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剪破風秋
容妄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固然忐忐忑忑,葉懷遙也一下子由他的話,想起了當初自己與邶蒼魔君決戰(zhàn)時那樁莫名其妙的荒唐事。</br> 這件事對于他來說,就像在宴會上吃飯,當眾被撐破了衣裳,就像碰見喜歡的姑娘,不小心流了鼻血,總之既丟人又不愿意回憶。</br> 當時的畫面每每在腦海中一轉悠,就讓葉懷遙不由扶額。</br> 他剛才還覺得這幫人腦洞大想得多,這樣一琢磨,自己的作風似乎也真的不是那么的檢點。</br> 他和容妄,唉,都叫什么事啊</br> 葉懷遙滄桑道“哎,邶蒼魔君那樣的,我可要不起。”</br> 他這滿腔嘆息,看上去就像厭惡一樣,鋒利地刺中了容妄眼中幾乎微不可察的期待。</br> 即便是普通人眼中陰森恐怖的大魔頭,其實也是會感到黯然傷神的。</br> 窗外的飛花被陽光牽起嬌柔的影,掠過葉懷遙猶帶青澀的面容,容妄習慣性地將那股刺痛掩飾的不露痕跡,低頭一笑,道“也是。”</br> 當年決裂之事本來就是自己活該自找的,兩人還有這樣相對而坐的機會,那是上天垂憐讓他偷來的一段時光。還想多貪什么</br> 當然,葉懷遙會這樣想是應該的,一點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那兩個混賬東西滿口胡沁,引得他們又說起了這件事。</br> 容妄覺得心里并不是很痛快,盤算著一會把兩人殺了泄憤。</br> 他心里失落、克制、惡念紛紛涌上,語氣中可半點都漏不出來,說了那“也是”兩個字之后,又若無其事道“這城里多了很多人。”</br> 按說他以前從未來過這里,這“多了”兩個字用的有些微妙。</br> 只因為剛剛兩人在來時就已經(jīng)注意到,街上除了穿著本地服飾的百姓之外,還有不少腰懸兵刃、服色各異的人,要在平時,這樣一個邊城小鎮(zhèn),應是沒有這么大的人口流動的。</br> 以葉懷遙的眼力一看便知,不少人靈光滿身,精氣內斂,絕對是修士無疑。</br> 他聽容妄提起,便低聲道“多半也是沖著邶蒼魔君復生之事來的。”</br> 容妄道“為什么這么多人都要來找那位魔君,他身上有什么稀罕的東西能看嗎”</br> 葉懷遙道“都是一個鼻子倆眼睛,倒也沒什么可看的。不過他知道的秘密多,家里面的寶貝也多,這些人恐怕都是想趁他剛剛復生身體虛弱的時候,來分一杯羹吧。”</br> 容妄挑了下唇角“我明白了,就像野狗搶骨頭似的。”</br> 他這話說的刻薄,葉懷遙心道這小子不吭聲是不吭聲,一張嘴可真損,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們兩個都給一起罵進去。</br> 正在這時,他聽見淮疆“咦”了一聲。</br> 這老鏡子自從放棄奪去身體的念頭之后,最近一直在抓緊時間休養(yǎng)生息,葉懷遙每天被一幫師兄弟圍著轉,也沒空去撩撥,已經(jīng)有日子沒跟他說話了。</br> 葉懷遙跟他打招呼“前輩你好啊,這些日子修煉的如何”</br> 這幾天燕沉每日幫葉懷遙順氣療傷,法圣的功力本來就十分深厚,再加上玄天樓家大業(yè)大,各種靈藥神丹也是應有盡有,葉懷遙傷勢恢復的快,淮疆自然也沾光。</br> 他感受到自己的進益,心情頗佳,本來想說句“不錯”,結果猛然想到葉懷遙的人性,生怕他又厚顏無恥地要什么房租,于是硬生生把這兩個字化成了冷冷一哼。</br> 淮疆道“就那么回事吧樓下那兩個人身上藏了什么東西”</br> 葉懷遙順著他的示意看去,知道淮疆說的就是剛才賭桌前出言不遜的兩個男子。</br> 普光明世鑒的眼力不比常人,尤其是在辨認各種奇珍異寶方面別有心得。他這無意中的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那兩名男子的懷中好像隱隱有黑氣涌動,似乎藏有某種帶著大兇之氣的物品。