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勸說
沈氏卻沒怪女兒,黯然搖頭,“不怪她,我這的確是自欺欺人。”
“女兒知道,娘你是一個(gè)硬氣的人。”仙蕙又道:“若不然,一個(gè)婦道人家,也不能養(yǎng)活這么些人,上有老、下有小,這個(gè)家全都靠娘你在撐著。”話鋒一轉(zhuǎn),“可是硬氣歸硬氣,也得用對地方,不能用來賭氣啊。”
“仙蕙……”
“哥哥你讓我說完,說完了,該打該罵,我都不皺一下眉頭。”仙蕙緊緊握起母親的手,往下說道:“從前娘你常說,就算老天爺不讓你好過,你都得過好了,讓老天爺睜眼瞧一瞧。”聲音有些哽咽,“娘,你連老天爺都不怕,難道還怕一個(gè)榮氏嗎?”
“呸!”沈氏含怒啐道:“我怕她?我是……,惡心你爹。”
仙蕙心疼母親,但話還得說,“娘你想想,這十幾年來沒有爹的時(shí)候,咱們在仙芝鎮(zhèn)吃苦受窮,不是一樣過得好好的嗎?現(xiàn)如今是去江都享福的,有錢花,有大房子住,穿金戴銀、呼奴喚婢的,難道還不能過得更好?”說到此,語氣一頓,“請容女兒,說一句遭天打雷劈的話。”
沈氏臉色微變,“你這丫頭,要說什么?什么天打雷劈。”
“娘你若是真的恨爹,惡心他……”仙蕙冷冷道:“就只當(dāng)他不在了。”
沈氏聞言一怔。
邵景燁和明蕙則是吃驚,想說妹妹,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邵大奶奶是做兒媳的,不免渾身不自在,小小聲,“我……,我出去燒水。”
“嫂嫂你留下,這些話,你也得聽。”仙蕙叫住她,然后道:“娘,你就不要再去管爹了。他如今賺了錢,你只當(dāng)是找了一個(gè)金主,能給銀子,能讓你不再吃苦,讓你的兒女有好日子過。”
邵景燁聽不下去了,皺眉道:“仙蕙,咱們不希圖榮華富貴……”
“哥哥。”仙蕙打斷他,“若是旁人發(fā)了財(cái),就算是封侯拜爵,那都與我不相干。可外面那人,不是毫不相干的人,是咱們的親爹啊。咱們是他的親生骨肉,憑什么不能跟著爹過好日子?非得在這兒吃苦受窮的,讓別人享福。”
屋里的人都是目光復(fù)雜難言,各自沉默不語。
其實(shí)仙蕙還有別的要說,只是不能說。
縱使自己血海深仇什么都不管,寧愿在仙芝鎮(zhèn)吃苦,但想想三年后的瘟疫,那可是要人命的啊!即便知道提前囤上仙靈芝,可是還要別的藥,在仙芝鎮(zhèn)哪來錢?天知道今生誰會倒霉不濟(jì),萬一是家里的人……,自己怎么可能坐以待斃?
所以,江都必須去,和父親的關(guān)系也必須搞好!
她平復(fù)了下情緒,然后道:“娘,所謂七出三不去。你的娘家已經(jīng)沒了,你又為祖父守了三年孝,爹現(xiàn)在是先貧賤、后富貴,這三不去,你可都是占齊了。”忍不住一聲冷笑,“就是說到皇帝老子那兒去,爹也不能不敬著你!也沒有道理不養(yǎng)著咱們,去養(yǎng)別人!”
沈氏一下下的揉著胸口,難以言語。
明蕙紅著眼圈兒,委屈道:“還有……,娘你還贍養(yǎng)祖母十幾年呢。”
“對!”仙蕙斬釘截鐵,“所以,娘你有資格享這個(gè)福氣,且是理直氣壯、天經(jīng)地義的,在氣勢上頭就不能輸了。”擔(dān)心她還在賭氣,又勸,“你不去江都,豈不正好稱了榮氏的心?哦,咱們一房人在仙芝鎮(zhèn)吃苦受窮的,榮氏和她的兒女穿金戴銀、呼奴喚婢,憑什么啊?她到底哪點(diǎn)比娘做得好了?”
是啊,憑什么讓自己和兒女們受苦?便宜別人?沈氏閉上眼睛止住淚意,半晌過去,方才緩緩睜開,眼里一片說不盡的清冷恨意。
她正要說話,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邵元亨喊道:“大夫來了。”
屋子里的氣氛陡然一變。
仙蕙擔(dān)心的看向母親,怕她見了父親,等下又再說出硬刺兒的話來。誰知道大夫進(jìn)來了,父親卻沒有進(jìn)來。心下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覺得不幸,罷了,又不是不知道父親的性子,何必慪氣?還是先應(yīng)付大夫罷。
大夫進(jìn)來問道:“聽說二姑娘暈倒了?”
