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華麗后宮,華麗扯淡
我打著瞌睡,胳膊沒撐住,腦袋一滑,磕到了桌面賬本上,頓時驚醒了。我吸了口口水,手揉著額頭,忽然瞧見房門口站著的梅念遠和門外的小龍,這二人也一同瞧著我。
“大人,宮里傳話了,圣上令大人護送晉王回宮。”梅念遠望著我道。
“什么?現(xiàn)在?幾時了?”我腦門一清,忙扭頭看床上,小騷包趴在被褥里,兩只爪子抱著我珍貴的金絲枕頭,口水流了一灘,令人不忍視。
“定昏亥時。”梅念遠走到床邊,揭了被子,抱酣睡的小騷包起身。
我灌了幾口茶水,接了梅念遠遞來的宮牌,再接了晉王小騷包抱著,一同坐進了轎子。
梅念遠揭著轎簾未放下,俯身看了看我,道:“圣上令大人送晉王回沈昭儀宮里。”
“啊?”我嗓子眼發(fā)緊,惆悵道,“那只怕本官就有去無回了……”
梅念遠笑道:“大人放心,念遠會守著侍郎府一步不離,大人還有什么心愿?”
我無比惆悵道:“本官若是回不來了,務(wù)必令千瀾不要太過傷懷。”
“嗯,還有么?”梅念遠淡淡看著我。
“本官的金絲枕頭,洗一洗,還能賣個好價錢。”我在心里打了一下算盤,想著金絲枕頭上的口水可別留下痕跡被行家看破。
梅念遠依舊淡然視我,“除了千瀾和金絲枕頭,還有么?”
“給我?guī)煾杆先思绎w鴿傳書,就說墨墨沒了……”我慨嘆一聲,忽然覺著時辰不早了,順手去拉轎簾,再嘆,“生死由命罷。”轎簾卻還在梅念遠手里,我抬頭一看,他一雙湛明的眸子漆黑如墨,正望著我,我以為他要說什么,便等著。
“不早了,大人快進宮吧。”他松開了轎簾,轉(zhuǎn)身走了。
我抱著小騷包催著轎夫火急火燎趕往宮里,直奔沈昭儀的希宜宮。皇宮前朝后廷,百官不入后宮,我在后宮入門處下轎,將懷里熟睡的晉王送到宮女手里,正暗自慶幸沈昭儀未出現(xiàn)在跟前,就聽小太監(jiān)細著嗓子道:“昭儀娘娘命顧大人覲見。”
一個旱天雷劈進我耳朵里,我耳鳴了。
當我踩著嚴謹?shù)牟椒フ镜搅讼R藢m,富麗堂皇,金碧輝煌也不能詮釋后宮最得寵妃子的住所于萬一,我盡量做到目不斜視,以臣子禮儀跪拜沈昭儀,“臣顧淺墨參見昭儀娘娘。”
“顧淺墨,顧大人。”我眼前一雙彩鳳牡丹繡鞋的主人以令我渾身如過電流的嗓音叫我,“平身。”
我掐著大腿起身,“謝昭儀娘娘。”
“顧大人深宵送我兒回宮,不知如何言謝。”中宮后位虛懸多年后,我首度瞧見的一個穿著彩鳳繡鞋的妃子對我軟語道。
“娘娘言重了,這是臣職責所在。”我一個頭兩個大,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陰氣森森的華麗后宮里進行一場華麗的扯淡,當真是,無可奈何。
彩鳳戲牡丹的繡鞋一步步向我走來,華裳旖旎,身姿施然,我的幻覺里卻是一條五彩斑斕的美人蛇吐著信子向我游來,令人肉跳不已。我又暗中掐了自己一把。
“什么職責?聽聞顧大人府中男寵甚多,年幼者不在少數(shù),莫非顧大人真如傳聞中的,喜好孌童,采補雙修?”美人蛇的信子快吐到我臉上了,嗓音柔媚中帶著森寒。
我暗地里打了個寒噤,低垂著頭,看著纖塵不染的大理石蓮花雕刻的地面,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算是都明白了。喜好孌童,采補雙修,敢情我這樣的衣冠禽獸也對晉王小騷包起過壞心思,將魔爪伸向了垂髫小兒。
我腿一軟,就要跪下。美人蛇柔若無骨的手臂忙將我一托,纖纖玉手從我手上探到了肩上,再到臉上。
“顧大人皮膚這么嬌嫩,仿若吹彈可破,尋常男子中可不多見,當真是我曜國一朵奇葩。”美人蛇的手肆無忌憚從我臉上摸過,再往下探,撫到了我心口,“顧大人是怎么保養(yǎng)的?真是取的陰陽雙修法?”
下意識我就往后退了一步,臉皮僵硬地扯動,干笑道:“娘娘說笑了。”
美人蛇欺身上前,伸出手臂往我后腰一攔,“顧大人逃什么?莫非大人只愛孌童,不愛紅顏?”
