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眉嫵
待理好了鸞袍,李意歡抬眸,視線正與青年專注的目光相會。
他那般新奇地瞧著她,仿若稚童瞧到新鮮事一般,三分猶疑,七分興趣。無辜又純真,和初見時的狠戾冷淡是截然不同的模樣。
她腦里兀爾想到很早之前,隱衛(wèi)遞來信箋上寫的信息,不禁心下復(fù)雜。果然,這就是蕭氏雙生子的詛咒么?
兩人隔的距離不遠(yuǎn),不過幾步之遙。李意歡著意放緩了步子,一點點再向他走近一些,溫聲道:“蕭大人,本宮能否借您的劍一用?”
蕭行恕的思緒,其實還是紛亂且迷茫的,他全然不知她還會做出什么舉動。似乎上癮一般,他只知道自己正無法自控地受其吸引,迫切地想要把心中隱秘的缺口徹底打開。
他伸手,拔了腰間佩戴的純鈞劍遞給她。
少女欣喜地接過,向他頷首道。
“謝過蕭大人?!?br/>
寒芒一閃,她拔了劍鞘,將劍尖插入雪地立起,劍身清晰得映出她的容顏。
李意歡滿意的笑笑,下一瞬,施施然自袖擺里拿出一只小巧玲瓏的盒子。接著從中取出一片薄薄的胭紅口脂紙,輕輕抵在唇上抿了一下。
蕭行恕失笑,他雖甚少與女子相交,但以劍為鏡?虧她想的出來。
她勾唇,青螺眉黛舒展,一雙鹿眼星子一樣,灼灼看著他,問道:“怎么樣,蕭大人?”
雪樹堆花,目下所見容顏嬌艷若滴,芙蓉月色亦不及其妖嬈,少女明媚無暇的像要召喚回春天。
蕭行恕的眸色變得深沉,近乎潑墨一般濃稠。猶如玉碗里醇香的美酒,經(jīng)手微微一漾,泛出盈盈琥珀樣漩渦。
他的語氣分明熾熱,可話到了嘴邊卻只是一個極敷衍的單音節(jié)字:“嗯?!?br/>
身后的羽林郎紛紛扼腕嘆息,真是太不解風(fēng)情了。
李意歡似無所感,又問道:“那么,不知本宮的解釋,蕭大人還滿意么?”
蕭行恕又回道:“嗯。”
李意歡眉眼彎彎,笑意愈發(fā)明輝燦爛。好似硝石擦起了一簇火,本是丁點星子,卻不知哪里惹來一卷驟風(fēng),吞著一地枯枝碎葉,燒紅了半片云朵。
她旋即問出最后一個問題:“那么不知蕭大人,我們可以啟程去關(guān)雎宮了么?!?br/>
這次的問題,蕭行恕卻連一個字都吝嗇給了,只拿一雙愈發(fā)幽邃的瞳仁看著她。
李意歡驚奇,她自覺看懂了他的控訴:你怎么不繼續(xù)和我玩了?
游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他卻當(dāng)了真,還意猶未盡的沉浸其中。
李意歡從雪地里拿起他的佩劍,插入劍鞘,雙手穩(wěn)穩(wěn)的托住,向他呈上。
“蕭大人,您的佩劍?!?br/>
蕭行恕只看著她,但見她坦然自若,毫無愧色。一時間面上神情不明,半晌才黯啞道:“去關(guān)雎宮?!?br/>
“是,大人?!?br/>
李意歡慢慢走在一眾人后面,笑容漸漸淡薄下來。崔嬈的確曾告訴她:鉛華不可棄,卻并不是她向蕭行恕傳遞的意思。
她已不能記得確切的時間,記憶里大約是在某個夏日里歇了晌的午后。隔著一段禁扉,綠竹漪漪,崔嬈臨窗而立,背對著自己正在念一首詩。
昨夜裙帶解,今朝蟢子飛。
鉛華不可棄,莫是藁砧歸。
“藁砧歸?母妃,這女子為何要罵自己的夫君,把他比作砧板呢?!?br/>
李意歡盤腿,就在矮幾邊上席地而坐,手里還把玩著一支毛筆。她眉頭微蹙,很是苦惱,初時是真的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偏她脾性倔強(qiáng),遇事可以不求勝負(fù),卻一定要個結(jié)果。但思量了好半天,還是什么都沒想出來,索性沒臉沒皮地向崔嬈撒嬌討巧,旨在求個答案。
然而,崔嬈但笑不語,說這要她自己去體會。
李意歡千辛萬苦的又琢磨了許久,依然不能理解。直到她同李意澤偷偷出宮,在集市上見到一位賣豬肉的女子時,方才曉得了緣由。
女子拿著刀,一下一下砍著砧板上的豬肉,眉目間似喜似嗔,似怒似笑,嘴里喃喃著。
“這殺千刀的,也不知早去早回,可別是在路上被什么野花迷了眼?!?br/>
她忽然懂了,原來是這樣,愛之深,則恨之切,愛恨交織,方見情深。
李意歡迫不及待地回宮,向崔嬈得意洋洋地講出自己的理解。
崔嬈的唇角,自始至終都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憐愛的看著她。
“蜜蜜,可知母妃念這首詩的意思,其實是想告訴你,鉛華不可棄?!?br/>
“即使生命到最失望,最荒涼的時候也不要放棄,永遠(yuǎn)要把自己整頓得漂漂亮亮。就算所有人都不愛你,你也要愛自己?!?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