過的靜園,雖住的時(shí)間不長,亦有一種重回故地的感慨。
蔡姨娘笑道:“這院子雖沒住人,太太一直有吩咐打掃。”
正說著,忽見一位貌美女子行來,人還沒到,說話聲已傳來:“是十三姑奶奶,我迎接遲了!”
蔡姨娘聞著這聲音,臉上就露出幾分嫌惡來,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明玉順著望去,只見一位約莫二十來歲的女人在一名小丫頭的陪伴下妖嬈行來。她穿著鵝黃色褙子配蔥綠色百褶裙,鵝蛋臉上一雙含情目,走到五步遠(yuǎn)的距離,便婀娜多姿盈盈行了個(gè)禮。
是個(gè)生面孔,不過便是不用介紹,明玉也猜到了這女人的身份,可瞧著卻不像一般人家出身的女子。而她明目張膽的打量,也叫明玉心里升起一股子厭惡。
那女人紅唇輕啟:“難怪府里上上下下都說十三姑奶奶生的漂亮,我今兒總算是見著了,果然生的漂亮呢,把我都比下去了。”
蔡姨娘輕笑一聲,朝明玉道:“這位是如姑娘。”
明玉略點(diǎn)頭,并不打算理會(huì)她,她卻如粘糖似的貼上來,道:“這院子真寬敞,十三姑奶奶一個(gè)人也住不了這么寬,不如讓我來陪十三姑奶奶吧!”
蔡姨娘冷笑道:“這院子原是十三姑奶奶住過的,你想住這里,也要瞧瞧自己的身份不是?”
如姑娘就道:“蔡姐姐這話說的,我的身份難道比蔡姐姐低,蔡姐姐都霸占了一座院子,難道我就不成?”
蔡姨娘氣道:“你若不滿,只管找老爺太太說去,何必說給我們聽?十三姑奶奶回來是客,再者,太太不是說了叫你呆在屋里么?這會(huì)子跑出來做什么?或許還有一事你不曉得呢,這院子從前還是太太做姑娘時(shí)住過的!”
如姑娘輕笑道:“蔡姐姐也不必拿這話來壓我,我再糊涂也曉得這宅子是太太的嫁妝,只是蔡姐姐這話卻說錯(cuò)了,太太的東西難道就不是老爺?shù)模刻睦锉P算著什么呢?真正耐人尋味呢!”
明玉已懶得聽下去,扭頭朝如姑娘冷冷道:“背后議論主母,你有這個(gè)資格?這院子我暫且住了,別的做不了主,你請(qǐng)回吧!”
直接吩咐香桃送客,如姑娘不肯走,正好有壯實(shí)婆子進(jìn)來,蔡姨娘便叫那婆子拖著如姑娘出去。
到了屋里,想到四老爺?shù)臑槿耍饔裥睦镆魂嚭狻2桃棠锫犞忸^如姑娘惡人得志張狂的聲音,不屑道:“太太給她兩分顏色便要開染房,也不想想自個(gè)兒有沒有那個(gè)體面。”
明玉出嫁前,四老爺就帶回來過一個(gè),沒想到現(xiàn)如今又多了一個(gè)。六哥都差不多到了成親的年紀(jì),四老爺竟然還這般為老不尊,帶這樣的女人回來。明玉是曉得四老爺混起來是個(gè)什么情形,當(dāng)初在淮安,至少還有陳老太太壓一壓,現(xiàn)如今在京都,陳老太太也管不到他。
“太太打算什么時(shí)候回淮安老家?”
蔡姨娘聞得,忙回道:“這事要等放榜后,倘或六爺金榜題名,能留在京都,太太就不會(huì)急著走了,至少要把六爺?shù)幕槭罗k了。”
這樣說的意思,明玉心里一喜,“太太已開始給六哥議親了?”
蔡姨娘也笑起來,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頭:“倒是有幾家夫人透出這個(gè)意思。”
不過,陳明賢作為四房長子,陳家明字輩最被看好的人才,他的親事自然要格外慎重,再者陳老太太最喜歡他,他的親事還要陳老太太親自看過點(diǎn)頭才成。眼下雖還不曉得春闈、殿試結(jié)果,瞧他一臉輕松,上上下下也都不緊張,這種平常心態(tài),反而更好。話說回來,陳明賢本來就完全稱得上年少有為,又生的玉樹臨風(fēng)。
明玉將之前如姑娘帶來的不愉快拋之腦后,想象著六哥成親后會(huì)是什么模樣?他那樣的性子,大概會(huì)叫未來嫂子覺得悶吧?