</br> 容妄聽不見淮疆說話,但見葉懷遙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便問道“怎么了”</br> 葉懷遙道“看那兩個人的服飾兵器,應該是名門大派的弟子。不過身上好像帶著邪器,有點奇怪。”</br> 容妄目光一閃,說道“之前你說,出了這座城再走不遠,就是魔族的轄地了。會不會是他們從那里偷了什么東西”</br> 葉懷遙笑道“都說魔族傳承古老,珍寶無數(shù),我真是對邶蒼魔君的那些好東西好奇極了。得想個辦法讓他們拿出來看看。”m.</br> 他此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調查當初與容妄決戰(zhàn)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當然遇上的一點古怪之處都不能放過。但在不知道對方究竟拿了什么的情況下,如果硬搶,反倒有可能會引起這些人的疑心。</br> 不過,如果他們真的拿了很重要的寶物,不速速處理,還在這里耽擱時間,那一定是非常好賭之人,這樣倒是可以從中做一做手腳。</br> 葉懷遙看了一會他們的賭局,剛才說書人講故事的時候,這幾個人還是四人一桌在打牌,這會說書的已經(jīng)結束一場,跑到旁邊打酒喝去了,一些食客酒足飯飽之后無聊,也紛紛圍在桌前指手畫腳。</br> 赭衣男子又打了一把九點天杠,將桌上的散亂的銀子靈石都攏到自己懷里,正是春風得意,連他那張陰鷙的刀條臉上都多了幾分滿足的笑意。</br> 他看看周圍的人,大聲說道“既然這么多兄弟都想玩,咱們也別弄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直接擲骰子押大小罷”</br> 此地并非賭場,只是飯莊老板頗會經(jīng)營,特意在大廳的角落處設下幾張賭桌用無聊的客人們玩樂,從而也能借機招攬一些生意。</br> 周圍本來也有只為吃飯而來的食客,并不好賭博,但看著這赭衣男子面前一大堆的銀光閃耀,收獲頗豐,也不由眼熱起來,于是轟然應道“這個好”</br> “賭賭賭”</br> “行了,那就快點吧”</br> 赭衣男子的提議得到大家的響應,直接收了牌,叫小二拿了套骰盅骰子,拿著回到了桌前。</br> 葉懷遙看他神情興奮,似乎隱隱還有些期待的樣子,好像沒賭就知道自己要贏了,心里不免有些疑惑。</br> 他雙眼微閉,趁著這男子走動的時候,細細分辨骰子在骰盅里面晃動的聲音。</br> 葉懷遙生性愛玩,大凡這些三教九流的東西,他都有所了解。一般來說,這種押大小的賭局比起打牌來簡單不少,作弊的方法頂多也只有兩種。</br> 一個是往骰子中間灌注水銀,改變不同點數(shù)出現(xiàn)的幾率,另一個就是通過手指的快速撥動,在揭開骰盅蓋子的那個瞬間改變點數(shù)。</br> 葉懷遙精擅暗器,耳力過人,雖然在一片人語嘈雜當中,還是準確的分辨出了骰子在骰盅中滾動的聲音,只覺得渾然圓融,并無雜音,上面應該沒有做手腳。</br> 他猜的不對,也不著急,這個時候店里氣氛熱烈,有上陣參與的,有圍觀叫好的,葉懷遙就也笑嘻嘻地看著。</br> 只見小二將骰盅晃了一陣,放下來扣在桌上,周圍賭客各自取出銀錢,有的押“大”,有的押“小”。</br> 胖子站在旁邊沒有參與,只是笑看著賭局,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br> 那個赭衣男子二話不說,之前把他面前那一大堆的賭資都推了出去,說道“大。”</br> 他面前這堆東西,有銀兩,有銅板,還有修真之人專門用來抵錢的靈石,合起來絕對價值非凡。</br> 周圍的人誰也沒想到這人竟然這么大的手筆,不由都齊齊“哇”了一聲,店小二的額頭上卻冒出了汗。</br> 這赭衣男子下了注,萬一要是被他給押對了,店里可是要跟著一起賠錢的。