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打十王府出來后,已是暮色四合,冬日日頭落得快,再待回了沐家老宅,天便黑透了。
沐元瑜和沐元茂各捧著一只饅頭手回來,可把丫頭們心疼得不輕。
春深院里此時已歸置收拾得差不多了,鳴琴把兩人引到預備待客用的東次間里,兩人上了炕,各據(jù)炕床一邊,把手伸在中間的炕桌上。
沐元茂舒服地呼了口氣,完好的那只手好奇地摸了摸炕上鋪著的猩紅毛氈,道:“我以前聽人說北邊人冬天都睡炕上,十分暖和,真的呀,這氈子都熱乎乎的?!?br/>
沐元瑜“嗯”了一聲,問鳴琴:“有什么吃的沒有?我和三堂哥都還沒用晚飯。”
鳴琴忙道:“吩咐下去了,廚房里有現(xiàn)成做好的,馬上就送來?!?br/>
觀棋腳步急促地甩開簾子沖進來,手里拿著兩瓶跌打損傷的藥膏,一邊忙忙往外倒,一邊心疼地直念叨:“世子在南疆長了這么大,一根指頭也沒挨過人的,這可好,才進京叫人把手板打高了兩寸,京里的人真是太壞了。”
鳴琴面上顏色也不好過,不過她穩(wěn)得住些,沒抱怨出口,只拿過另一瓶,倒出來給沐元茂涂。
很快,兩人的手包成了兩只粽子。
這時晚膳也上來了,幾個大食盒一放,一道道肉菜在炕桌上擺開。
耽擱到這個時候,沐元瑜和沐元茂皆已是又累又餓,吃什么都是香的,兩人挨打時都留了個心眼,伸的是左手,此時便也還湊合能自己用飯。
正吃著,門外傳來女子的說話聲。
沐元瑜聽著那動靜陌生,不像是自己這邊的丫頭,以為是老宅里原有的,咽了口飯,騰出空向鳴琴道:“我這院里有你們夠了,不要別人進來,老宅的人還讓他們干自己的事去罷——怎么了?”
她忽然發(fā)現(xiàn)鳴琴和觀棋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觀棋氣呼呼地道:“世子,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這府里在咱們之先,還住進了別的人!”
鳴琴想攔沒攔住,只好道:“你急得什么,好歹等世子用過飯再說。”又向沐元瑜道,“不是什么大事,世子別擔心,先用飯罷?!?br/>
外面的動靜卻又大了點,且摻上了男子聲音,沐元瑜這哪里還吃得安穩(wěn),向沐元茂道:“三堂哥,你先吃著,我出去看看?!?br/>
沐元茂把筷子一丟:“我吃飽了,瑜弟,我們一道出去。奇了怪了,這是咱們沐氏的老宅子,什么別的人能住進來?”
兩人一起要下炕,鳴琴彎腰給沐元瑜穿鞋,抓緊時間解釋道:“是刀三他們巡視的時候發(fā)現(xiàn)的,前院后院竟各有一處屋舍先住了人,起初以為是主子們長久不在,下人們大膽住了進去,但一想又不對,便是原來放肆,知道世子進京的信也該偷偷搬出來了。近前一看人,穿戴不凡,卻是像個正經(jīng)人家。再一問,方知是三姑奶奶婆家那邊的親戚,在這宅里已住了差不多有半年了?!?br/>
這可真是件稀罕事。沐元瑜微微冷笑:“問了陳管家沒有,他怎么說?”
沐芷霏既是晚輩,又是出嫁女,雙親高堂俱在,從哪一條算起她也沒權(quán)利將老宅私自做主借人,且住了半年之久都不送封信到滇寧王府去請示一下。
如此大事,陳孝安見了她,竟還不第一時間告知與她。
鳴琴道:“陳管家很為難,說是三姑奶奶的意思,他知道不妥,無力抗衡?!?br/>
這個管家不能要了。
沐元瑜心中下了決斷,直接拋下另問:“三姑奶奶的親戚具體什么來路?”