一家人,七嘴八舌的替仙蕙遮掩。
沈氏說是女兒前段發(fā)燒,所以留下來愛頭暈的毛病,明蕙在旁邊幫著作證,邵大奶奶亦附和了幾句。大夫也是有眼力見兒的,瞧不出大問題,便開了一張清火的藥方,然后道:“二姑娘先休息,瞧瞧,若是好了,就不必吃藥了。”
邵景燁起身送人出去,打發(fā)人走。
“娘。”仙蕙問道:“你想好沒有,咱們還去江都嗎?”
沈氏靜了靜,凄涼一笑,“去。”
“當(dāng)真?不是氣話?”
“不是氣話。”沈氏熬過了震驚、憤怒、傷心等情緒,現(xiàn)如今……,只剩下濃濃的不甘心,“你說得對,我做邵家媳婦十幾年問心無愧,他邵元亨就應(yīng)該養(yǎng)著我,養(yǎng)著我的兒女,而不是養(yǎng)著別人。”她把指甲深深嵌進(jìn)掌心,“所以,我去江都。”
讓自己去會一會那個(gè)榮氏,去看清丈夫的嘴臉,將來就算惡心得再回來,也沒有任何牽掛了。如同女兒說的那樣,只當(dāng)他……,死了。
仙蕙松了一口氣,“娘,你想通了就好。”
至少母親不會再和父親賭氣爭吵,等著祖母來勸,----既然決定去江都,何必鬧得撕破了臉再去呢?就算是裝,也要裝一個(gè)和和氣氣的樣子。
“哥哥。”仙蕙又道:“我病著,爹去給我請了大夫,你替我去給爹道個(gè)謝。”
邵景燁猶豫了下,還是去了。
沈氏譏諷,“他那是躲清靜,不想看見我這張冷臉罷了。”
仙蕙知道母親心里怨氣重,一時(shí)半會兒解不開,沒有再勸什么,想給她留點(diǎn)自個(gè)兒平復(fù)的時(shí)間。自己起來倒了一碗水喝,等著哥哥回來,才問:“爹呢?說什么了?”
“爹在祖母的屋子里。”邵景燁的眼睛看向母親,緩緩道:“說了……,讓仙蕙好生養(yǎng)著,說是停幾天再走也使得。”
----這是一種讓步。
仙蕙神色一松,看來自己的努力起了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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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shí)候,邵元亨才從邵母的正屋里面出來。
他冷眼瞅著,沈氏雖然面色淡淡,倒也沒有再面紅耳赤的哭鬧,幾個(gè)兒女和兒媳都悶聲不說話,----并沒有想象中的雞飛狗跳,不由松了口氣。
只是也不敢說話,怕再挑起沈氏什么怒火,鬧得飯也吃不清凈。
邵元亨沉默,沈氏也沉默,邵母夾在中間亦是無言,一邊是親生兒子,一邊是孝敬自己十幾年的好兒媳,說啥都不合適啊。而仙蕙、明蕙和邵景燁,自然更不會開口,至于做媳婦的邵大奶奶,摟著女兒喂飯,一直連頭都沒敢抬。
一家人默默無聲的吃完了飯,各自回房。
仙蕙躺在床上睡不著,嘆息道:“今天晚上,娘只怕是要熬到天亮了。”
“是啊。”明蕙眼神一暗,“娘的心里苦不堪言,偏偏還要和爹同塌而眠,叫她如何安睡?娘又不好翻來覆去的折騰,沒得起來再和爹吵嘴,只能直挺挺的躺到天亮,不知道多難受呢。”
仙蕙一陣無聲的靜默。
明蕙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亦是發(fā)呆。
仙蕙不想繼續(xù)這種壓抑的氣氛,換了個(gè)話題,“姐姐,等到了江都,咱們就該分開住了。不然若是擠在一起,反而讓榮氏笑話咱們寒磣,沒那福氣去享福。”語氣一頓,“不過姐姐放心,就算咱們要住處屋子,平時(shí)要膩在一起,那是我們姐妹和睦親密,旁人也不能說什么。”
“你這口氣,怎么就跟熟門熟路似的?”明蕙有一點(diǎn)點(diǎn)起疑,打量著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之前去過江都邵府,已經(jīng)住過了。”
仙蕙心下輕笑,自己的確是已經(jīng)住過了,……上輩子。
“我瞎想的,大戶人家的小姐不都各自有屋子,有丫頭嗎?”她隨便找了借口,然后裹了裹被子,“早點(diǎn)睡,明兒還要打起精神趕路呢。”
“明天?”明蕙驚訝道:“你‘病’了,不休息幾天?爹不是說了,可以停幾天再走嗎?”帶出些許煩惱之意,“去了江都,母親和咱們都得心煩,還不如在仙芝鎮(zhèn)多呆幾天,何必急著明天就走?”
