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曉檐疏雨
贗神這個問題實在很犀利,葉懷遙還不能說自己下到赤淵之前已經(jīng)給容妄送了信。</br> ——那就等于明擺著告訴贗神,我已經(jīng)碼了人來削你,現(xiàn)在不過是拖延時間。</br> 所以這種時候,解釋根本沒用,也只能以退為進(jìn)了。</br> 葉懷遙淡淡地笑:“容妄雖不知道我會來此,但一定會過來找我。你若不信,我也無法解釋。不如這樣罷,咱們現(xiàn)在就開始如何?”</br> 葉懷遙竟然會這樣提議,贗神是真的驚訝了:“你不是不放心嗎?”</br> 葉懷遙道:“沒人擔(dān)保我是不能相信你,當(dāng)剛剛我想到,我們可以訂立一個契約,以性命作賭。”</br> “我全力相助你成為天魔,不能有半點保留,你要保證在成為天魔之后將葉識微的身體讓出來,并自此以后不能再驚擾他,如何?”</br> 此時旁邊要是有人圍觀,多半會對葉懷遙的回答拍手叫絕。</br> 這種契約絕對不能反悔,誰違背了諾言就會魂飛魄散,比別人擔(dān)保還要管用。</br> 贗神本來想試探葉懷遙的虛實,結(jié)果人家拿出滿滿的誠意這樣說了,反倒把他卡的不上不下。</br> ——畢竟他根本就不可能將葉識微的身體交出來。</br> 沉默。</br> 贗神看著葉懷遙,似在判斷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把柄,還是真心實意提出這個方法。</br> 只要讓他發(fā)現(xiàn)葉懷遙已經(jīng)看破了他的陰謀,那么贗神一定會立刻發(fā)動法陣,引爆整個深淵的戾氣來為自己獻(xiàn)祭。</br> 不光他們,整個鬼族,甚至目前有可能到了附近的一些援兵,都會遭到牽連。</br> 葉懷遙微微挑眉,回視一眼,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怎么,這樣都有問題?”</br> 贗神若有所思:“云棲君希望我選擇哪一種方案?”</br> 葉懷遙道:“要訂立契約,就得把咱們雙方的真元注入到同一份契書當(dāng)中。說實話,我并不信任閣下,更擔(dān)心你會從中做什么手腳,自然是比較喜歡讓容妄過來做個見證的方法。但……這不是你不耐煩了嗎?”</br> 贗神自然也希望等到容妄過來,他趁機拿住葉懷遙威脅。</br> 吞噬了容妄的完整生命力,成為天魔之計必成。</br> 葉懷遙的平淡稍稍消去了他的疑心,贗神變臉如翻書,忽然又愉快地笑起來,恢復(fù)了之前那副親親熱熱的模樣。</br> 他道:“云棲君說的是,我也同樣有此顧慮,那就再等一等罷。”</br> 葉懷遙心里松了口氣,覺得手心都捏了把汗。</br> 兩人干坐了一會,時間顯得如此漫長和難熬,葉懷遙便從窗外折了一片竹葉,湊到唇邊吹奏起來。</br> 一片葉子奏不出太多復(fù)雜的樂調(diào),他所吹的,正是之前唱過的那首民間小調(diào)。</br> 葉子吹出來的聲音俏皮歡快,清脆悅耳,仿佛一段年少無憂的時光。</br> 聲音能夠泄露情緒,也能夠抒發(fā)情緒,如果不是心中真的無憂無懼,胸懷坦蕩,就不可能奏出這樣的曲子。</br> 贗神聽了一會,生出的疑心也慢慢消散了。</br> 他雖然想要當(dāng)人,但不得不說,跟器物比起來,人最不好的一點,就有擁有喜怒憂懼這樣的感情。</br> 有感情,心胸便狹窄,便會有弱點,便會露出破綻。</br> 如果葉懷遙真的察覺到了他的計劃,意識到自己隨時都能夠啟動底下的法陣,讓所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他絕對不可能不畏懼,也不會如此從容。</br> 正如葉識微之前所說,贗神生性傲慢,成功打敗主人的經(jīng)歷,讓他非常輕視這群有血肉之軀,有喜怒哀樂的柔弱生物,但同時,又在內(nèi)心深處羨慕著他們的某些特質(zhì)。