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陳孝安跟他報出的那幾家人口正經(jīng)不少,加在一起有二十余人,這一被剔出來,老宅原本的下人一下去了三分之一。
打擊來得太驟然,自然有人不服,但來捆人的是粗壯婆子或小廝之流還好鬧一鬧,私兵們雪亮的刀鋒一亮,便自命資再老腰桿再挺的家奴也不敢硬來,只能嚇得放聲大哭,又要喊冤,刀三面粗心不粗,三言兩語,把錯全推到了陳孝安身上,只說是他拉扯了眾人下水,以致惹惱世子。
這些人只見了沐元瑜一面,連她的長相還記不太清,更揣測不來她的心性,而陳孝安則不一樣,俗話說得好,管家三年,人憎狗嫌,世上就沒有全然不招人怨的掌事者,這些人中本已有對陳孝安銜怨已久者,這一來,無處傾瀉的仇恨盡皆發(fā)到了他身上,口里被堵上了罵不出來,心里也要問候問候他的祖宗。
這一通鬧騰,饒是私兵們動作再麻利,也難免驚動了些人,比如借住的韋家人。
韋啟瑞一打聽到私兵拿人的理由就羞怒交加,尋著母親韋太太道:“母親,這里住不得了,那世子分明是指桑罵槐,給我們難堪!”
韋太太年過四旬,她坐在臨窗炕下,穿一身藏青色對衿襖,發(fā)髻上簪了三四樣銀器,眼角眉梢皆生出了淡淡的細(xì)紋,膚色也不大好看,泛著些微蠟黃,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形于外的不如意與頹然。
聽到兒子的話,她默然了片刻,勉強笑道:“瑞兒,你又多心,人家處置奴婢,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要去管就是了?!?br/>
韋啟瑞急道:“哪里是沒關(guān)系,那個話音再明顯不過了,母親你聽不出來嗎——”
“聽出來了又怎么樣?!?br/>
韋二姑娘從內(nèi)室繞出來,溫溫柔柔地道。
韋啟瑞被問得愣了片刻:“——當(dāng)然是離開這里!咱們家又不是差錢,沒路可走,必得寄居在別人家里,往外去或買或租,哪里住著不好,非要在這里看人的臉色不成!”
韋二姑娘在韋太太身側(cè)站下,道:“可是哥哥,出了這個門容易,再想進(jìn)來,就千難萬難了?!?br/>
韋啟瑞莫名其妙:“我為什么還想進(jìn)來?”
韋二姑娘抿住了唇,臉龐微微泛紅:“哥哥雖不想——”
韋啟瑞這回愣的時間更久,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才反應(yīng)了過來,然后——他的臉也紅了。
他是個一般正常的少年,完全沒料到溫柔嫻靜的妹妹忽然流露出要跟他談?wù)劯星榈囊馑?,一下先把自己尷尬得不輕。
“瑤娘你——”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那小子——他、他比你還小兩歲呢,就是個孩子,你你怎么看上他了?”
韋瑤道:“哥哥,你說沐世子小,可論心性,我看人家比你還穩(wěn)得住些。”
韋啟瑞立時不服氣了:“你這說的什么,那世子那樣無禮——哎,不對,不扯這些了,你、你這到底怎么回事???母親,”他頗有些無措地向韋太太求助,“您聽聽瑤娘的話,這丫頭——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韋太太聲音有些虛弱地開口:“我知道,這些事你不要管?,幠锖湍阏f,只是要你不要添亂,你妹妹什么品,你一向知道,至少再沒有人厭煩她的,這件事若能成就,我從此省了多少心事?!?br/>
母親居然知情還支持,而且聽上去似乎還不是昨晚一見之后才有的決定,而是早有此議——韋啟瑞簡直覺得腦子不大夠用,茫然道:“我都不懂你們在想什么,對了,那許泰嘉呢?他自見過瑤娘一回后就很傾慕,他是隆成侯府的世子,現(xiàn)還做著二殿下的伴讀,將來穩(wěn)穩(wěn)要接侯府爵位的,論前程不比沐世子差在哪里,論性情文雅得多,難道不正是瑤娘的良配嗎?為何要去想著那夷人世子?”
韋瑤先微嗔道:“哥哥,你不要總叫沐世子夷人,一來他并不是,二來你都覺得他脾氣不好,還偏這樣說人,萬一不留神在人面前帶了出來,不是現(xiàn)找虧吃?”