他只是一個跑堂的小伙計,如何敢當?shù)闷疬@么大的責任</br> 赭衣男子見他動作猶疑,便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你們這店的規(guī)矩里面可沒說限注,那我押多少銀兩但憑本事。還不快點把盅揭開”</br> 周圍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幫腔,店小二心里暗暗念了聲“阿彌陀佛”,揭開盅來,卻見里面的三枚骰子加起來一共是十二點,這便是“大”了。</br> 買小的人不免失望,買大的人紛紛歡呼,但因為是第一場,下的注都不大,還在承受范圍之內。</br> 他們紛紛把目光投向了赭衣男子,眼中又是羨慕,又是驚訝。</br> 他這些東西,可一下子就翻了一番啊</br> 容妄也看出來了,說道“聽這人說話陰狹偏激,絕對不是什么豪爽之人。他敢一上來就無所顧忌地把注全押上,應該是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會贏。”</br> 葉懷遙道“似乎是這樣,但是我一點破綻都沒看出來。”</br> “不過嘛”</br> 他話鋒一轉,微微一笑“這么個小店里面,全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尋常百姓,拿不出太多的銀錢,他未必是想藉此在這里得到什么,很有可能是從哪里尋了一種逢賭必贏的密招,過來試一試。趕上了,只能算這里的老板倒霉。”</br> 容妄點了點頭,說“他有賭癮。”</br> 葉懷遙搖了搖手中的扇子,轉眸向下看去,只見赭衣男子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又已經(jīng)贏了一局,得意非凡,正催著店家給錢。</br> 他輕輕一笑,說道“是罷。”</br> 同時,葉懷遙在心里暗暗地道“呦,小兔崽子,裝傻都不想裝了嗎”</br> 一場鬧劇看下來,無論是赭衣男子還是與他同行的那個胖子,都不過是淺薄鄙陋之輩,雖然值得關注,但還并不能入得明圣的眼。</br> 反倒是容妄這些天來的變化,越來越讓葉懷遙感興趣了。</br> 從內向靦腆到逐漸放開,可以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相處的半個月余,這個被他起名叫阿南的少年成功演繹了一個鄉(xiāng)野小子的性格轉變,過渡全無生硬。</br> 可是另一方面,他舉止之間無意中流露出來的睥睨之姿、對于普通愚人的輕蔑不屑,以及言談中那一針見血的犀利與從容,又絕非普通少年所能擁有。</br> 如果說這些僅僅是一種感覺,那么那天的茶水便是明證。</br> 當時葉懷遙從噩夢中醒來,容妄倒茶給他喝,那茶水溫熱。但后來他伸手去摸茶壺,想給何湛揚倒水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壺中的茶水冰冷。</br> 而最令葉懷遙覺得有趣的是,在性格不斷轉變的同時,阿南也不可能意識不到自己在暗中觀察他,但即便是如此,這孩子并無過多掩飾的意思。</br> 他竟像是在等待著葉懷遙的探究與發(fā)現(xiàn)。</br> 這個少年,或者并不是少年,他究竟來自何處,又在盤算些什么大概到目前為止,唯獨能夠確定的就是,他似乎并沒有惡意罷。</br> 似乎察覺到了葉懷遙的目光,容妄偏過頭,沖他笑了笑。</br> 他膚色蒼白,被陽光一映,更是近乎透明,那笑容分明天真乖巧,但因為眉眼生的冰冷,便無端多了幾分譏誚孤憤之意,不知是在譏諷世人,還是在譏諷自己。</br> 容妄道“怎么了”</br> 他語氣柔軟,這一說話,那種嘲意就又像是錯覺了。</br> 葉懷遙收回目光“沒什么,忽然覺得你跟我弟弟有點像。”</br> 容妄微怔,隨即一笑,道“說笑了,我是卑賤之人,哪有那樣的福氣。”