</br> 幸好成為天魔之后,雖有血肉之軀,但也會喪失所有的情感,他可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東西。</br> 贗神的疑心被葉懷遙消除之后,索性含笑欣賞,把荒廟閑坐聽曲也當(dāng)成了做人之前的一種難得體驗。</br> 葉懷遙吹完一曲后,又吹了首清平樂,他特意用了一些靈力,使得曲子中的感染力更強,以安撫贗神。</br> 荒廟的外面本來就是一片樹林,里面的的鳥兒也歡快地隨著曲調(diào)發(fā)出鳴叫,嚶嚶成韻,清脆歡快。</br> 燕沉和容妄等人已經(jīng)在賽音珠的引領(lǐng)下來到的赤淵外面,雖然不知道贗神的具體計劃,但知道輕舉妄動很有可能會給葉懷遙帶來危險,所有的人都沒有貿(mào)然行事。</br> 燕沉向著赤淵走過去,整個人已經(jīng)站在了懸崖邊上,衣袂颯颯作響。</br> 雖然知道他不至于掉下去,展榆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師兄,小心。”</br> 燕沉道:“這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況,怨氣太重了,我打算先下去探一探。”</br> 展榆道:“你自己?”</br> 燕沉道:“總不好去太多人,萬一將里面驚動就是麻煩。”</br> 現(xiàn)在葉懷遙和贗神在一起,要是稍不小心讓對方意識到援兵已至,很有可能狗急跳墻,到時候葉懷遙就會有麻煩。</br> 燕沉說著,雙指并攏,指尖聚齊一芒微弱的靈力,想要打下去稍作試探。</br> 但他尚未來得及將這個想法付諸實際,手腕就倏地被人架住了。</br> 燕沉回眸,見來人是容妄。</br> 展榆也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做:“邶蒼魔君,有什么問題嗎?”</br> 容妄沉聲道:“是,這下面不對勁,先讓我看看再做打算罷。”</br> 要說這里最了解贗神的人就是容妄了,燕沉又了解他對葉懷遙的關(guān)切,因此并未堅持,說道:“也好。小榆,先隨我去做其他準(zhǔn)備。”</br> 鬼族中的不少族人就是因怨氣而生,現(xiàn)在他們這么多的修士都要進(jìn)入赤淵,再怎么小心,里面的怨氣也一定會外泄。</br> 那樣的話,很有可能造成鬼族當(dāng)中部分族人被同化,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兩人將容妄留在原地觀察,又與其他門派的各位修士商討,決定設(shè)立凈琉璃往生大陣,不斷超度怨氣,以防萬一。</br> 燕沉道:“這法陣就有勞戒玄大師主持了。”</br> 戒玄大師道:“各位盡管放心。其實法陣這一邊好辦,倒是這贗神應(yīng)該如何對付,實在讓人沒有把握。老衲亦是十分擔(dān)心明圣的安危。”</br> 對于這個贗神,在場的人都可以說是久仰大名,實際了解卻很少。</br> 在場的這么多人,無不修為高深,這贗神就算是本事通天也不值得害怕。他身上最令人忌憚的地方,在于根本就是一樣法器。</br> 身為法器,沒有實體,傷他占有的肉/身根本就沒有作用。</br> 更何況由于贗神的特殊能力,他甚至很可能還會吸收其他人的生命力不斷補充自身能力,所有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養(yǎng)料,這就不太好打了。</br> 紀(jì)家主道:“想必邶蒼魔君應(yīng)該對贗神最為了解吧,不知道他于此事有何想法。”</br> 要是放在過去遇上這種事,別說做夢魔族能跟著出力,不提防他們在背后暗算一把就是謝天謝地了。</br> 不過這回不一樣,明圣還在赤淵底下,想必最著急的人應(yīng)該是邶蒼魔君,人族魔族難得的和諧,沒有人懷疑他會不愿意出力。</br> ——反倒還擔(dān)心他過于著急沖動了,得勸著點。