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客串教授
或許是昨晚茶喝多了,天不亮,范寧便被一泡尿憋醒,被子里十分暖和,讓他舍不得起來。 最后實在憋不住了,他只得掀開被子,輕手輕腳地向船艙外走去,生怕驚醒熟睡中的祖父。 走出船艙,一股清新而帶著寒意的河風(fēng)迎面吹來,凍得他直打哆嗦。 他急忙彎腰一溜煙跑到船舷邊,痛快地向河里撒了一泡尿,轉(zhuǎn)身又向船艙里跑。 就在這時,范寧忽然發(fā)現(xiàn)岸上有幾個鬼鬼祟祟的黑影,他心中一驚,有賊! 君子不立于危墻,發(fā)現(xiàn)了蟊賊,他當(dāng)然不能挺身而出,范寧又悄悄摸到船頭,輕輕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船夫,“大叔!” 船夫正夢到去京城吃紅燒肘子,吃得正香,卻被范寧推醒了。 “什么事啊!”船夫迷迷糊糊問道。 “好像岸上有幾個小蟊賊,大叔先去探查一下,我去找趁手的家伙。” “那不是蟊賊,是幾個考科舉的士子,來找范大官人請教學(xué)問的,半夜時就來了。” 船夫打個了哈欠,又翻過身,迷迷糊糊睡去了。 原來不是小蟊賊,那自己怕個屁啊!范寧又挺直了腰,摸了一件船夫的衣服披上,這才大搖大擺向船尾走去。 ......... 天蒙蒙亮,范仲淹便被一陣說話聲驚醒,他一轉(zhuǎn)身,只見小福蜷縮在角落里睡得正香甜,范寧卻不知去向。 范仲淹一驚,他連忙坐起身,這時外面?zhèn)鱽矸秾幍穆曇簦澳銓懙倪@是什么,你這樣的文章還想考上舉人?” 他似乎在斥責(zé)什么人?范仲淹大為好奇,他連忙輕輕推起船窗一角,只見范寧略顯稚嫩的背影正對著自己。 他坐在船舷邊,披著一件船夫的衣服,手中拿著一篇文章。 再向下看,原來岸邊站著五六名身穿青衿深衣的年輕士子。 這些士子面帶愧色,一個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 被斥責(zé)的士子爭辯道:“我的文章也請教過大儒,評價并不差,小官人說它不好,至少要說明理由吧!” 范寧哼了一聲,“你這篇文章從頭到尾都是用各種華麗辭藻堆砌景色,或許這就是你認(rèn)為的好,但它的內(nèi)容是什么?” “什么都沒有!” 范寧揮了揮稿子,“內(nèi)容空洞蒼白,文章講究言之有物,寓景于情,你既然寫虎丘劍池,山石奇峻之類一筆帶過就是了,關(guān)鍵是你從劍池悟到了什么? 應(yīng)該是投劍于池,止武于天下,為天下百姓求和平,應(yīng)該有這樣的胸懷抱負(fù),你才能做到修身齊家平天下,否則你考這個解試又有什么意義?” 被斥責(zé)的士子滿臉羞愧,接過文章長施一禮,“聽小官人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明感激萬分!” “你們?nèi)グ桑∥野⒐眢w感恙,不便接待你們,讓我隨便和你們聊聊。” 五六名士子深深行一禮,轉(zhuǎn)身走了。 范寧的一番話令范仲淹心中震驚萬分,他慢慢放下船窗,輕輕捂住口,差點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天道循環(huán),損有余而補不足,既讓自己在朝堂上遭遇了人生最殘酷的挫折,失去了平生的志向和理想。 但上蒼卻又悄悄給自己開了另一扇小窗,讓自己在家鄉(xiāng)找到了繼承人。 .......... 客船足足走了半個月,范寧和小福也一路斗嘴了半個月,著實令范仲淹身心愉快,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 這天下午,客船終于抵達(dá)了京城,也就是東京汴梁,今天的開封。 從岸邊出現(xiàn)的第一座屋舍開始,范寧便站在船頭瞪大眼睛向兩邊張望,他只恨手中沒有照相機,無法將兩岸的市井百態(tài)都記錄下來。 汴河兩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是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商人。 酒館、腳店、茶館、小吃店、香藥鋪、解庫、質(zhì)庫、布帛鋪、醫(yī)館等等,一家挨著一家,越靠近城池,越是繁華,旗幡招展,人口稠密,熱鬧異常。 這里還是汴梁城外,便已十分繁華,真不知城內(nèi)會是什么樣子? 