</br> 他又搖搖頭,抬眼,輕聲道“不過,我倒也不想當你弟弟。”</br> 葉懷遙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我也就隨口一說,不像才好。他沒福氣,早就死了。”</br> 他后面好像還說了句什么,卻被樓下陡然傳來的喧囂遮了過去,容妄微微皺眉,向下面一看,只見是這飯莊的老板露面了。</br> 這老板老來得子,媳婦月前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把他喜歡的什么似的,店里一應事務全都交到伙計手里,自己天天在家里守著老婆孩子,共享天倫之樂。</br> 不料晴天霹靂,人在家中坐,債從天上來。</br> 伙計急急忙忙跑到老板家中,告訴他有人在半個時辰里贏了銀兩上千,靈石若干,現(xiàn)在正在叫嚷著讓店家給錢。</br> 老板只覺得兩眼一黑,整個人都懵了,連忙跟著伙計匆匆趕來,正碰上赭衣男子嚷嚷著要錢。</br> 他路上已經(jīng)把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問明白了,此時滿臉堆笑湊上前去,點頭哈腰地沖著赭衣男子賠禮道“這位大爺,小店小本經(jīng)營,并非專業(yè)的賭場,實在拿不出這許多錢來,還請大爺見諒,通融一二罷。”</br> 赭衣男子斜眼瞟著他,冷笑道“你這是什么意思,合著爺贏了錢就是白贏了”</br> 飯莊老板悄悄看了眼他腰間的劍,嘴里發(fā)苦,臉上還得賠笑“那哪能呢。只是我這店總共才值幾百兩銀子,更拿不出靈石來。只能盡力給您湊湊,湊不夠的,爺您就算是殺了我,我也掏不出來啊”</br> 這件事當中分明就是有鬼。大凡開賭場的,都有個限注不限注一說,也就是規(guī)定一個界限,賭客們押注的銀兩不能超過這個數(shù)目。</br> 這樣一來,或許有時候掙到的銀子會少一些,但萬一賠了錢,數(shù)目也不會太夸張。</br> 不過因為這飯莊設幾張賭桌本來就是給食客們茶余飯后消遣之用,并未指著以此獲利。</br> 此地又是個民風淳樸的小邊城,平時來往的客人小賭怡情,也沒有太多的閑錢,所以誰都沒想到這一點。</br> 今天赭衣男子所為,其實說白了,就是鉆了規(guī)則的漏洞,倒也不是不占理,但未免有些缺德了。</br> 一堆人都是個銅板的投,哪有他這樣的,出手便是上百兩銀子,贏上幾把就連翻數(shù)番,這下就算是飯莊老板傾家蕩產(chǎn)都賠不起。</br> 飯莊老板也覺得他贏得蹊蹺,懷疑這人出老千,然而苦無證據(jù),又見他顯然是修士,自己一個普通人,被欺負了也只能自認倒霉。</br> 可是即便如此,那赭衣男子仍是咄咄逼人,雙眼向天,抱著手道“你如何湊錢是你的事,爺只知道爺贏了銀子,就得拿走我的彩頭,差一個銅板都不成。”</br> 他旁邊那胖子說道“罷了,我瞧他一時半會是真的拿不出來。這樣罷,有多少給多少,再寬限你半個月的時間去湊,總可以了吧”</br> 方才還是陪伴妻兒其樂融融,轉眼間就要傾家蕩產(chǎn)流落街頭飯莊老板到了現(xiàn)在整個人都還猶自有些發(fā)懵,聽了這話,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下來了。</br> 他哀求道“小人除了開這家小店賴以為生,實在是再無所長,您就是給我一年、十年,也湊不夠這個數(shù)目啊求求二位爺可憐可憐我,放我一家老小一條生路吧”</br> 他這樣懇求,那兩人卻似乎非常享受這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根本不為所動。這樣一來,周圍不管贏錢的還是輸錢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紛紛出言指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