鳴琴一邊抱了裘衣來給她披上,一邊道:“說是文國公夫人的娘家妹子一家子,那家老爺原在湖廣那邊某個州府里做知府,兩年前一病死了,拋下一家人沒著落,那家的太太就帶著兩個兒子并三個女兒進京投靠了文國公夫人,中間不知發(fā)生什么故事,叫我們?nèi)媚棠潭禂埩藖?,住到這里來了?!?br/>
兩兒三女——
這人口可真不少,怪不得前后還占了兩處屋舍。
沐元瑜掀簾出門,站到廊下,一陣寒冷晚風撲面而來。
只見中庭里站著一男二女三個陌生人,年紀都不大,男子大約十七八歲,一身斯文氣息,看著像個讀書人,兩個姑娘則一個十四五歲,另一個還要小些,大約只得十二三歲,相貌皆十分秀麗,從穿戴上看,也是有底蘊的人家。
這樣的怎么會淪落到借住別人家宅子來了?
見到她出來,男子很有禮貌地拱了拱手:“可是沐世子?在下姓韋,草字啟瑞,先前本要拜見世子,不料世子蒙詔,在下晚了一步,只得現(xiàn)在前來,還請世子見諒?!?br/>
沐元瑜攏了攏裘衣,笑道:“晚了一步,不是晚了半年嗎?”
她此語一出,階下三人皆變了顏色。
兩個姑娘立時都紅了臉。
韋啟瑞質(zhì)問道:“世子這是什么意思?”
沐元瑜看著形勢不對,這幾人還挺理直氣壯的,便仍舊笑道:“沒什么意思,我不知這宅里先住了人,幾位前來,嚇了我一跳,所以和諸位開個玩笑?!?br/>
韋啟瑞勉強重新露出笑容:“先前我們跟世子的護衛(wèi)們已解釋了,聽說世子這邊不知道我家借住的事,我們也十分驚訝。所以天色這么晚了,在下也不得不前來親向世子說明一番,以免生出誤會?!?br/>
沐元瑜點了點頭:“原來如此,請韋公子說罷,我洗耳恭聽?!?br/>
她話說得和氣,但卻根本沒有請人入內(nèi)的意思,韋啟瑞的臉色又不大好看了,當著這院里許多下人的面,要說自己為何寄人籬下的事,真正的主家居然還并不知道,這怎么說得出口?
他一賭氣,直接道:“此事文國公府里沐大嫂子盡知,世子與大嫂子是一家人,更好說話,直接問她去罷?!?br/>
這話一出,氣氛就僵住了,沐元茂忍不住,幫腔嘲笑:“嘿,你橫什么呢?你自己說要解釋,叫你說了,你又不說,叫我們問別人去,那你來干嘛的,就專程給我們兄弟使個臉子看?”
韋啟瑞臉龐一下漲紅:“是你們沒有禮數(shù)——”
“哥哥?!币慌阅莻€年紀大一些的姑娘輕輕拉了他一把,而后盈盈福身道:“世子不要見怪,我哥哥性子急些,并無不敬之意,此事確實由沐大嫂子從中操辦,并非我家私自做主,世子如有疑問,盡可前去詢問?!?br/>
沐元茂道:“你們是一家的?”
韋啟瑞是成男,不好老叫未成年的妹妹頂在前頭,忍氣又開了腔:“是我二妹。”又指了指另一個小些的姑娘,“這是在下的小妹。”
那小些的韋三姑娘一直在好奇地偷瞄沐元瑜,聽見提到她,方移開了目光,福了福身。
沐元茂嘀咕:“怪不得呢,一般的說話不痛快,還是叫我們?nèi)杽e人。”
韋啟瑞:“……”
他臉又拉了下來。
沐元瑜問他:“韋公子前來還罷了,不知兩位姑娘所為何事?”
