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并嫡
糟糕!和前世一樣,又要吵了。
仙蕙顧不得許多,急急忙忙沖到堂屋門口,推開門,明知故問,“爹、娘,你們這是怎么了?好好兒的,怎么拌起嘴來?”
邵元亨臉色尷尬,而且因為難堪而面色不悅。
明蕙和邵大奶奶聽得動靜,也圍了過來。
“你們來得正好!”沈氏是看著柔和,實則要強硬刺兒的性子,說好聽是孤高,說難聽,那就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指了丈夫,目光凌厲恨聲道:“當著女兒們和兒媳的面,你再說說,你是怎么停妻另娶的?!”
仙蕙早就知道真相,并不驚訝。
明蕙和邵大奶奶則都是頭一次聽說,皆是目瞪口呆。
邵元亨當著一眾晚輩們,下不來臺,反倒挺直了腰身,“什么停妻另娶?當年的舉國大亂誰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你們幾個婦孺老小沒了音訊,我怎知道你們是死是活?難道要我一輩子打光棍?”他心虛的嘀咕,“難道就不為邵家的香火著想,留個后兒……”
“別叫我惡心了!”沈氏針尖對麥芒,毫不客氣譏諷,“誰讓你一輩子打光棍?可就算我死了,你也該為元配守一年吧?可你呢,告訴我榮氏生了一雙兒女,她的女兒居然和仙蕙是同一年生的?也就是說,當年我懷著仙蕙和你走散,你一扭頭,就不管我的死活娶了榮氏!”
邵元亨臉色鐵青,煩躁道:“你到底想要怎樣?還要不要安生過日子了?”
“別吵了。”邵母左右為難,勸道:“媳婦啊,你就退讓一步吧。”
沈氏把臉側(cè)向一邊,咬緊牙關(guān)。
仙蕙不想像前世那樣,父母越吵越?jīng)]法收拾,上前拉了拉母親,小聲道:“娘,你消消氣。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你就少說幾句氣話罷。”
邵母連聲道:“是啊,好歹……,元亨還活著啊。”
還不如死了呢!沈氏氣得心口都是疼的,直哆嗦,硬咬牙不讓自己掉淚。
邵母朝兒子遞了個眼色,邵元亨上前,緩和了口氣,“好了,咱們十幾年都沒有見面了,一見面就吵,讓孩子們見了笑話。”為了討好發(fā)妻,喊了她的閨名,“芷清,有什么話都好好說,行嗎?”
芷清?沈氏憶起新婚時候的恩愛情景,微微一怔。
邵元亨又勸了幾句,但勸來勸去,都沒提過一句休了榮氏的話。
沈氏心下冰涼,看來丈夫和那榮氏已經(jīng)感情深厚,絕對不會休了她的。心中怨念可謂滔天,可是轉(zhuǎn)頭看看兒女,再看看身后破舊失修的屋子,----都已經(jīng)吃了十幾年的苦了,難道還要兒女們一輩子都苦下去嗎?她閉上眼睛,忍住惡心,“行!好好說。”
邵元亨面上一喜,“那……”
沈氏深吸了一口氣,搶先道:“既然榮氏都為你生兒育女了,我也沒話說,總不能把她和孩子給攆出去。但先來后到得講一講,我先進門,按規(guī)矩她就是妾,她得磕頭敬我一碗茶……”
“不可能!”邵元亨斷然拒絕,“榮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不是姨娘,怎么能伏低身段去做小?這十幾年來,我在外頭做生意,她在家辛苦照應,我和她相互扶持經(jīng)歷風雨不說,她又生了一兒一女。”他負氣道:“我不能沒有良心!”
“良心?”沈氏斷斷沒有想到,自己的退讓,竟然換來丈夫的得寸進尺!她先是憑著一口氣撐著,此刻心一酸,眼淚頓時止不住,“你只知道跟她說良心,那我呢?你怎么不跟我說說良心?”
