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勸慰
    ,陛下他總是假正經(jīng) !
    此為防盜章  朝臣不好結交內侍, 內侍其實也一樣,故而衡嘉只問了那一句, 便停了口, 到前殿門前去時,方才道:“給事中稍待,奴婢先去通傳。”
    謝允客氣道:“有勞。”
    ……
    顧景陽端坐椅上,正翻閱案上奏疏, 便見衡嘉上前奉茶, 道:“陛下,門下省給事中謝允求見。”
    顧景陽手中御筆一停, 道:“他怎么來了?”
    有郎官在側, 聞言恭聲提醒:“陛下,去歲天下五品以上官員遷貶諸事統(tǒng)計,便是交由謝給事中負責的。”
    “原來如此。”顧景陽將筆擱下, 道:“宣他進來吧。”
    謝允還很年輕,豐神俊朗, 氣度斂和, 更多是肖似謝偃, 而枝枝鮮艷嬌嫵, 俏皮靈動,面容則更像母親,可即便如此, 仍舊能從眉眼之中, 察覺出他們兄妹二人的相似之處。
    顧景陽的神情不覺柔和了些, 內侍呈上奏表,他翻開細閱,輕輕道:“坐吧。”
    謝允應聲,另有內侍搬了矮凳來,他便垂眼落座,靜待皇帝垂問。
    奏表很長,有數(shù)十頁之多,顧景陽靜靜翻閱,內殿中自然無人做聲,唯有紙張翻起的聲音,不時響起。
    現(xiàn)下正是五月,天氣已經(jīng)有些熱了,內殿的窗扇洞開,有和風伴著鳥鳴聲,依稀傳入耳中,謝允坐的久了,再聽殿外鳥鳴聲,下意識側目往窗外看,再回過頭時,目光掃過東側架上擺放的那柄劍時,眸光一顫,忽然頓住了。
    那柄劍名喚太阿,乃是皇帝隨身的天子劍。
    謝允先前也曾在皇帝身邊做過郎官,后來才調任門下省,自然識得這柄劍,只是那時候,劍柄上尚且沒有現(xiàn)在佩的這枚玉墜。
    他打量了幾眼,總覺得這枚玉墜有些眼熟。
    ……倒像是枝枝幾年前過生辰時,外祖父專程送的那枚,連玉墜下的穗子都一模一樣。
    若只是玉墜,相似也便罷了,可連底下穗子都一樣,便由不得人不多想了。
    枝枝的玉墜,怎么會在陛下這兒,還被佩到太阿劍上了?
    難道……
    饒是謝允素來端和,驟然發(fā)現(xiàn)此事,也是心中駭然,面上變色。
    顧景陽將那奏表翻了大半,方才停下,喚道:“謝卿。”
    謝允心中驚駭,尚未回神,一時竟未應答,郎官微覺詫異,低聲提醒道:“給事中,給事中?”
    謝允回過神來,便見皇帝正垂眼望著自己,背上生汗,心中凜然,忙道:“臣在。”
    顧景陽見他盯著那枚玉墜出神,也能猜度幾分,淡淡一笑,道:“朕有些不明之處,要你細講。”
    謝允道:“陛下請問。”
    這一問一答,幾番往復,便是大半個時辰過去,謝允應對自如,心中卻愈發(fā)躁動不安,見皇帝不再問了,方才松一口氣,低頭飲茶。
    陛下與枝枝,當真是那種關系嗎?
    怎么也不曾聽她提過?
    淑嘉是陛下嫡親外甥女,倘若他們成了,自己豈不是要管妹妹叫舅母?
    還有,上月枝枝往揚州去玩,而陛下作色,也是自上月開始,難道竟同枝枝有關?
    對了,幾位宰輔之中,似乎只有阿爹沒被陛下訓斥……
    謝允心中亂糟糟的,似喜似憂,五味俱全。
    顧景陽將奏表細細翻閱完,已經(jīng)臨近午膳時分,便打發(fā)郎官們退下,又勉勵謝允幾句。
    后者滿心復雜,卻聽不進耳中,猶疑片刻,終于躊躇道:“陛下請恕臣冒昧……”
    顧景陽淡淡道:“怎么?”