“罷了,爹的心早就呆不住了。”仙蕙心下另有打算,拍拍姐姐的手,“快睡,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先別問了。”
倒惹得明蕙笑了起來,“哎哎哎……,我才是姐姐,你是妹妹,瞧你這老氣橫秋的樣兒,還要反倒照顧我了不成?小丫頭,心思還挺大的。”
仙蕙替她掖了掖被子,目光疼惜,“姐姐,睡罷。”
姐姐,前世你為了我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所以……,今生換我來照顧你,護(hù)著你,再也不要讓你受一絲委屈。
次日天明,沈氏果然沒有睡好,眼瞼下面一圈淡淡青色。
“娘,你在屋里等下。”仙蕙不想母親等下出去,給父親看見,以為她仍舊心懷怨懟,“我讓嫂嫂煮個(gè)雞蛋過來,滾一滾,把眼下顏色遮一下。”
“就這罷。”沈氏神色懨懨的,“我都是快奔四十的人了。”語氣辛酸又嘲諷,“怎么打扮,都不如人家年輕貌美,何必費(fèi)事?再折騰也是白搭。”
“娘,話不是這么說的。”仙蕙柔聲勸道:“不為別人,為自己,打扮的精神爽利不好嗎?至少不能讓別人看不起,畏畏縮縮的,人家還以為你怕了她呢。”
“怕她?”沈氏心中原是郁氣難平的,聽了這話,倒是失聲笑了,“你這丫頭,昨兒拿話去激你哥哥,今兒又來激你娘?沒大沒小的,找打。”
“娘才舍不得打我呢。”仙蕙笑嘻嘻出了門,找了嫂嫂讓她煮個(gè)雞蛋,一會兒送母親屋里,又找哥哥,“眼下無事,辛苦哥哥去街上走一趟,買點(diǎn)上等的胭脂水粉,還有眉黛,然后挑幾朵戴得出去的絹花。”
“你用?”邵景燁不明問道。
“不是。”仙蕙拉他到旁邊說話,壓低聲音,“哥哥,那榮氏比娘年輕,又是整天過好日子養(yǎng)得嬌,會打扮,不定怎么光鮮亮麗呢。我不是要讓娘跟她比美,但是到時(shí)候府里還有下人,大家瞧著,總不能讓娘被比下去差太遠(yuǎn)吧?”
邵景燁挑眉,“我們娘哪里比別人差了?”
“我知道娘不比別人差。”仙蕙嘆了口氣,“可俗話說,馬靠鞍裝,人靠衣裝。”想起前世母親被嘲諷就惱火,“江都邵府的人都過著富貴日子,上上下下一雙勢利眼,豈能不狗眼看人低?咱們在小鎮(zhèn)上穿著寒素,肯定不夠人看的,就算配上金銀首飾也不搭,反倒遭人笑話兒。”
邵景燁沒有做聲,眉宇間,隱隱透出強(qiáng)壓下的怒氣。
仙蕙又道:“剛巧昨兒我纏著爹買了幾匹好料子,等下就跟母親她們說說,咱們動手一人做兩套新衣服,到了江都,再用胭脂水粉打扮一下。不說多鮮亮,好歹……,得體體面面的啊。”
“你別說了。”邵景燁目光微凝,“我明白。”掂了掂荷包,“昨兒爹給的銀子還剩下不少,我這就去買,胭脂水粉、絹花、眉黛,全都給你們都買最好的。”
“哎,哥你慢點(diǎn)兒。”仙蕙揮揮手,然后去了堂屋找父親,進(jìn)門先福了福,然后喊了一聲,“爹,女兒給你請安了。”
邵元亨對二女兒的印象還不錯,點(diǎn)了點(diǎn)頭,“來了。”
仙蕙怯怯道:“爹,我來給你認(rèn)個(gè)錯兒。”
“認(rèn)錯?”
仙蕙不覺得昨天假暈的事,能瞞過父親,他要是真的那么蠢,就不能做成江都第一富商了。與其遮遮掩掩,不如過來利用一下,“昨兒……”低著頭,一臉膽怯不安的模樣,“我、我……,是假裝暈倒的。”
“哦?”邵元亨放下?lián)芰税胩鞗]喝的茶盞,饒有興趣,“假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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