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二月初。
云南府城進(jìn)入了一年中最美的時節(jié),山茶,玉蘭,杜鵑,海棠,百合等次第開放,鮮花滿城,暖香拂面。
滇寧王的心情也如春風(fēng)一般宜人,如鮮花一般美好,如頭頂上蔚藍(lán)的晴空一樣敞亮。
柳夫人理所當(dāng)然重新復(fù)寵。
除此之外,滇寧王府的局看似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恢復(fù)成了先前那般狀態(tài)而已。
柳夫人的身孕對她本人意義重大,但沒人以為能影響到滇寧王妃什么。
沐元瑜已經(jīng)十三歲,體魄健康,溫和好學(xué),是個十分稱職的王府繼承人,柳夫人肚子里的就算是個男丁,就算活蹦亂跳地生養(yǎng)了下來,也早被沐元瑜遠(yuǎn)遠(yuǎn)甩在了后頭,對她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
何況——柳夫人的身孕似乎還不那么穩(wěn)。
可能是她初懷的年紀(jì)畢竟有點大了,也可能是懷孕初期受了氣,總之,查出孕事沒幾日,她就開始孕吐起來,吐得還十分猛烈,幾乎吃什么吐什么,眼瞧著人就憔悴下去。
滇寧王妃見此,免了她的請安,且下了令,凡清婉院要什么都敞開供給,但即使這樣不用為任何瑣事煩心地靜養(yǎng),對柳夫人的懷相也沒有什么幫助,她仍然一日比一日虛弱下去。
這種情況貫穿了整個二月,滿府城在婦科上有點名聲的大夫皆叫滇寧王拎來試了個遍,都沒能阻止住柳夫人的消瘦,滇寧王的臉色也從起初的欣喜若狂變成急躁焦慮,最終實在沒法子了,他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信了其中一個大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出來的建議,親自帶了人馬,把柳夫人送到了城外西山半山腰上的圓覺寺里,指望著用無邊的佛法安撫護(hù)佑住這位據(jù)說命貴重、所以十分能鬧騰的未出世的幼子(女)。
“貴重?再貴重還能貴重過我們世子?”早上請安時,孟夫人酸溜溜地說著。
想起來她就一肚子氣,姓柳的賤人運氣也太好了,她這里都找秋薇私下說過話了,許諾她只要承寵就能抬姨娘,不想柳氏那個藏奸的,不聲不響竟有了!
這下好了,又把王爺?shù)男南档盟浪赖?,這柳氏還尤其會做妖,好像誰沒養(yǎng)過孩子似的,她給王爺生過兩個女兒都沒有哪回像柳氏一般要死要活,吐?吐了再吃就是了!做女人的天生就是這個命,誰懷胎十月不要受點罪。
只有柳氏金貴,這才幾個月,是男是女都看不準(zhǔn),就折騰得好似懷了龍種般,府里都裝不下她了,還要到寺里去靜養(yǎng),哈!
不只她酸,葛姨娘更酸,葛姨娘其實相對年輕些,不過也快四十了,她和孟夫人一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身是肯定入不了滇寧王的眼了,所以那晚滇寧王過去,她狂喜過后注意到滇寧王多望了上來奉茶的丫頭一眼,就很快善解人意地安排那丫頭晚間伺候了。
第二日滇寧王離去,葛姨娘緊著審問丫頭,丫頭含羞道不知滇寧王滿不滿意,但似乎是沒有什么不滿。
沒有不滿就是滿意了呀,傻丫頭!葛姨娘親熱地嗔怪了丫頭,又賞了首飾,也不要她做活了,就好好歇著,閑著,預(yù)備著滇寧王下一次的大駕光臨就行。
葛姨娘等著,盼著——等到了柳夫人有孕的消息。
那一種心碎咬牙不必多提,更心碎的就在中旬,那丫頭的月事一天不早一天不晚地如期來了,把葛姨娘最后一點微薄的希望也磨滅了。
所以現(xiàn)在孟夫人酸完,她接著就道:“娘娘,妾身聽說,為了不驚擾到柳夫人,王爺沿著圓覺寺一帶布置了家兵,把整座寺廟都封了,柳夫人居住期間不許外人進(jìn)入,不是妾身多嘴,這確實有點——”
她沒封號,腰桿不如孟夫人硬,酸便也吞吞吐吐的,只敢酸半截。
滇寧王妃坐在主位,一句腔也不搭,面無表情地道:“都說完了?說完沒事就散罷。”
她下了令,看著心情又似很不好的樣子,妾室們不敢招惹,便再有話也都憋回去了,陸續(xù)站起來,行了禮告退。
許嬤嬤指揮著丫頭們布置桌椅,擺上早膳,安排妥了近前來勸道:“娘娘,別多想了,先用飯罷。您看您這臉色,昨夜就沒睡好,現(xiàn)在飯再進(jìn)不香,精神更要弱了,哥兒先前來時就問了,這等到哥兒下了學(xué)回來,娘娘還這樣,哥兒豈不更擔(dān)心了?”
滇寧王妃勉強道:“我知道了?!?br/>
說是這么說,她心里存了事,到底還是吃不下多少,胡亂用了碗粳米粥,夾了兩塊山藥糕就罷了,許嬤嬤看得著急,但知道滇寧王妃性情剛硬,不能硬勸,只得忍在心里。
過一時,日頭高起來,外頭來了管事的嫂子大娘們,滇寧王妃移駕到前廳的抱廈里理事,許嬤嬤便想說也沒功夫說了,自己發(fā)愁地靠到了門廊邊,忽見著一個沒留頭的小丫頭左右張望著跑到近前來,悄悄道:“嬤嬤,外面有個嬸子找你?!?br/>
許嬤嬤回了神,問她:“是誰?”