</br> 紀(jì)家主提到容妄,眾人回頭一找,發(fā)現(xiàn)他站在赤淵的邊上,正伸手在不斷翻騰的黑氣上面畫出了一道泛著亮光的符咒。</br> 有人因為他是著急想見葉懷遙,正在找辦法,連忙道:“魔君,目前大師們的法陣沒有結(jié)成,請您稍安勿躁。”</br> 容妄回過頭來,眉頭微蹙,面色凝重,又嚇得那人不敢再說了。</br> 倒是燕沉對他的性格稍有了解,走過去問道:“發(fā)現(xiàn)了什么?”</br> 兩人昔日一見面就打,互相恨的對方牙癢癢,此時并肩站在萬丈懸崖的邊上,倒是誰都不擔(dān)心,對方會突然把自己把自己給推下去。</br> 容妄道:“你看我畫出的符咒。”</br> 燕沉順著容妄的目光看去,只容妄指尖牽引,那枚符咒呈旋渦狀轉(zhuǎn)動起來,中間一點金光如同蛛網(wǎng)一般向外擴散,又將無數(shù)星星點點的光點連起來,懸浮在赤淵上方,這樣看著倒是甚美。</br> 燕沉不太了解他們魔族的功法,但也能夠稍微有所理解,沉聲道:“這網(wǎng)代表的是底下天魔陣的氣脈?”</br> 容妄道:“贗神的生命力源自于我,我站在這里,能夠感覺到他的氣息凝聚在法陣中心,而里面的每一只厲鬼,都被法陣的氣脈給網(wǎng)羅住了。”</br> 他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轉(zhuǎn)頭看著燕沉:“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贗神想成為天魔,一定要想辦法通過雷劫才能成功——他想用整個赤淵當(dāng)中的魂魄祭天!”</br> 容妄這一猜測雖然驚人,但正是事實。</br> 燕沉將他的話在心里面過了一遍,也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臉色一凜,沉聲道:“如果事實真如你的猜測,他隨時都可以發(fā)動法陣,將赤淵引爆!”</br> 兩人對視,都能看到對方眼底的凝重。</br> 容妄渾身發(fā)冷,被驟然而來的焦慮與恐慌籠上心頭。</br> 此時他早已成為了一方大魔,叱咤風(fēng)云,指掌天下,但心中從始至終留存的那處軟肋,卻依舊是半點也觸碰不得。</br> 想到葉懷遙有可能遇到的危險,容妄便覺得自己胸膛里面好像被人倒下一鍋沸油似的,恨不得現(xiàn)在直接從山崖上跳下去。</br> 當(dāng)然,這種沖動除了添亂之外,無濟于事。</br> 情急到了極點,思維反而愈發(fā)清晰,容妄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不如,讓我也來成為天魔吧。”</br> 燕沉反應(yīng)很快,稍稍的錯愕之后就想明白了:“你要以此制衡贗神?”</br> 容妄道:“我們兩個的生命力系出同源,他與天魔陣有所感應(yīng),那么我也可以。如果他沒有發(fā)動法陣也就罷了,一旦他發(fā)動,我就可以在這邊分散他的力量,阻止赤淵中的魂魄祭天。”</br> 容妄提出的想法不可謂不大膽,但是仔細(xì)想一想,可行性很強,也是緊急情況下的最后一重保障。</br> 但,如果這些不過是他的借口,他從頭到尾的目的都是成為天魔,那么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赤淵中的葉懷遙,可就都要被騙慘了。</br> 燕沉凝視著他,問道:“容妄,我能相信你嗎?”</br> 容妄道:“我手上沾染了很多罪孽,但是從頭到尾,我的所做所為中,并無半點羞于示人處。少儀君,信不信我是你的選擇,若不合作,我便自己行動。”</br> 他雖是魔君,但這番話,既然是人族中也沒幾個人能夠坦蕩說出。</br> “那樣未免耽誤時機。”燕沉吸了口氣,緩緩地說,“我?guī)湍恪!?lt;/br> 就在兩人談妥的同時,葉懷遙那邊的情況,再一次發(fā)生了變化。</br> 因為這個荒僻的破廟當(dāng)中,突然來了一幫人。