    “李斯在《諫逐客書》中講: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
    謝允道:“臣先前曾為陛下郎官,也曾見過太阿劍,可那時候,上邊似乎還不見珠飾,陛下說不必為外物所束縛,如今怎么……”
    “是心上人送的。”顧景陽微露笑意,神態(tài)輕和:“朕若不佩,她見了,要發(fā)脾氣的。”
    ……
    二房里的謝瑩即將出嫁,謝華瑯同這堂姐感情深厚,又因她喜愛蘭花,便打算親自繡一張絲帕相贈,這日傍晚,一朵秀逸蘭花將將繡完,卻聽女婢入內回稟,說是郎君來了。
    謝府中所說的“郎君”,只有長兄謝允一人,而其余的郎君們,皆會以“二郎”“三郎”相稱。
    謝華瑯聽得有些奇怪。
    較之庶兄庶姐,她同幾個嫡親兄弟,自然格外親厚些,然而彼此年歲漸長,總要避諱,唯有最小的弟弟謝瑋時不時來找她,上邊兩個兄長若有話說,多半是在母親院中,又或者是書房,如今日這般直接過來的,倒很少見。
    左右打量一圈,見沒什么扎眼的,她方才道:“請哥哥進來吧。”
    謝允離開太極殿后,在門下省枯坐了一下午,心神不寧,猜量種種,既憂心胞妹,又憂心謝家來日如何,歸府之后,便先往謝華瑯院中尋她。
    “哥哥怎么過來了?”謝華瑯親自為他斟茶,奇怪道:“可是有事尋我?”
    謝允打發(fā)女婢退下,再抬眼打量面前美貌鮮艷的幼妹,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方才道:“枝枝,你十三歲生辰那年,外祖父送你的玉墜哪兒去了?”
    謝華瑯不意他會這么問,神情微滯,偷眼打量哥哥一眼,試探著道:“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哥哥怎么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謝允見她如此神態(tài),便知此事為真,輕嘆口氣,道:“因為我在別人處見到它了。”
    閨中女郎將貼身玉佩贈人,無非就是那么幾個意思。
    他既如此言說,謝華瑯便知是撞破了自己那點旖旎□□,心中隱約有些羞赧,低聲道:“哥哥,你都知道了?”
    謝允心中情緒翻滾,卻不回答,只道:“什么時候開始的?”
    “有一陣子了吧。”兄長再親近,也是異性,謝華瑯以袖掩面,悶悶道:“這話阿娘問也就罷了,哥哥你就不要問了,多難為情啊。”
    謝允聞言微怔,詫異道:“阿娘也知道?”
    “當然知道。”謝華瑯道:“終身大事,我怎么可能不同他們說?”
    “他們?”謝允追問道:“阿爹也知道此事?”
    “自然。”謝華瑯將衣袖放下,不好意思道:“我讓阿娘同他說了。”
    謝允心中掀起一片驚濤駭浪,怔然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也對,事關重大,不好宣揚。”
    他雖是長子,但畢竟年輕,沉不住氣也是有的,父親與母親將消息按下不提,也不奇怪。
    謝華瑯輕輕拉他衣袖,低聲求道:“哥哥明白就好啦,可不要再同別人提起。”
    謝允失笑道:“我豈是多嘴之人。”
    “哥哥,”謝華瑯不意那二人會遇見,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羞澀,還有些希望得到兄長祝福的期盼,她小聲問道:“你覺得他怎么樣呀?”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這個天子妹婿,難道是可以評頭論足的嗎?
    謝允只能道:“龍章鳳姿,好極了。”
    ……
    這日是十五,謝家長房聚在一起用晚膳,如往日一般無波無瀾,結束之后,謝偃喚了長子到書房去,父子二人手談之余,兼談公事。
    “我聽說你今日去了太極殿面圣,”謝偃落子,輕聲問道:“是為了去歲官員遷貶的奏表?”