小丫頭不說,扯她的衣襟:“嬤嬤,就在這門外面,您出來就見著了。她說有要緊事找您?!?br/>
聽說就在門外,許嬤嬤便沒再問,以為是底下哪個來回事的管事人辦錯了差使,提前來找她通融求個情,就半納悶半不耐煩地跟著小丫頭出去,邁過門檻,又叫小丫頭拉扯著繞過了半邊院墻。
“你這小毛丫頭,糊弄到你嬤嬤頭上來了,不是說就在門外——哥兒?”
路邊開得絢爛如天邊云錦一般的一排海棠樹后,探出了沐元瑜笑瞇瞇的圓臉。
“嬤嬤,是我找你?!?br/>
她走出來,往小丫頭手里塞了兩個金黃清香的枇杷,小丫頭歡歡喜喜地抱著跑了。
許嬤嬤不由把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哥兒找我,直接進(jìn)來就是了,還叫人傳什么話,怕讓娘娘知道逃學(xué)?哥兒若累了,就休息幾日也沒什么,娘娘必不至說的?!?br/>
沐元瑜哭笑不得,她這輩子身邊就沒有誰覺得她應(yīng)該刻苦用功的,哪怕滇寧王都不過是嘴頭上教訓(xùn)她兩句,也沒真壓過她學(xué)什么,她如今身上有的能耐真的全憑自己堅韌的意志力得來,上輩子她叫語數(shù)外物理化的各門老師們拿小鞭子抽著都沒這么用功呢。
可見學(xué)習(xí)這回事,最有成效的還是自覺。
“嬤嬤,我跟先生說了才出來的,一會兒我還回去。我偷著回來是想問一問,嬤嬤知不知道母妃這幾日為什么總不開心?”
“……”
許嬤嬤的笑容凝住,臉上的表情過了片刻才重又松弛下來,慈和地嘆道:“哥兒長大了,懂事了?!?br/>
沐元瑜就勢笑道:“那我也能替母妃分憂了,嬤嬤說是不是?”
許嬤嬤還待猶豫著,沐元瑜直接就拉扯她的胳膊撒嬌:“嬤嬤,就告訴我吧,我問母妃,母妃只是敷衍我,可我見著母妃那樣,心里也放不下吶,我都聽不進(jìn)去先生的課了。嬤嬤告訴我,我保證不出賣嬤嬤,不會讓母妃知道的——”
許嬤嬤看著她從一個肉團團長到如今這么大,哪里挨得住她磨,很快敗下陣來:“好,好,可別晃了,嬤嬤頭都暈了。哥兒要知道,告訴你就是了,其實沒什么大事,只是娘娘心里有疑慮,暫時尋不著頭緒,所以悶住了?!?br/>
許嬤嬤說著,低下頭來,低套著沐元瑜的耳朵道,“柳夫人這回去圓覺寺靜養(yǎng),王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一個娘娘這里的人手也沒要……”
柳夫人的清婉院里自有下人,不帶榮正堂的人很正常,但許嬤嬤說的顯然不是這層淺顯意思,人手有表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滇寧王妃不正面挑戰(zhàn)滇寧王,沒往清婉院近身伺候的人手里下釘子,但那些灑掃的、跑腿傳話的、乃至后院的廚房前院的車馬房都有滇寧王妃的暗牌在。
但這回這些人一個都沒能跟出門。
滇寧王妃當(dāng)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過后核看隨行名單的時候方回過了味來。
要說事,這似乎不算個事,暗牌的數(shù)量本就不多,多了,也不叫暗了,沒被滇寧王點走好像也沒什么;但前后聯(lián)合起來看,明的沒必要去,暗的被排斥了,這就不好再單純以巧合看了。
柳夫人現(xiàn)在等于已經(jīng)脫離了滇寧王妃的掌控,滇寧王妃如想知道她的近況,只能從滇寧王口中得知。
滇寧王妃因此感到不安。
這與小妾們之間的勾心斗角不同,那些妾室們就算斗出朵花來,滇寧王妃手掌一翻也就壓下去了,但此刻這個情形,隱隱的卻仿佛是滇寧王站在了那個對手的位置上。
沐元瑜聽得繃起了臉。
她已經(jīng)察覺出了許嬤嬤未說的潛臺詞,這不是她有多么聰明,而是多年與滇寧王的相處中,她算很了解這個便宜爹了,這件事如果是出自別人的作為還可能是巧合,但滇寧王干的就一定是別有用心。
他是個天生的陰謀之人,很少肯痛痛快快地展露出自己的意圖,喜歡曲道而行,這種人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他的每一個看似無意的舉動,背后必然會有一個明確的目標(biāo)。
柳夫人那邊能弄出什么花樣?
如果她這個寄托了滇寧王極大期望的孩子又是個女兒,再來一出以女充子?很顯然毫無必要。
直接偷龍轉(zhuǎn)鳳真從外面換個兒子來?也不可能,滇寧王還沒有瘋到這個地步。
沐元瑜再缺零件,她是純正的沐家人,血脈是一點兒也沒有作假。
沐家先祖打下的這片基業(yè)已有百年,并將與國同休,滇寧王哪怕真想兒子想成了失心瘋,也不可能便宜給外人去。
作者有話要說:評論好多好精彩,只是我不好回,一回很難不劇透,挨個摸摸大家(* ̄3)(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