明蕙上前攙扶母親,哽咽道:“娘……,你別哭。”
仙蕙也紅著眼圈兒過去,一左一右,兩個女兒陪在母親身側(cè),護著母親。
沈氏的眼淚簌簌而落,又是恨,又是痛,“邵元亨!我十幾年含辛茹苦的煎熬,到底為了什么?”她心痛質(zhì)問,“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停妻另娶嗎?!”
“夠了!”邵元亨徹底失去了耐心,看看周圍,“當著長輩和晚輩的面,你這么又吵又鬧,又哭又罵的,像個什么樣子?”不欲再糾纏下去,飛快道:“你們兩個都是邵家明媒正娶的妻室,沒有妾,分不了大小,所以你和榮氏都是嫡妻!”
“什么意思?”沈氏含著淚,一臉震驚不解的問道。
“等去了江都,以后府里下人喚她榮太太,喚你沈太太,往后彼此平起平坐。”邵元亨側(cè)了臉,多少有點不敢看發(fā)妻的眼睛,“也就是說,……并嫡!”
呵呵……,并嫡。
仙蕙在心里輕嘲,這樣的安排看起來很是公平允正。可實際上,那還不是先進門的母親吃虧?況且爹的心早就已經(jīng)偏了,一個名份,能頂?shù)蒙隙啻笥锰帲拷幽赣H過去當?shù)掌摒B(yǎng)著,不過是顧全他不棄糟糠的臉面罷了。
“并嫡?”沈氏一臉不可置信,“你是說……,我是妻,她也是妻,我的兒女是嫡出,她的兒女也是嫡出?邵元亨,要是這樣的話……”
----要是這樣的話,我寧愿一輩子留在仙芝鎮(zhèn),只當你死了!
仙蕙記得,前世里母親和父親的生分疏遠,就是從這句話開頭的,后來再加上榮氏的離間和挑撥,一步錯,步步錯,……以至于最終反目成仇!
“哎喲,我的頭。”她扶額,忽然一頭暈倒栽在地上。
“仙蕙,仙蕙……”沈氏和明蕙一起上前攙扶小女兒,看看雙目緊閉的小女兒,眼淚直掉,“你別嚇娘,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邵元亨也變了臉色,上來道:“怎么暈過去了?”
“都是你!”沈氏回頭看向丈夫,一雙眼睛好似要噴出火,怒斥道:“都是你干得好事兒!你看看……,把仙蕙都嚇壞了。”
“你們在做什么?”剛巧邵景燁買了緞子回來,見狀趕緊放下緞子,上前抱起妹妹,朝妻子喝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請個大夫過來。”
邵元亨止住兒媳,接話道:“我去,我去。”他正愁場面尷尬難堪,想回避,當即拔腳就出了屋子。到門口,原本想吩咐個下人去的,猶豫了下,----與其留在這兒聽沈氏吵鬧,不如親自去找大夫,躲了清靜,而且還顯得自己關(guān)心女兒。
走到大街上,他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而屋里,邵母坐在床邊連連嘆氣,發(fā)愁道:“菩薩啊,這都是什么事兒啊?好好兒的,仙蕙怎么就暈過去了?”一拍大腿,“對了,快快快,給她掐人中啊。”
沈氏上前,剛摸到女兒的臉她就醒了。
“娘,……我沒事的。”仙蕙緩緩睜開眼睛,狀若虛弱的很,細細聲道:“剛才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一黑,人就栽過去了。”
沈氏摸了摸小女兒的頭,“好些沒?緩過來沒有?”