</br> 葉懷遙原本在吹葉子,忽然聽見遠(yuǎn)處的樹林里隱約傳來鳥兒驚飛之聲。</br> 他稍稍一停,不多時便聽似有一連串的腳步聲傳來,其中還夾雜著馬車輪子滾在地上的骨碌碌聲,逐漸靠近。</br> 葉懷遙將葉子從唇邊拿開,第一反應(yīng)就是轉(zhuǎn)頭朝著贗神看去,正好見他也向自己看過來,兩人的目光之中,都含有對對方的警惕和懷疑。</br> 這些警惕和懷疑碰撞在一起,又變成了些許無奈哂笑。</br> 葉懷遙道:“來的人腳步拖沓,應(yīng)該只是過路的普通人而已。”</br> 贗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這里有普通人嗎?除了你我之外,要么是幻象,那么是冤魂。”</br> 葉懷遙含笑道:“難道贗神還會怕鬼?比起活人,這不更是閣下所熟悉的嗎?”</br> 兩人說著話,不速之客已經(jīng)到了廟門外面,砰地一聲將門推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jìn)來。</br> 為首之人作仆役打扮,舉止卻非常神氣,顯然在主人面前頗得臉面。</br> 后面又跟著七八個身材高壯的男子,眾星拱月一般將一名年輕公子圍在中間,簇?fù)矶搿?lt;/br> 他們這一進(jìn)門,空蕩蕩的破廟立刻就顯得擁擠起來。</br> 那仆役走到葉懷遙和贗神旁邊,似乎很不滿意他們的“不懂事”,連正眼都沒向兩人望。</br> 他揚著下巴道:“你們兩個小子不長眼睛的嗎?我們少爺要在這里休息,你們還不都快給我滾出去!”</br> “王貴,不要這樣。”</br> 那名公子臉色蒼白,有氣沒力,看起來仿佛長年縱欲過度,才養(yǎng)成了這么一副德性。</br> 他阻止了自己的仆人:“這破廟這么大,趕他們出去做什么?哄到旁邊的旮旯里也就是了。”</br> 葉懷遙:“……”</br> 我真是謝謝你大發(fā)慈悲啊。</br> 正如贗神所說,出現(xiàn)在這里的,不是幻境中自帶的幻象,就是死后沒有投胎,被困在此地的怨靈,應(yīng)無第三種可能。</br> 葉懷遙感到面前這些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淡淡的陰氣,想必應(yīng)該是后者。</br> 跟他們一般見識,簡直同對著空氣打架沒什么兩樣,他面前還有個贗神不知道怎么弄死呢,可真沒有那么無聊。</br> 葉懷遙什么都沒說,起身挪到了墻角。</br> 贗神本來懶洋洋的沒動,用一種看死人的目光瞧著這幫人,但見葉懷遙起身了,他仿佛又是想提前學(xué)習(xí)一下做人的感覺,也跟著挪了地方。</br> 能讓他們兩個做出這樣的容忍,對于面前這些人來說,也應(yīng)該是可以出去吹一輩子的奇遇了,可惜,偏偏有人不惜福。</br> 那仆役看見這兩人雖然讓開了,但是表情淡漠,既不畏懼,也不恭敬,感覺仿佛受到了輕視,十分不滿。</br> 他有心人讓人將這兩個不懂規(guī)矩的窮酸給扔出去,但是因為公子方才已經(jīng)下令,終究也不好違背,眼睛骨碌碌一轉(zhuǎn),立刻又有了其他的壞主意。</br> “我說你們兩個,可真夠沒有眼力見的!”</br> 仆役呵斥道:“既然看見我家公子來了,怎還不把鋪在地上的稻草給讓出來?非得等人開口吩咐才知道嗎?”</br> 他一邊說,一邊抬腳,朝著離自己最近的葉懷遙踢了踢:“起來起來!”</br> 這一踢是在表達(dá)輕蔑,倒是沒用多大的力氣。</br> 可是足尖尚未碰到葉懷遙的衣角,他忽覺腳腕上一陣劇痛,竟是被人攥住了狠狠一扭。</br> 那仆役臉上頤指氣使的神色還沒有褪下去,轉(zhuǎn)眼變成了因疼痛而產(chǎn)生的扭曲,他“啊”地慘叫一聲,就被人直接給甩了出去,重重滾倒在地。</br> 葉懷遙興味索然:“你這種難為人的水平,我許多年沒見過了。所幸我不愛殺人,道個歉罷,放你一馬。”</br> 贗神嗤地笑了一聲,顯然是覺得葉懷遙這個懲罰太輕,沒有意思。