只是,人都有不同的一面,就好比楚云飛,外人瞧著是一個(gè)摸樣,在明玉眼里又完全是另一個(gè)模樣。不覺又想到潘大奶奶剛才觸在她耳邊說的話,臉頰就有些滾燙。
蔡姨娘一邊幫著香桃等人收拾堆放在桌子上的東西,一邊笑著和明玉說話:“太太把六爺隔壁那院子收拾出來,晚上十三姑爺就歇在那邊。這會(huì)子六爺他們還在吃酒,十三姑爺?shù)臇|西收拾收拾就拿過去吧。”
明玉應(yīng)了一聲,香桃對(duì)這府里熟悉,先將楚云飛的包袱送過去,落英、落翹幾個(gè)就把明玉、秦氏要換洗的衣裳取出來。
等收拾好,明玉就把給明芳、蔡姨娘帶的禮拿出來,蔡姨娘是兩匹緞面,一對(duì)直估那邊時(shí)興的手鐲。明芳是一套紅珊瑚首飾,包括簪子、一對(duì)珊瑚珠手串、一對(duì)滴水形耳墜,這是秦氏給明玉的,明玉得了好幾套,這一回帶了三套來,她自己戴了一套,還有一套是給明菲準(zhǔn)備的。
紅珊瑚原就難得,這樣一整套更不好尋。蔡姨娘沒想到明玉這樣大方,竟然送這么金貴的東西,正要替明芳道謝,就聽到明芳推辭。
明玉笑道:“這是給你及笄的禮,我算著日子也快了,你就收起來吧。”
明芳一臉為難:“這東西太貴重了,太太都沒有……”
“太太哪里也預(yù)備了,這個(gè)就是送給太太,太太也不會(huì)戴吧?你若不收,可是嫌棄不好?”
蔡姨娘忙笑道:“十三姑奶奶說得在理,你們姊妹情分深厚,再說這也是十三姑***心意。”
紅珊瑚再難的,終究比不得遺跡,那才是世上獨(dú)一無二的。只不過那個(gè)是秦氏送給四太太的,明玉也單獨(dú)為四太太備了別的。
明芳抿著嘴唇,明玉打趣她:“自個(gè)兒收著,等出閣的時(shí)候就是你的嫁妝了!”
蔡姨娘連連點(diǎn)頭:“十三姑奶奶嫁了人就是不一樣,嫁了人和做姑娘時(shí)完全不同,夫家兄弟姊妹多,妯娌之間難免要比較。到底是十三姑奶奶有心。”
明芳臉紅的和紅珊瑚有的一比,生怕明玉和蔡姨娘再說出什么來,福福身道:“謝謝十三姐姐。”
“都是姊妹,不用這樣客氣。”
蔡姨娘立即給明芳身邊的丫頭打了眼色,那丫頭會(huì)意就替明芳拿了去,蔡姨娘又叮囑道:“好生收著,可別弄壞了。”
這般急切,讓明芳尷尬起來,低聲朝蔡姨娘道:“我陪十三姐姐說說話,今兒太太把外頭的事交給姨娘,姨娘不去瞧瞧么?”
送走蔡姨娘,明芳松了口氣,望著明玉訕訕笑道:“姨娘的性子……”
明玉見識(shí)過楚大夫人、阮氏那股子貪財(cái)?shù)膭艃海桃棠锔静恢狄惶幔催^來說,蔡姨娘也是為明芳著想。嫁了人,到了夫家,總要有些拿得出手體面的東西。何況,明芳定親的那家,也是大家族。倒不是說四太太會(huì)苛待明芳,不好好給她預(yù)備嫁妝,只是四房的情況,明玉也不是不知道。
陳明賢要娶親,這里要花錢,等陳明賢入仕,打點(diǎn)需要的銀錢也不少。四老爺不能幫襯一二就罷了,偏偏還要給四太太添亂,不曉得從哪里弄些人來養(yǎng)著。
楚云飛他們?cè)谕饷孀阕愠缘缴陼r(shí)三刻才結(jié)束,曉得喝了酒,明玉帶著蓮月、香桃過去服侍,陳明賢正好和他一道過來,兩人竟都沒有醉意,反而很投機(jī),尋了棋盤出來對(duì)弈。倒是潘大爺和后面來的五爺喝醉了,吃了醒酒湯,在外院客房休息。
楚云飛就罷了,看他長相就曉得酒量不弱,何況明玉也親自驗(yàn)證過,陳明賢渾身酒味卻面不改色,就十分叫明玉驚嘆,兩人怕是在酒桌上沒分出勝負(fù),所以又下棋決勝負(fù)。
自有小廝在這里服侍,明玉回四太太正屋去。
吃過晚飯,姨太太、潘大奶奶告辭,約好幾日后去潘家做客。
夜里秦氏也過明玉原來住的院子安歇,她在正屋,明玉在側(cè)間。雖坐船比馬車舒坦,到底搖搖晃晃睡得不安穩(wěn),秦氏早早歇下。明玉去見四太太,四太太就問起明珠的事。
“怎么十四偏偏就去了你們哪里?”
別的倒不必避開秦氏,明珠的事秦氏雖曉得,卻也重來不會(huì)在明玉以外的人跟前提,到底是家丑,陳家決不希望外人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便說出來。反之,在秦氏跟前說這些,秦氏也難做。
“相公帶她回去壓根不曉得她是誰,當(dāng)時(shí)的情況……”
明玉細(xì)說了一遍,垂著頭道:“是女兒給太太添亂了。”
這件事三太太一開始也瞞著四太太,現(xiàn)在四太太曉得了,今兒五爺來了,三太太等人卻連信兒也沒一個(gè)。
“如今是沒怎么樣,十四那孩子不吃一回虧,也不曉得好歹。”四太太嘆了一聲,“以后卻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