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終身美麗(2)
初二,同城的李露露打電話到桑家給伯母拜年。
桑媽媽外出走親戚,桑無焉找程茵說被求婚后的心得。
蘇念衾一個人在家,接到李露露的電話。
“無焉她去找程茵了。”蘇念衾說。他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執(zhí)意不要他跟。
“程茵?蘇先生,你開玩笑吧?”
蘇念衾摸不著邊,不懂對方是什么意思。
“程茵已經(jīng)死了五年了。”
蘇念衾猛然直起身體問:“你說什么?”
(4)
蘇念衾和李露露約在桑家不遠的一家茶室見面。
李露露說:“如果你說的是我和無焉的大學同學程茵的話,她在我們大三的時候就已經(jīng)去世了。”她聽了蘇念衾描述關(guān)于程茵的一切后,覺得事情有點嚴重。
“那么你說我在撒謊?”蘇念衾瞇眼睛。
“不,不。”李露露急忙否認,她不想挑戰(zhàn)蘇念衾一貫的權(quán)威地位。
“她的死因是什么?”
“我們教學樓的電梯事故。當時時間太晚,她在電梯被困,而且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有嚴重的心臟病。”李露露回憶。
“那個時候的無焉呢?”蘇念衾有點緊張了。
“她和程茵也一起被困在電梯里,目睹了一切。要知道本來在宿舍里她倆最好,程茵時常幫她出頭,幾乎是形影不離。從那以后,無焉就搬到了學校外面獨住,不怎么和同學往來了。”
“李小姐,難道你讓我去相信這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蘇念衾覺得可笑。
“蘇先生,我是一個心理咨詢師,如果不是鬼魂那么在我們看來可以稱做狂想癥,輕微的狂想癥。”
“狂想癥?”蘇念衾聽說過。
“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心理癥狀,很多作家都是輕微的狂想癥患者。按照你剛才說的那些關(guān)于程茵的一切,并非是親眼所見,都是從無焉口中得知的。其實你并沒有見過她。”
蘇念衾默認。
“這一切不過是無焉為了緩解心理緊張或者孤獨或者情緒低落而幻想出來的。有些狂想癥患者會幻想自己是聯(lián)合國秘書長,有人會幻想一個不存在的人物,而無焉剛好認為她最好的朋友還在身邊,而她的潛意識里知道程茵死了,所以她從不在知情者面前提程茵的事情,她怕被揭穿。”
李露露補充:“而且他們有家族史,她媽媽在丈夫去世后的一年里也是這個模樣。雖然說現(xiàn)在無法判定會不會遺傳,但是至少是相關(guān)的。”
“那么是不是就是你們所說的精神分裂癥?”
“不。”李露露搖頭,“沒有那么嚴重,這些幻想只是她的一種自我保護。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她會在心里按照程茵的個性和說話方式來扮演她,從而和自己對話。所以它是種正面積極的自我協(xié)調(diào)。目前,對于無焉最好的方法不是叮囑她去看心理醫(yī)生而是裝做不知道,好好地愛護她,減少她的獨處時間,不讓負面情緒影響她。”
李露露告別的時候,又說:“我會時刻注意她的,但是蘇先生希望你能讓人可以一直看著她,免得有什么突發(fā)情況。這種病需要家人付出大量的努力與耐性,很多人有可能終身都無法治愈。”
天空下著霏霏細雨,即使如細針但是在冬季落在皮膚上也是異常刺痛的,蘇念衾在桑家樓下小區(qū)的長椅上獨坐良久,外套的肩頭濕了大半。
回到桑家,桑無焉便撲過來撒嬌:“念衾,你去哪兒了?我不在你居然敢偷偷外出。”看起來很高興。
蘇念衾避而不答:“你去見程茵了?”
“嗯。程茵說,這么值錢的戒指要是以后離婚了,也不能讓你要回去。”
蘇念衾笑。
下午桑媽媽未歸,兩人剛吃過晚飯,蘇念衾就接到小秦的電話。
“蘇先生,你上午讓我去查的那個地址,我已經(jīng)去過了。房東和樓下值班的門衛(wèi)說,以前租給的那個念A大的女孩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合租者。”
他一言不發(fā)地掛了電話,然后喊:“無焉?”
“哎,我在刷碗。”桑無焉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還有水聲。
蘇念衾摸索著走去,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將頭垂在她的發(fā)中。
“怎么了?”桑無焉用沾著油膩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臉頰。
“沒什么。”蘇念衾輕語,過了半晌又說,“無焉,不要念書了,回A城來陪我。”
“蘇念衾,看不出來你這么封建。”桑無焉繼續(xù)刷碗。
“怎么封建了?”