</br> 光線昏暗,眾人看不太清楚葉懷遙長什么模樣,但瞧著身形應(yīng)該是個文弱書生,這突然一出手,實在出乎意料,都沒反應(yīng)過來。</br> 等葉懷遙說了這句話,那些壯碩的侍從們才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做什么,立刻向著葉懷遙和贗神沖去。</br> 那仆役抱著腳腕,覺得一定是骨頭都斷了,惱怒之下,忘了真正的主人還在旁邊,大聲吼道:“快給我狠狠地收拾這兩個小子!”</br> 贗神沒動彈,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笑沖著葉懷遙道:“哥,你脾氣怎地這樣冒失?可把我給連累了。”</br> 葉懷遙道:“放心,不敢勞動你。”</br> 他連動都沒動,也僅僅是拂袖一甩,就把想沖向來進(jìn)攻的人撂了滿地。</br> 倒在地上的仆役本來正在張口慘叫,看到這一幕,張開了的嘴都忘了合上,一聲都發(fā)不出來了。</br> 那名公子嚇得跳了起來,驚懼地向后退去,后背都貼在了墻上,喃喃道:“你們、你們是什么人?我可以給你們錢,別、別殺我……”</br> 葉懷遙沒向他解釋,問那名仆役:“道歉嗎?”</br> 仆役整個人都嚇傻了,這回再也不敢猖狂,連聲道:“是、是,我道歉。都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小人給兩位公子磕頭賠罪,你們饒了我罷!”</br> 他說完之后,雙膝跪地,砰砰磕頭。</br> 其余的壯漢反應(yīng)過來,也不管葉懷遙有沒有說他們,連忙跟著一起跪下了。</br> 贗神無趣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托你的福,看了場好戲,這幫人恁的聒噪,還是讓他們把嘴閉上吧。”</br> 他緩緩地踱了兩步,欣賞這些人驚恐的表情,然后抬起手來,就要擊下!</br> 正在這時,葉懷遙忽然喝了一句:“慢著!”</br> 贗神以為他不忍讓自己殺人,嘲笑道:“不過幾個幻影而已,你也太……”</br> 一語未畢,他也豁然意識到了不對,手掌拍到一半,化為推力,將與自己近在咫尺之間的兩人直接生生推了出去。</br> 這兩人飛撞在身后的墻面之上,身體就像兩灘爛泥一樣被拍扁了。</br> 但這并不是結(jié)束。</br> 除了那位主人之外,跪在地面上的幾個人紛紛炸開,從他們的身上,冒出了萬千道鬼影,如同平地而起的黑云,剎那間充斥了整座荒廟。</br> 周圍鬼氣大盛,仿佛有無數(shù)道人影在其中竊竊私語,氣息幽微,或哭或怨,簡直聽的人頭皮發(fā)麻。</br> 不知名的風(fēng)在黑暗中盤旋,寺廟外面的花香鳥叫盡數(shù)消失,變得一片死寂。</br> 這里本來就是片兇險之地,發(fā)生怎樣的異狀葉懷遙都不會覺得太過稀奇,他驚訝的是,這次的攻擊竟然好像沒自己的份,而更多是朝著贗神去的。</br> 先不說這么隱蔽的幻境當(dāng)中怎會有人布局,單想想贗神,這么多年身份換了一個又一個,想讓人找上門來都不容易。</br> 連葉懷遙和容妄都是費盡了功夫,才在不久之前在桑嘉的口中撬出他的秘密,又是誰跟贗神有仇,想要對付他?</br> 太奇怪了!</br> 但雖然說贗神是他的敵人,他此時受到攻擊,卻是葉懷遙不想見到的情況。</br> 有人想殺贗神他沒意見,但倒是早點動手啊!</br> 現(xiàn)在他好不容易把贗神的情況給穩(wěn)定住,突然來了這么一撥人,萬一刺激了他,啟動天魔陣怎么辦?!</br> 估摸著時間,燕沉和容妄他們也該到了,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更加不能發(fā)生任何變故。</br> 最起碼現(xiàn)在一定要讓贗神相信,自己跟他是一伙的,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br> 反正不管來的人目的在誰,他都得上去打架就是了。