韋太太隨后方道:“許家的大爺是不錯,但是我們家如今這樣,他和瑤娘,就與你和那邊的四丫頭一樣,齊大,非偶啊。”
韋啟瑞不由漲紅了臉:“母親,我都跟你說過八百遍了,我跟四表妹沒有什么,我們清清白白的,別人不相信也罷了,怎么母親也不信我!”
韋太太嘆口氣道:“娘不是這個意思,四丫頭自己不檢點,在房里偷藏你的荷包,丫頭害怕告到了你姨媽那里,最終避走的卻是我們,這就是勢不及人的結(jié)果了。”
“母親,也不要這樣說四表妹,”韋啟瑞更不自在了,吞吞吐吐地道,“她、她也沒干什么,也許就是不小心拿的呢,這樣說她,怪刺耳的。”
又想起來道,“不對啊,許泰嘉母親都覺得他家世太高,那沐世子怎么反而能成?”
他再覺得被沐元瑜掃了顏面,對她的身份是不能不承認(rèn)的。
韋太太知道這個小兒子只知悶頭讀書,于情/事上都沒開竅,別的更不消提,不得不點了他一句:“許家大爺高堂在上,出入多少雙眼睛盯著,有什么不妥,頃刻就有人報上去,而沐家的這位王世子——”
她遠(yuǎn)離雙親,京中比她年長的不過是已出嫁的庶姐和隔了房的堂兄,以她一言不合說捆人就捆人的脾性做派,這些人怎管得起她?
許泰嘉空有尊貴身份,行事卻有掣肘,說了未必算,沐元瑜沒有,至少眼下沒有。
這就是機遇,只看有心人能不能抓住。
韋啟瑞發(fā)著呆,他讓家人護(hù)佑得好,便喪父投奔進(jìn)文國公府時,文國公喜歡讀書上進(jìn)的少年,見他小小年紀(jì)已中了秀才,十分喜愛,親去家學(xué)里發(fā)了話,文國公夫人又是他的親姨媽,那些貴族子弟們沒人敢欺負(fù)他;及至后來被迫避走,那也是四姑娘先心悅了他,他對四姑娘沒什么感覺,因此也沒覺得受什么屈辱,反覺得自己無端撩動人心,害得四姑娘遭罰挺不好意思的,故此走就走了,也不覺得怎樣。
他心里記著父親是狀元,天下文魁,自己也是奔著這條路上去的,只要他努力,早晚出頭,世情的殘酷,他目前為止是一點沒體會到。
韋太太道:“你只不要理這些事就行了,好好讀你的書——”
“娘!”
韋慧攜著一個少婦走了進(jìn)來,俏臉板板的,那少婦體態(tài)豐盈,面貌白潤,眼中則閃爍著興奮的八卦之光,與韋慧的不悅形成鮮明對比。
韋太太微微詫異:“慧娘怎么了?一大早和誰賭氣?”
韋慧鼓著腮道:“娘,我以為那沐世子是個好人,結(jié)果你不知道他多么、多么——”她說不出口底下的話,拉一拉少婦,“大嫂,你和娘說!”
少婦是韋家長媳,走到韋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太太,外頭那樣鬧騰,我們出去打聽了一下,太太猜我們聽見了什么?”
韋啟瑞回了神,老大不高興地道:“不會是說我們的罷?我就說不要留在這里看人的臉子?!?br/>
少婦笑道:“小叔,不是。是一個三等的小丫頭,說她去春深院送花,結(jié)果隔窗聽見世子和貼身丫頭們調(diào)笑,兩句話就把兩個夫人位份許出去了。我以往聽著那些偏遠(yuǎn)邊疆地方的人不講究,開竅得早,還不大信,結(jié)果這位沐世子才多大年紀(jì),身邊的丫頭倒是都上手了——”
她說著掩口笑起來,“他人倒大方,先許了一個,另一個丫頭不依,撒嬌了一句,便把另一個也許出去了,真是年少風(fēng)流,不辜負(fù)他那般品貌?!?br/>
滿屋里只有她一個在高興。
余下的韋太太,韋啟瑞,韋瑤韋慧,皆僵凝著臉。
過片刻,韋啟瑞一跺腳,想說什么,當(dāng)著一屋女眷又不好說,憋著一肚子氣轉(zhuǎn)身大步走了。
韋太太冷著臉,向長媳道:“這等話你聽聽罷了,怎能叫慧娘也聽見?聽了個起頭就該帶她回來,還耽擱在那里,你的婦德在哪里?真是越來越?jīng)]數(shù)了!”