“還禁止女性外出識字,你不會是嫉妒我比你有文化吧。”
蘇念衾無語。
“你連小學文憑都沒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小璐早把你給出賣了。”
男人啞然失笑。
他回到蘇家,家里并未送他到盲校念書,在母親眼中他只是視力不好,和盲不盲沒有關(guān)系,而且認為兒子應該和正常人接觸,于是專門請了家教來教他。
所以,可以說,蘇念衾從來沒有進學校念過書。
“我問過李露露,她說你們應該沒有課程了,畢業(yè)論文可以一邊在A城寫一邊陪我。”
“你什么時候見過她,我怎么不知道?”桑無焉繼續(xù)刷碗。
蘇念衾默然地又將臉埋在她的肩上,抱得更緊。
“念衾,你怎么了?以前你可沒這么黏糊糊的。”
“怕你被人搶走了。”
“誰會比你還有魅力啊。”
“程茵。”蘇念衾淡淡地說。
桑無焉傻樂:“喂,小蘇,你的醋也吃得太廣泛了吧?”
新學期開學前,桑無焉在蘇念衾和桑媽媽的雙重勸說下,隨蘇念衾一同回A城多待幾天。
蘇念衾去上班,她一個人在家看碟,后來接到余小璐的電話。
“念衾去醫(yī)院沒?”余小璐問。
“去醫(yī)院干嗎?”
“做檢查啊,他視力下降得厲害,一直為他治療的李醫(yī)生好不容易從美國回來,催他過去幾次了。”
桑無焉這才想起上次余小璐說的話,她太粗心,竟然把這個都忘了。
“回來我給他說。”
“不是跟他說,是強迫綁他去。”余小璐強調(diào)。
“我要是能綁架他的話,就不是桑無焉了。”
“若是這世界上唯一能強迫他做什么事情的,也只有你桑無焉了。”余小璐鸚鵡學舌地跟她回嘴。
桑無焉忍俊不禁。
“我那個不成器的侄子和我一樣可愛,是吧。不然你怎么會這么心甘情愿地答應成為我侄媳婦呢。”
蘇念衾回家開門收起鑰匙后,進玄關(guān)邁出步子的首要事情就是先問:“你鞋子沒亂放吧?”
桑無焉第一回還氣得去咬他:“我哪有那么沒收拾。”后來也麻木了,就說,“蘇少爺,小的怎么敢。”
(5)
“為什么不去醫(yī)院檢查?”兩人從外面吃了晚飯,手牽手在臨近的公園散步。
“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不喜歡像個傻子一樣做那些無聊的測試,而且一點用都沒有。”
“可是你的視力確實是越來越差了,至少以前……”
“至少以前還看得見你親我。”
“臭美了你。”桑無焉至今提起來仍覺得很糗。
過了一會兒蘇念衾又說:“而且眼睛會不會繼續(xù)差下去,我并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蘇念衾聞言一愣,漸漸地神色一凜:“怕我真成全盲,拖累你了?”
桑無焉停下腳步,側(cè)過頭來看他:“你怎么能這么想?”
“我怎么想了?被我說中了?”蘇念衾聲音提高一度,下意識地松開桑無焉的手。
桑無焉被他這個無意的松手動作激怒:“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右腳一蹬轉(zhuǎn)身就走,留下蘇念衾一個人站在原地。
十分鐘后,蘇念衾沒動。他一個大男人拿著盲杖站在公園的路中央,此刻人不算多所以更加顯眼,不時有人回頭來看。
以前兩人去逛街若是走丟了,他一定會在原地等桑無焉找回來,可是如今是他把她氣走的。
二十分鐘,桑無焉依然沒有返回。
大概是真的生氣了一個人回家,蘇念衾想。
回家?這兩個字從蘇念衾腦子閃過就覺得不好,不應該讓她一個人坐電梯的,想著就有點急了,只好往回趕。
桑無焉氣沖沖地到家然后將頭蒙在被子里悶聲使勁喊:“討厭!討厭!什么臭脾氣!”過了一會兒,被子里憋得慌她探出頭來。
從公園回到家中間要過兩次馬路。紅綠燈沒有提示音,他有時候站在那里等上好幾分鐘也不確定究竟是紅燈還是綠燈,但是慢慢他都適應了。
“你怎么知道是綠燈的?”后來桑無焉好奇地問他。
“我聽見汽車的剎車聲就估計是綠燈了。”
聽見他這么說,桑無焉倒吸一口涼氣,再也不敢讓他一個人過馬路。
桑無焉這才后悔,不該留他在那里,于是套上外套又出門去找他。
兩人剛好在拐角撞了個滿懷。
“你去哪兒?”蘇念衾知道她是從家里冒冒失失地沖出來的,緊張地責問,總怕她一生氣就又跑了。
“我……我……”桑無焉吞吞吐吐,總不能這么沒面子,自己撒氣走了又自己回去找他,“我……去哪兒關(guān)你什么事?”
“你擔心我?”