天可都黑了,照規(guī)矩講,韋家這兩位姑娘實在不該選在這個時辰來拜訪初次見面的外男,哪怕韋啟瑞這個兄長跟著也不行。
韋啟瑞自己顯然知道說不過去,臉色就擺不下去了,訕訕地道:“兩個小丫頭沒見過世子,想來給世子問個安。”
沐元瑜懂了,大概她是被當西洋景看了。
韋家這兩個小姑娘在這時代算將成年了,該守的規(guī)矩都要守起來,但在她眼里其實還是兩個半大孩子,她對孩子的脾氣天然要好些,便沒就此多說什么。
只道:“按理,該請韋公子進去坐坐,只是——”她晃了晃自己的粽子手,“見駕時才受了罰,屋里又剛安頓下來,有些亂糟糟的,實在不大方便,韋公子見諒?!?br/>
她的手原籠在裘衣里,室外光線又不佳,韋啟瑞此時方見著,愣了一愣,道:“哦。”
然后方反應過來,總算得了這個臺階,他一方面覺得心里好過了些,一方面也實在不想再留下來招惹難堪,便道:“是我來得莽撞了,事已說清,在下等就不打攪了,請世子好生歇息?!?br/>
說完就有點迫不及待地領(lǐng)著兩個妹妹轉(zhuǎn)身離去。
沐元茂站在一旁,抄著手,莫名其妙地道:“他說清什么了?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能住進老宅里啊,三堂姐難道能做這宅子的主?”
沐元瑜轉(zhuǎn)身進屋:“有人能說清?!狈愿励Q琴,“叫陳管家來。”
**
韋啟瑞一行人走在冷風里。
韋三姑娘清脆的聲音響著:“二哥,沐世子說他見駕時受了罰,為什么會受罰???我看他手包得那樣,好像傷得不輕?!?br/>
韋啟瑞沒好氣道:“我怎么知道,不過那種蠻子,不知禮數(shù),君前失儀正常得很,說不準就惹惱了皇上,所以打了他?!?br/>
韋三姑娘道:“他哪里是蠻子,只是住在云南而已?!?br/>
“他娘是夷女,他怎么也算半個蠻子。”韋啟瑞訓她,“你離他遠些,你看他帶進宅子里的那些人,個個兇神惡煞,一看就不好惹,下午來說話時,更加像審賊一樣,真是斯文掃地?!?br/>
“沐世子本人又不兇,他看上去秀氣得很。二哥,你對人有偏見,我不和你說了?!表f三姑娘轉(zhuǎn)而去抱著韋二姑娘的手臂,道,“二姐姐,你說,沐世子是不是生得很好?我看他比京里的這些公子們也不差什么,根本看不出哪里像蠻子?!?br/>
韋二姑娘在夜色里微微臉熱,輕聲道:“慧娘,你一個姑娘家,不好把別人家的公子生得什么模樣掛在嘴邊,不過——這位沐世子倒確實能掌事的樣子,不像他年紀那樣小,也肯與人留些退步?!?br/>
韋啟瑞不認同道:“他那樣無禮,門都不叫我們進,哪里留什么退步了?”
韋二姑娘溫柔道:“哥哥,那是郡王世子,文國公府里的大表哥見了他也要矮一頭,脾性高傲些,也是難免。哥哥若計較這個,京里貴人那么多,可是計較不過來了。”
“我計較——”韋啟瑞氣得一甩袖,“真是跟你們女人家說不清楚,我就覺得他無禮得很!”
他說著氣忿忿地加快了腳步,走到前面去了。
韋慧嘻嘻笑著小聲道:“二姐姐,我看二哥是讀書讀迂了,這點事有什么好生氣的,他還認真起來了。我們?nèi)タ淬迨雷樱矝]有生氣,我就覺得他脾氣挺好的。”
韋二姑娘忙望一眼前面兄長的背影,沖她豎起一根纖白手指:“噓——”
韋慧住了嘴,姐妹兩個互望一眼,一齊偷偷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擔心感情戲進展太快的小天使們。。不不,遠沒有泥萌想象的那樣快,我女主妹都沒撩要是就交代了,可不白瞎了她這樣帥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