少婦收了笑意,委屈地屈膝:“是,媳婦錯了?!?br/>
韋太太無力地擺了下手:“行了,帶著慧娘到你房里去做些針黹,你也知道這是別人家,現(xiàn)在主人回來了,以后就不要再出去亂走?!?br/>
少婦低了頭,默不吭聲地拉著韋慧往外退去,將出門檻的那一瞬間,她眼角飛起瞄了韋瑤一眼。
她聽一聽閑言就是沒有婦德,二姑子實打?qū)嵉貏尤思业哪X筋倒是無事,什么高枝都敢攀——哼,也不怕摔折了腿!
韋太太與韋瑤各有心思,沒注意她這臨去一眼,過一會,韋瑤收拾了心情,恢復(fù)了嫻雅模樣,安慰韋太太道:“娘,這不是什么壞事,大家公子房里放兩個人也是常有的事,誰和她們計較。便早了些,沐世子懂,總比不懂的好——要像哥哥那樣,那才是費功夫了?!?br/>
韋太太被說得勉強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我的兒,只是太為難了你。家里現(xiàn)在這樣,唉?!?br/>
韋瑤腦中劃過沐元瑜那張臉及昨晚的一舉一動,心中說不上是什么滋味,但總之,她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是——
“娘,你不要多慮,我,我并不覺得怎么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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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懂事太早”的沐元瑜很快也接收到了這個流言的傳報。
她剛吃完早飯,奉書給她端了漱口的茶過來,聞言將茶盅向桌上一擱道:“我認(rèn)得那小丫頭,我去提她過來?!?br/>
沐元瑜叫住她:“慢著?!毕肓讼拢鋈恍α?,“由她說去罷,這倒未必是壞事?!?br/>
起身掃一眼鳴琴觀棋,“只是,要委屈兩位姐姐了。”
屋里幾個丫頭都是心腹,很快皆反應(yīng)了過來,鳴琴抿唇笑道:“我有什么委屈的,只要世子不嫌婢子們顏色粗陋?!?br/>
觀棋更是嘻嘻哈哈的:“世子,這下人都知道,你可不能抵賴了,我這‘夫人’穩(wěn)當(dāng)了?!?br/>
正嬉笑著,臨畫走進(jìn)來:“世子,孟夫人送三姑奶奶的那些東西都撿出來了,照著世子的意思,我們也添了幾樣,外頭車也備好了,現(xiàn)在就出門嗎?”
沐元瑜問她:“三堂哥那里讓人去問過沒有?”
臨畫點點頭:“去問了,那邊的綠琦姐姐說是累著了,還睡著沒醒?!?br/>
“那就讓三堂哥歇著罷,若醒了問我,再同他說一聲就是?!便逶さ溃拔椰F(xiàn)在去見三姐姐,你們在家若累了就也歇一歇,若不累,就把人事理一理,諸般規(guī)矩,同我們在家里時一樣,有啰嗦的,就叫他跟陳管家作伴去?!?br/>
鳴琴應(yīng)了:“知道,這些不要世子操心,我們都理會得?!?br/>
沐元瑜便起身,丫頭們圍上來給她穿外出見客的大衣裳,她想著又道:“父王給三堂哥蔭監(jiān)的手書找出來沒有?過兩天休整好了就該用起來了,拿著同我的請見奏疏放在一起,橫豎我們應(yīng)當(dāng)是一起出門?!?br/>
丫頭們一一都應(yīng)了:“是?!?br/>
入京頭回見親戚,丫頭們都很用心,卯足了勁圍著沐元瑜足收拾了一炷香的功夫,方心滿意足地散開來,打量著她嘖嘖夸贊:“看世子這人才,什么王孫公子都比下去了?!?br/>
沐元瑜不很在意這些,笑著抬腳出門。
作者有話要說:我趕腳我現(xiàn)在就是那渣爹老王爺,每天都有一后院美貌如花青春年少神完氣足的美人們跟我說還要,但是我……有隱疾……
不太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