“瞎說,誰會擔心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瞎子!”桑無焉賭氣。
蘇念衾的唇角卻有了一點弧度,然后將她拉回家。
“其實,無焉,我這樣和瞎了并沒有什么兩樣。”
蘇念衾覺得他們應該心平氣和地說話。
“不一樣,我不想你生活在看不到一點光的黑暗里。”
“就這樣?”蘇念衾輕輕地擁住她,這些事情都該以和平的態(tài)度解決,他們不能總這么為丁點事就鬧別扭。
“還有,”桑無焉補充,“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漂亮,若它只是擺設(shè)的話多可惜。”
“無焉……”蘇念衾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我覺得你總是用外表來取人。”
“這樣不好?”
“當然不好。”小學生都明白的道理。
“那我當時也這么喜歡上你的,怎么辦?判斷錯誤。”
“唯一這個選擇沒錯,難得有我這么內(nèi)外兼?zhèn)涞摹!?br/>
桑無焉吃吃地笑著去咬他的下巴:“蘇念衾,你什么時候變成這么滑頭的男人了。”
“受某個女人影響的。”
“明天去做檢查。”
“我就不能不去?”
桑無焉白眼,她做這么久的思想工作搞了半天是白搭?
“不行,除非你要看我離家出走。”
女人不得不下絕招。
第二天,檢查的結(jié)果很糟糕。
蘇念衾那種三尺之內(nèi)的感覺度都幾乎失去,光感正在劇減。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余小璐搶先問,桑無焉著急。
“你們怎么能讓他喝酒呢?而且還是長時間酗酒,酒精加速了視神經(jīng)的萎縮。”李醫(yī)生的話,和余小璐自己猜測得差不多,“還有你們不要讓他過度操勞。”
桑無焉這才發(fā)現(xiàn),她幾乎沒有過多關(guān)注過蘇念衾的眼睛情況。
余小璐在病室外對桑無焉解釋:“他是在母體內(nèi)時腦部視覺神經(jīng)體統(tǒng)發(fā)育不完善造成的。”
這個桑無焉明白,就像因為部分大腦萎縮而讓孩子低能一樣的道理,可以說在目前的醫(yī)學程度那些治療都是安慰性的,完全無用。
“我一直不夠關(guān)心他的健康。”桑無焉紅著眼睛在走廊的橫凳上坐下。只知道與他吵架斗氣,完全是將家里慣出來的獨生女脾氣使在他身上。
“無焉,”余小璐拍了拍她的肩,“一切慢慢來,你們只不過需要點時間磨合。而且他脾氣本來就夠壞,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是你和小秦好像都能和他相處好。”桑無焉沮喪。
余小璐笑:“小秦是因為他是她老板,衣食父母。而我是因為我是他小姨,我一個做長輩的總不能跟小朋友一般見識吧。”
在回去的路上,桑無焉一直沒有說話,心中暗自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無焉,怎么了?”蘇念衾見她發(fā)悶,便挨過來。
她好像沒有聽見。
桑無焉偶爾反應會突然比別人慢三秒,若是腦子在專注想什么事情常常聽不到別人說話。用程茵以前形容她的話就是“腦殼不夠使”。
蘇念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蛋扳過來:“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可以留下,學校那邊的課程基本都結(jié)束了,畢業(yè)論文我在A城做也是一樣。”如今余小璐結(jié)婚不和他同住,小秦又只是秘書,外面請的家政做事太有分寸,總是沒有家里人細心。
“你想照顧我?”蘇念衾問。
桑無焉知他自尊心強,很討厭什么事情假手他人,更別說要照顧他。卻沒想到蘇念衾卻意外地展顏一笑:“我很樂意。”
桑無焉一怔,被笑得有點臉紅,于是解釋:“要不是醫(yī)生吩咐我才懶得管你。”
“那可真得感謝我這雙病入膏肓的眼睛。不知道要是全瞎會不會待遇更優(yōu)厚。”
“不許胡說!”
然后蘇念衾開始和她規(guī)劃未來。
“我們搬回以前的房子去住。”
“為什么?”
“那里不用電梯上上下下的,省得麻煩。”
“嗯。我也挺喜歡老房子的客廳的。”
“要不要重新買家具修整一下?”
“不用了,已經(jīng)夠好。但是我有條件。”桑無焉眼睛一轉(zhuǎn)。
“除了摘星星,什么要求都滿足。”
“我有那么無聊嗎?再說,”桑無焉開始覺得他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我真的要星星,你也得想辦法。電影上,不都這樣?”
“以前看過一個故事,男主角答應要送愛人一顆星星,結(jié)果居然買了一塊小隕石實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桑無焉繼續(xù)描述了很多關(guān)于摘星的浪漫愛情。
“無焉……”蘇念衾打斷她。他決定要過濾一下她看的電影情節(jié),不然這日子是沒辦法過了。
余小璐從觀后鏡里看著這對念念叨叨的情侶不禁微笑,從沒見蘇念衾也能這么和人啰唆,突然她想到正事:“念衾,姐夫和姐姐讓你什么時候帶無焉回去一趟。”
聽到余小璐的話,桑無焉下意識地抓緊了蘇念衾的手。
他察覺到她的細微動作,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推辭說:“以后再說吧。”但是終究躲不了一世,她還是要去面對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