    謝允道:“是。”
    謝偃頷首,又道:“陛下怎么說?”
    “差強人意,”謝允道:“臨走時,陛下有所勉勵。”
    “你還年輕,將來的路很長,我與你叔父皆在朝中為官,再加上一個你,便有些扎眼了,”謝偃飲一口茶,道:“等縣主生產之后,便往地方上去待幾年吧。”
    謝允自無不應:“是。”
    謝偃聽他應得這樣痛快,倒有些詫異,笑道:“你沒什么想問的?”
    “阿爹韜略沉穩(wěn),遠勝我數(shù)倍,”謝允由衷道:“兒子自無猶疑。”
    謝偃不曾多想,聞言失笑道:“你怎么同枝枝一樣,也學的油嘴滑舌了。”
    謝允笑而不語。
    ……
    第二日清早,謝華瑯往東鵲山去,剛進道觀,便見顧景陽站在院中,正同身側衡嘉說話。
    旭日東升,光線明亮,映得他面容清朗,原本疏離清冷的神情,也有了三分和煦。
    謝華瑯想起昨日哥哥說的話,頗覺雀躍,快步上前,撲過去抱住了他腰身:“九郎!”
    衡嘉沒眼看,忙不迭別過身去。
    顧景陽伸臂扶住她,神情溫柔,輕輕責備道:“不許胡鬧。”
    謝華瑯才不吃他這套呢,摟住他腰,歡喜道:“你昨日見到我哥哥了?”
    顧景陽心頭微動,垂眼看她:“他同你說了?”
    謝華瑯笑道:“他不說我怎么會知道?”
    她騎馬而來,鬢發(fā)微亂,卻更顯明媚靈動,顧景陽心口發(fā)燙,著實喜歡,伸手替她將發(fā)絲撫回耳后:“這樣也好。枝枝,我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略微頓了頓,又道:“你哥哥是怎么說的?”
    “他說你好得很。”謝華瑯笑道:“你不知道,我這位兄長,面上溫和,實際眼界很高,他既能這樣說,便知九郎的確很好。來日到我阿爹阿娘面前,他們自然也會喜歡你的。”
    顧景陽微怔,道:“他沒說別的?”
    謝華瑯不解道:“還有什么好說的。”
    “……沒什么。”顧景陽微露笑意,溫和道:“你這位兄長,倒很沉得住氣。”
    采青回過神來,慌忙道:“已經(jīng)起了。”
    謝華瑯便伸手過去,隨意摘了朵海棠,簪入發(fā)間:“那我們走吧。”
    ……
    說起長安謝氏,時人首先想起來的,便是赫赫高門,芝蘭玉樹。
    長安謝氏祖上出自陳郡謝氏,這原就是魏晉時期的頂級門閥,后來子弟分家,謝華瑯的高祖父隨同高祖征戰(zhàn)天下,從此定居長安,世代為宦。
    謝華瑯的祖父謝亭官至吏部尚書,死后被太宗追謚司空,極盡哀榮。
    謝亭有二子,謝華瑯之父謝偃為中書令,叔父謝令為國子監(jiān)祭酒,放眼長安,兄弟二人皆身居要職,榮華至此,也是少見。
    女婢纖手挑起垂簾,迎了謝華瑯入內,她便見母親盧氏半倚在軟枕上,明艷面孔上有些倦意,正同叔母劉氏說話。
    “可是六郎又淘氣了?”謝華瑯上前行禮,笑道:“我見阿娘面色不好。”
    六郎是她幼弟,名叫謝瑋,方才十歲,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
    “不關六郎的事,”盧氏眉眼間有些倦怠,顯然不愿多提,見女兒著意裝扮,艷若牡丹,心中喜歡,倒多問了句:“枝枝要出門去嗎?”
    “約了憲娘和元娘去東鵲山放風箏,”謝華瑯笑道:“近來天氣好,想出去走走。”
    “也好,出嫁之后便不比閨中自在了,”盧氏手中捏著一把團扇,信手搖了兩下,笑道:“玩的盡興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