仙蕙喘氣,“好些了。”
明蕙又哭又罵,“你這丫頭,剛才真是嚇死人了!”嘴里罵得兇,手上動作卻比誰都溫柔,給她掖了掖被子,“老實躺著,別再亂動了。”
見她沒事,屋里的女眷們都松了一口氣。
邵母雖然是鄉(xiāng)野村婦,平常打葉子牌經(jīng)常串門和人來往,懂得看個眉高眼低。見小孫女的模樣和氣色,心里大概有數(shù),說道:“仙蕙,你乖乖的躺著,等下你爹就請大夫過來了。”
仙蕙點頭,“祖母我沒事的,你也累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邵母出了門,回到屋子,一個人長吁短嘆。
這但凡有妻妾的后宅里,就有爭斗,偏偏兒子還娶了兩房妻室,打算兩頭大,那斗起來還不雞飛狗跳的?等去了江都,只怕……,再沒個安生消停的日子了。
而另一邊,仙蕙讓姐姐去把門給關(guān)上了。
沈氏是關(guān)心則亂,可是眼下一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本來就又恨又氣又怒,眼見女兒沒事裝病,不由斥道:“好好的,你嚇唬人做什么?”
仙蕙嘆道:“娘,我有話說。”
沈氏的眼睛又紅又腫,忍了火氣,訓道:“以后不管你想說什么話,也不許這樣搗鬼了!那病是好裝的嗎?嚇唬家里人。”
“娘,我錯了。”仙蕙坐了起來,“回頭你再罵我。”先看向哥哥,把榮氏的事簡略說了一遍,不等他說話,又朝著母親問道:“娘……,你是不是不想去江都了?”
沈氏現(xiàn)在還在怨憤和氣頭上,毫不猶豫,“不去!我只當他死了。”
屋子里眾人面面相覷,表情各異。
仙蕙嘆了口氣。
前世里,母親也是這樣梗著脖子,和父親賭氣,后來還是祖母再三勸解,加上想著不讓兒女們吃苦,才忍氣去的。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父親心里早生了芥蒂,更不用說,之后母親一直沒有給他好臉色。
漸漸的,父親自然對這一房的人敬而遠之。
還記得后來琴姐兒病了,父親知道了,只派榮氏送來二十兩銀子,說是拿去給琴姐兒請大夫,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只當白養(yǎng)了她。母親氣得發(fā)抖,當即攆了榮氏,讓她帶著銀子趕緊走,回去告訴父親不用他再管了。
現(xiàn)在回想,那番話不知道有幾句是父親說的,有幾句是榮氏編的,更不知道她回去以后,又對父親說了什么鬼話。反正那以后,父親再也沒有問過琴姐兒,琴姐兒死了以后,他人都沒有過來,說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看著傷心,就不來了。
前世里自己和母親他們一樣,對父親,對榮氏憤恨不已。
今生當然也恨,但是有時候會忍不住想,若是前世這一房的人和父親的關(guān)系,沒有鬧那么僵,手頭有足夠的銀子使喚的話,是不是……,就能撿回琴姐兒一條小命?
甚至……,連陸澗都可以不用死。
一個人的骨氣和清高固然可貴,但……,哪有性命可貴呢?好比自己前世死在邵彤云懷里,掙了個清白名聲,又有何用?留下的,不過是母親他們無邊的傷心罷了。
“娘,你可要想清楚了。”仙蕙收起各種紛亂的心思,分析道:“你若是賭氣呆在仙芝鎮(zhèn),受苦的是你,享福的是那榮氏。你可是爹的元配發(fā)妻,憑什么便宜了別人?你不去,倒是正好稱了她的心意。”
沈氏嘆了口氣,“你爹停妻另娶,而且還要那榮氏和我平起平坐,叫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況且我們?nèi)チ耍囟ㄉ俨涣撕蜆s氏他們打交道,你爹再偏向那邊,那豈不是天天給自己找氣受?”她的眼淚簌簌往下流,傷心難抑,“留在仙芝鎮(zhèn),雖然清苦一些,倒也眼不見心不煩。”
“娘,你別賭氣。”仙蕙勸道:“你若是從來不知道爹的消息,不知道榮氏,那還能叫眼不見心不煩。但是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知道了,即便不去,你就能假裝不知道嗎?你在仙芝鎮(zhèn)吃苦受窮的時候,想起他們穿金戴銀的,就不心煩?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仙蕙!”邵景燁斥道:“怎么跟娘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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