</br> 葉懷遙心里暗道一聲倒霉催的,還是任勞任怨地沖了上去。</br> 他只想速戰(zhàn)速決,浮虹本體直接化現(xiàn),沉腕橫劍,宛若星河徹夜,面前鬼影霎時傾退,葉懷遙道:“我?guī)湍恪!?lt;/br> 面前的殺局雖然兇險,但對于贗神來說還不算太大的危機,他最擔(dān)心這是葉懷遙的陰謀,或者不是他所布置,他也可以從旁暗算。</br> 他兩次受到葉識微反噬,元神已經(jīng)受損,如果那樣的話,即使只有五成把握,也必須要啟動天魔陣了。</br> 一旦成為天魔,世間無人再能阻他前行。</br> 而這個時候,葉懷遙竟然會立場堅定地說出一句“我?guī)湍恪保瑢嵲诹钰I神驚詫無比。</br> 葉懷遙沒好氣地說道:“你別受傷就行了。”</br> 這句話提醒了贗神,他目前使用的是葉識微的身體,葉懷遙就算想對付他也要投鼠忌器,肯定不會如此設(shè)局。</br> 放下心來,需要想的事情只剩下如何收拾掉面前這些雜碎。</br> 贗神心念一轉(zhuǎn),立刻意識到目前最應(yīng)該對付的人是哪一個,毫不客氣地沖葉懷遙說道:“這些人交給你。”</br> 話音一落,他身形瞬移,轉(zhuǎn)眼間破開憧憧鬼影,到了原本靠墻而立的那名瘦弱公子面前。</br> 兩人的速度都極快,同時揮掌拍向?qū)Ψ剑瑑傻谰薮罅α肯嘧驳穆曇艮Z然炸開,寺廟的墻壁塌了半邊。</br> 贗神嘖了一聲:“以為故意裝出一副慫樣子躲在墻角,本座就不知道是你在搞鬼嗎?”</br> 那名公子索性也不再掩飾,呵地冷笑一聲:“知道又如何?不管你知道與否,今日我都不會讓你陰謀得逞!”</br> 這句話一出,葉懷遙徹底確定了,看來這人跟贗神的矛盾很深。</br> 這是不是一個好機會?</br> 贗神已經(jīng)跟對方你來我往地動起手來,葉懷遙依靠他們過招之間的風(fēng)聲以及力量碰撞,大致可以判斷出來,雖然贗神的力量有了耗損,但對方依舊要比他略遜一籌。</br> 如果沒有自己的幫忙,一劍抗下這些力量磅礴的鬼影,那么贗神應(yīng)該會被他們暫時壓制。</br> 那個時候,能不能趁機將贗神制伏?</br> 難就難在既不能傷害到他的身體,又要一擊得手,千萬不能給他留出反應(yīng)過來啟動法陣的余地。</br> 葉懷遙手里只使了三分力,將周圍不斷涌上來的鬼影逼退,心里的那根弦卻幾乎要繃斷了。</br> 他心中飛快盤算著各種選擇當(dāng)中的得與失,尚未來得及做出決定,忽然感覺周圍的氣流傳來的隱約的震蕩。</br> 即使是隔著一整個的幻境,葉懷遙都能聽見赤淵外圍那些冤魂厲鬼的哭泣與咆哮之聲。</br> 周圍的戾氣正在不斷加重,幻境緩慢崩塌。</br> ——有一股力量,正將那些魂體向著他們的方向吸引過來!</br>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葉懷遙就聽見一陣尖銳的風(fēng)嘯之聲,倏地穿透了已經(jīng)發(fā)破敗不堪的墻面,直接歸入到了那名年輕公子的身體之內(nèi)。</br> 真是邪了門了,原來他也是沖著這個天魔陣來的!</br> 他怎么會知道贗神的計劃,又有什么打算?難道也想變成天魔?</br> 這股邪風(fēng)一道接著一道向寺廟之中涌入,當(dāng)經(jīng)過之前一名侍從的時候,輕輕一卷,竟然就把他整個人都刮成了白骨。</br> 要不是看見他的下場,葉懷遙都沒有提防這陣風(fēng)的打算,見狀旋身向著旁邊閃開,舉劍一架,兵刃相擊的嗡鳴之聲響起,緊促地撞擊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br> 贗神也意識到了對方的企圖,他的聲音幾乎是轉(zhuǎn)瞬間就變得陰冷低沉,森寒道:“竟是你?”</br> 對方低笑一聲。</br> 葉懷遙原本滿頭霧水,但這聲熟悉的低笑倏然將他心中的某種記憶勾起。</br> 他脫口道:“你是吳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