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有匪
離去的已經(jīng)走遠,她還停留在原地。
記憶不會隨著肉體的消亡有所衰減,那些不經(jīng)意的,崔嬈有意或無意滲透給她的東西。已在悄無聲息間抽絲剝繭、發(fā)芽生長,并溶于骨血,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是饋贈,是羈絆,亦是枷鎖。
李意歡走在后面,任思緒紛飛,不自覺已同前面的蕭行恕相差一段腳程。她正要心無旁騖地逐路趕上,余光卻被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引走了注意。
那或許不能簡單的稱之為貓。
它的貓臉上,竟生著和人別無二致的神情。一雙蔚藍的眼睛,色澤潤如秋日里霧色散去的晴空,嵌在矜持的面孔上,昭示著慧黠多端。
它伸了伸修長的脖頸,漫不經(jīng)心的搖了搖尾巴,每個動作都帶著十足的優(yōu)雅。
白貓沖她歪了歪頭,核桃般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似乎在以人的視角審視她。而后十分從容地轉(zhuǎn)身,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走向一片臘梅叢中。
李意歡心頭微動,它在為她引路。
宮中從未有哪位娘娘或皇子公主喂養(yǎng)玩寵,再有,它這般通曉人性,又靈性如斯,不會是單憑造物主的施恩,沒人養(yǎng)的貓兒。
出現(xiàn)在此地,還是這般作態(tài),絕非是無緣無故的偶然誤入。應是幕后之人,想要借機見一見她。
雖然李意歡對能養(yǎng)出它的主人頗感興趣,但也知曉背后必有貓膩,她克制下沖動的情緒,繼續(xù)緩緩跟著羽林郎們前行。
見人沒有跟過來,白貓在一株臘梅底下停住了步子,轉(zhuǎn)頭看她。
要去么,她還在糾結(jié)。
見狀,高貴冷艷的白貓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它在雪地里打了個滾,翻身露出軟白絨絨的肚皮。接著認真舔了舔粉嫩嫩,比豆腐還軟的小肉墊。
李意歡看呆了,不禁扶額嘆道:真是一只成了精的貓,曉得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這般可愛的撒嬌,實在太犯規(guī)了。
她最終還是認命地跟了上去。
白貓身量小巧,步伐矯健,在一片白雪紅梅中穿行,像是自在飛花,合著一陣風輕盈飛過。
只有雪地里踩下的爪痕,斑斑點點,以證明它是切實存在的,而非什么夢中魅靈。
在小徑盡頭,一身扎眼月牙白的男子,如崖邊生著的雪松,背對她站立,通身氣度清貴且優(yōu)雅。
地上的白貓歡快地晃了晃腦袋,小耳朵跟著顫顫茸茸的抖動。接著一下跐溜跳上了他的肩膀,團著身子乖巧地伏在那兒。
它睜著圓潤的藍眼睛覷瞧著男子,軟軟叫了一聲。
“唔,回來了。”
男子輕笑,聲色溫軟似水,伸手撫了撫它的頭,而后轉(zhuǎn)身。
他的臉上戴著半塊薄鐵制成的面具,遮住了鼻翼以上的容貌,只露出弧度優(yōu)美的唇,以及英挺白皙的下顎。
向上看,是一雙神采的眼,流彩多情。即便看不到他的相貌,單此一雙瞳眸,卻可以勝過這世間所有的流水桃花。
他向她扶手作一揖,溫和恭聲道。
“謝過殿下肯賞面?!?br/>
她挑眉。
“那么不知公子以貍奴相引,找我前來所為何事。”
男子不答反問。
“適才我見殿下明明已做了決定,棄了那名女子離去。為何最后又改了主意,以身涉險,來蹚這趟渾水呢。”
聞言,李意歡一驚,原來不止她一人在暗處觀望,這人也在。似是想到什么,她的視線立時轉(zhuǎn)向四周,猶疑不定地顧看逡巡著。
青年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回道:“殿下放心,這里只有在下同您兩人,不會再有第三人。”
但聽了他的話以后,李意歡的防備心并沒有降低多少。
她確實是途徑上林苑,碰巧所遇,沒抵過良心譴責,決定相救??伤?,卻是因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
見她緘默,男子稍顯散漫的一笑,又說道:“殿下可知,那名女子確實不無辜,正是我派她去拿了那樣東西。”
不料他這樣狂妄,敢向她光明正大地托出自己的意圖。李意歡幾乎要立時轉(zhuǎn)身喊人,但她到底按捺住了性子。
他這樣的人,不會如此莽撞。指定有暗衛(wèi)隱在哪里,想必她是喊不出聲的。
且現(xiàn)下女子還在蕭行恕手里,他沒理由有閑情逸致找她來坦言,若要及時服罪,也該是向明帝才對。
那么只能說明,他有求于她,該不會想讓她幫他?這個推測未免太荒唐,她瞇了瞇眼睛,試探道。
“閣下當真大膽,蕭行恕可沒走遠。只要本宮大聲呼救,就算你能走得掉,恐怕不死也要重傷?!?br/>
男子欣賞地頷首:“但你沒有叫他,不是么。”
“殿下是明事理的人,我請您前來,正是因為那份奏章事關(guān)崔家。”
“前朝衍帝的皇后崔宛,曾生有一遺腹子,崔家助其瞞天過海多年。最近卻被有心之人查出,走漏了風聲?!?br/>
說完,他從袖擺里拿出半塊溫潤剔透的玉玨,上面以篆書鐫刻著:崔字。
“殿下應當識得此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