這時,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木制拱橋,范寧一眼便認(rèn)出來了,他頓時激動得大喊:“快看,那就是虹橋!” 小福在后面撇了撇嘴,眼中充滿了鄙視,“一座木橋而已,值得這么大驚小怪嗎?還是讀書人呢,一點涵養(yǎng)都沒有?” “你知道個屁!這座橋會流傳千古。” 范寧負(fù)手悠然望著木拱橋從頭頂橫穿而過,這就是清明上河圖的那座虹橋啊! 到底是人走進(jìn)了畫中,還是畫變成了現(xiàn)實? 這時,范仲淹走上前輕輕攬住范寧稚嫩的肩膀,笑道:“這就是京城了,其實和咱們平江府也差不多。” 范寧咧咧嘴,“我好像連吳縣都沒去過,一步就跨到京城,這腿夠長的。” 范仲淹聽他說得有趣,不由莞兒一笑,又拍拍他后腦勺問道:“你一路上給我說,想見京里的名人,現(xiàn)在到京城了,說說看,你想見誰?” 范寧正在欣賞岸上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騎驢美女,一時脫口而出,“李師師!” 范寧說漏了嘴,他不好意思撓撓頭,連忙解釋道:“李師師是我的鄰居,和我從小青梅竹馬,去年她全家搬到京城了,怪想她的。” 范寧自以為編得滴水不漏,可惜一路北上,范仲淹早已摸透了范寧的習(xí)慣,只要撓頭,接下來必然就是胡扯。 范仲淹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在他頭上敲了一記,“說正經(jīng)的!” “那蘇東坡如何?” 范仲淹一怔,“蘇東坡是誰?” 范寧頓時想起來了,蘇東坡現(xiàn)在還在樹上掏鳥窩呢! 繞了兩個彎,他才笑了笑說:“如果有可能,我想見一見王安石。” 范仲淹有點不解,王安石太年輕,還算不上什么名人,京城比他有名的人多的是,像歐陽修、司馬光、馮京、曾鞏等等。 可這孩子卻一心只想見王安石,倒有點奇怪了。 范仲淹并沒有追問原因,他想了想道:“王安石已經(jīng)外放了,不過最近京城事情比較多,你應(yīng)該有機會見到他。” 范寧心中暗暗慶幸,幸虧祖父沒有追問自己為什么想見王安石。 自己真不好回答,他總不能說,我跟你老人家進(jìn)京城,其實就是想見一見這個王安石吧! ........ 三人下了船,范仲淹在京城呆的時間不長,便讓船夫在京城等他幾日,他們坐上一輛牛車,緩緩向城內(nèi)而去。 東京城內(nèi)和城外其實差不多,只是城內(nèi)建筑更加整齊,商業(yè)更加繁榮,行人更多,能看到一些深宅大戶。 他們沒有走得太深入,牛車很快在城西一座很破舊的老宅前緩緩?fù)O隆! 》秾幰娎险m然占地面積不小,但實在年代久遠(yuǎn),大門上油漆都掉光了,靠地面的墻上布滿了水漬,想必下雨就會被淹。 而且周圍環(huán)境也不太好,人多嘈雜,大多是小房子,一群群光腚小孩在街頭奔跑,給人一種貧民窟的感覺。 這時,身后忽然有人大喊:“希文,是你嗎?” 范寧回頭,只見兩名隨從簇?fù)碇粋€中年男子正騎馬而來,男子皮膚白凈,臉龐方正,目光格外神采奕奕。 他頭戴雙翅烏紗帽,身穿緋色朝服,顯然是名官員,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范仲淹,激動得揮手大喊。 范仲淹哈哈大笑,迎了上去,男子翻身下馬,和范仲淹緊緊擁抱一下,“我還以為你真不回京了。” “這次是進(jìn)京辦點私事,可不是奉旨進(jìn)京,別誤會了。” “我知道,你是來看望師魯?shù)模纳眢w是很糟糕,還要貶去筠州,我也勸他退仕算了。” 兩人邊說邊走,來到大門前,范仲淹拉過范寧笑著介紹道:“這是我族孫范寧,也是一個天賦神童,這次特地帶他來和你的寶貝徒兒打擂臺。” 聽說要和自己的愛徒打擂臺,官員眼睛頓時一亮,上下打量范寧,恰好范寧也在看他,只見他目光澄靜,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官員點點頭笑問:“你知道我是誰?” 范寧輕輕搖頭,在陌生人面前,他從來都是收斂,不露鋒芒。 甚至對范仲淹也是這樣,直到上了范仲淹的船后,范寧才漸漸露出了真實的一面。 范仲淹對這個孫子的人小鬼大早已習(xí)以為常,不過只要他品性端正,他也不想管得太多。 范仲淹笑道:“你想用你的名頭來嚇我孫子,對不對?” 官員呵呵一笑,“我的名頭哪里比得過您老人家?你看看,令孫根本就把我沒放在眼里。” “那是因為他不認(rèn)識你!” 范仲淹這才笑著給范寧介紹,“這位中年才俊就是歐陽修,你可以叫他歐陽伯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