我頭發(fā)梢都要爆開,被禁錮在美人蛇的懷抱中,衣袂熏香,滿鼻芬芳,酥胸半露,滿目春光。我再次腿軟,撲通跪地,“昭儀娘娘,臣、臣……”
美人蛇輕輕一笑,俯身要扶起我,懷抱再度將我包圍,“侍郎大人,不必如此多禮。”美人蛇言語嬌媚,手上力道卻不含糊,一番拉扯折騰后,我衣上腰帶結(jié)松了開來,美人蛇的酥胸露了更多。
我只多看了一眼,傻眼的空當,美人蛇不知怎的就與我滾在了一處。
“圣上到!”
我腦子里一個響雷炸開,衣衫凌亂發(fā)髻松散神態(tài)曖昧臉色潮紅的美人蛇氣喘吁吁從我身上起身,我倆還沒來得及將彼此推開,皇帝老狐貍的偉岸身姿已穿過垂簾,來到了后廳,站在了我們跟前。他一步就頓住了,震懾似的瞧著我和美人蛇。
“陛下!”美人蛇眼中淚珠滾滾,捧著衣衫遮掩酥胸,跪到老狐貍腳下。
老狐貍不可思議地看我,已然忘了言辭。
“臣……臣……”我左思右想腦子打結(jié),“請陛下賜臣死罪,不要扣臣的俸祿!”
老狐貍壓抑著胸膛里的咆哮和怒吼,深吸一口氣后,一根手指指著我,一字一句道:“顧淺墨你半年的俸祿不要想了,從今日起,三個月不準踏入朝堂一步!”
我將心里的悲哀凄涼暫緩,抬頭問道:“那每月的男寵呢?”
老狐貍嘴角抽搐地厲害,“你給朕滾出去!”
我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滾出了希宜宮。
夜色深沉,星如雞眼。
我蹲在大明宮御道邊的一塊石頭上,唏噓自己仕途多舛。感慨完畢后,系好衣帶,往回走。
由于在老狐貍的咆哮下,我的轎夫跑得比我還快,一時也追不上了,索性不緊不慢我自己趕路。
夜幕下,有處官署尚有燈火,此刻想必都已過了亥時,居然還有官員辦公?我一時好奇,腳步一拐,轉(zhuǎn)了方向,走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是翰林院。大明宮走了大半,尋個地方坐坐歇歇腳也不壞。大門處執(zhí)夜勤的守衛(wèi)打著瞌睡,我直接進了大門,一路暢通無阻,燈火煌煌。主室內(nèi)幾盞琉璃燈,幾排翰墨書卷,書櫥下,一個淡紫的身影正伏案書寫。
我原打算輕手輕腳找個凳子坐一坐,卻發(fā)現(xiàn)這主室內(nèi)有兩張方席,一張正被人坐了,另一張在對面。只得去別的房間找找了,我輕輕跨過門檻,輕輕落下腳步,正要輕輕收回另一條腿時,屋內(nèi)的人道:“既然來了,何故又走,顧侍郎?”
我退著將前面那條腿收進屋子,轉(zhuǎn)身笑容滿面道:“不敢打擾晏編修。”
晏濯香停筆跪坐在案前,轉(zhuǎn)頭看我,“濯香已等候顧侍郎多時。”
“啊?”我理解不過來,“我不過恰巧路過而已。”
“顧侍郎亥時入宮,子時出希宜宮,轎夫不在身側(cè),只得步行出大明宮。濯香便在翰林院等候。”晏濯香說得絲絲銜接環(huán)環(huán)入扣,我聽得卻甚是驚奇。
“即便有宮人告訴晏編修今夜我入宮和出宮的時辰,晏編修又如何得知我一定會來翰林院呢?”我甚感不解。
晏濯香在琉璃燈火下笑得容顏有些不真切,“顧侍郎入希宜宮,耽擱了一個時辰,只怕有些事情不在預料吧?事發(fā)突然,而顧侍郎能夠僅用一個時辰出希宜宮,可是遇著了圣上?顧侍郎深宵入希宜宮,發(fā)生了意外,想必圣上龍顏不悅,責罰侍郎。顧侍郎子夜行走大明宮,多少有些感慨吧?此時若見一點燈火,可否會漫步前來?”
我聽得張了張嘴,不知該用什么言語來表達此時的心境,眼前這人能掐會算不成?我打開扇子,搖了幾下,淡淡道:“那么,晏編修能推算出希宜宮里發(fā)生的不在預料的事件以及圣上龍顏大怒后如何責罰我的么?”
晏濯香將手中筆擱到筆架上,嘴邊含了三分笑,“朝廷官員入后宮,能使圣上龍顏大怒,還用得著推算么。圣上責罰后,顧侍郎尚能漫步大明宮,恐怕只是罰些俸祿吧。”
我手里的折扇停頓了一下,繼而又搖起來,方才暫緩的悲哀凄涼又爬上心頭,嘆息一聲,往晏濯香對面的方席上坐了。
“莫非,扣了半年的俸祿?”對面神算子又語出驚人。
“這都能算出來?”我拿折扇往案上一敲,驚奇地望著神算子。
神算子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圣上動怒,必然會罰一些,但也不會罰得太重,侍郎府上人口眾多,圣上倒也還是眷顧了侍郎一些。”
“眷顧……”我悲嘆,“扣我半年俸祿,府上還不知道怎么捱日子呢,個老狐貍!”念及府上老幼,我不禁悲從中來,不過忽然想到對面坐著個神算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持百分的謹慎,“晏編修夜里不睡覺,來翰林院等我,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