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東里長慈愛地囑咐道:“路上小心,盼你早日尋到哥哥。”
“多謝老爺子。”靈犀忙道。
夏侯風有點不舍:“說不定咱們在天鏡山莊還能碰見。”
“啊?!”靈犀像是驚著了一般看向他。
“你和你姐姐不是也要往天鏡山莊去么?”夏侯風解釋道,“我肯定是要和莫姬去天鏡山莊,沒準咱們還能碰見。”他也不管莫姬是不是答應,自己便已決定了絕不讓她孤身涉險。
靈犀訕訕點頭:“……是有可能。”
“到時候若是我們需要你幫忙,你肯么?”夏侯風問道。
“那是當然,還用說么!”靈犀想都不想便道。
夏侯風重重拍她肩膀,贊許道:“仗義!”
“多余,”莫姬在旁翻了個白眼,冷道:“我才用不著她幫忙。”
白曦湊上來,笑瞇瞇道:“靈犀姑娘,你回到東海可別忘了我,將來說不定我也會往東海做做小生意。”
十分敷衍地點點頭,靈犀看向墨瓏。后者慵懶地靠在門邊,雙目低垂,叫人看不出情緒。
“嗯?”她特意探頭盯著他雙目看,尋思他或許有話要對自己說。
墨瓏懶懶地抬眼皮道:“你還不走?從這里回東海,路可還長著呢。”
聽他語氣,像是嫌自己礙事得很,靈犀只得草草拱手告辭,邁步往寺外行去。剛走出五、六步,便聽見墨瓏出聲喚道:“等等!”
靈犀回頭,以為墨瓏有話要囑咐。
墨瓏沒再吭聲,手指頭凌空點向廊下的泥坑——靈犀望去,已經(jīng)和泥巴一個顏色的小肉球正窩在泥坑中呼呼大睡。
差點忘了這個小家伙,靈犀有點內(nèi)疚,過去提溜了它的脖頸肉,將它拎了一同離去。
直至靈犀出了寺廟,東里長偷偷瞄了眼墨瓏,見他似無動于衷,心中才暗暗松了口氣,清了清嗓子剛想說話,耳邊傳來一聲夏侯風的慘叫,把他駭了一跳,轉(zhuǎn)頭就看見莫姬擰著夏侯風的耳朵,疼得他快蹲地上去了。
“誰說要和你去天鏡山莊?!”莫姬惱道,“自說自話!”
耳朵被擰得通紅,夏侯風慘叫連連,倒是一點不松口:“我肯定不能讓你自己去!說什么也不行!”
“你……”
莫姬氣極,抬頭朝東里長道:“老爺子,我把他捆在這廟里,你們誰也不許幫他。”
東里長連連點頭:“不幫,放心吧,誰也不幫。”
“老爺子,你……”
莫姬說到做到,腰間長鞭解下,手腕一抖,長鞭從頭到腳將夏侯風綁了個結(jié)實,且在他手腕處繞了數(shù)匝。夏侯風張口欲言,藤梢迅速往上攀援,直接封了他的嘴。
白曦支著肘,眨巴著眼睛,頗同情地看著夏侯風,心中也暗自提醒自己,沒事千萬別惹莫姬。
“嗚嗚……嗚唔……”夏侯風費勁地扭動,朝東里長直打眼色,見他不理,又朝墨瓏拋去求助的眼神。
墨瓏倦倦打了個呵欠,沒理會他,目光朝外瞥了一眼,淡淡道:“他們?nèi)ヌ跃恕!弊蛉諄淼哪侨喝耍齼蓛赡弥倏稹⒋掷K,木鏟等等工具往寺外去。
淘井是個頗費氣力的活兒,首先要在泉眼上方搭好木架和轱轆,裝好可以搖下泉眼的藤筐。泉水陰冷,下井者先要喝一小壺酒讓身子暖起來,抵御寒氣。下井后,先將井壁清洗干凈,打磨光滑,然后再用笸籮將井底泥沙都掏出來。遇上講究人,要求細致,這活兒就得足足干上一天。
莫姬見他們盡數(shù)都往泉眼去,估摸沒有半日不會回來,大車與水甕都留在庭中。她纖腰一擺,走進了仔細端詳,車篷車底都認認真真瞧了一遍,心里也基本有了數(shù)。
東里長踱步過來,皺眉道:“可惜藤筐他們寄存在廟中,并不隨車帶走。”他的意思是,她真身就是藤蔓,化為藤筐,藏身大車,可謂□□無縫。
“不礙事。”莫姬朝車輪努努嘴,“老爺子,咱們替他們換個車輪就好。”
“這個容易。”東里長捻須笑了笑。
兩人三言兩語,便已定下計策。莫姬回到廂房中,拿眼瞥一動也不能動的夏侯風,嘴角被藤鞭擦傷,心中不忍,便收了藤鞭,薄責道:“你不許胡來,壞了我的事兒,我可不饒你。”
用舌頭隨意舔了舔,夏侯風壓根不在意小小擦傷,急道:“反正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萬一出事怎么辦?我得跟你一塊兒。”跟這個長著榆木腦袋的人真是說不通,莫姬氣得直跺腳,伸掌就要劈他。
白曦上前和稀泥:“何必著急上火,他也是關(guān)心你,一番好意……”
“以關(guān)心為名,就可以任性行事么?”莫姬一記凌厲的眼風掃過來,白曦的話立時被噎在嗓子眼。
另一旁,東里長與墨瓏低語片刻,將莫姬的計劃告訴他。墨瓏沉吟片刻,覺得此計聽上去沒什么漏洞,且非得莫姬這草木之人才好實行,遂點了點頭:“就是這一路上,她怕是要吃些苦頭。”
“這倒不怕,怕得是小風捅婁子。”東里長朝夏侯風努努嘴,“你忘了,上回在象庭,小風就因為太莽撞,差點折在崔阡陌手里。”
墨瓏嘆了口氣:“行了,待會我跟他聊聊。”
“你……”東里長盯著他,似有話想問,又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那丫頭走了,你就沒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她走了不是好事么?”墨瓏目光倒是十分坦然,坦然得讓東里長懊悔自己確實想太多了。
“……是,是好事。”東里長絮絮叨叨地自我安慰道,“雖說拿了她的龍牙刃,但這一路咱們盡心盡力了。說起來,桃花林里頭還救了她一命,也算是兩相抵過了吧。”
“那是。”
墨瓏順口道,一副壓根不在意的模樣。東里長見狀,也不便再多說,轉(zhuǎn)頭看見夏侯風還在和莫姬較真,沒好氣道:“大清早就吵吵得不得安生。小風,你去泉眼瞅一眼,看看那邊是什么狀況。”
夏侯風不情不愿地挪出來,墨瓏拍拍他肩膀:“走,我陪你去。”
泉眼位于后山,由寺廟過去有一條人踩出來的小徑,此間灌木甚多,郁郁蔥蔥,其中又已帶刺者居多,在其間穿行,一不留神,衣袍容易劃出口子,手腳也容易劃出血道。
夏侯風打小在山中瘋跑長大,皮粗肉厚,尋常荊棘對他而言就跟撓癢癢一樣,壓根不在意,大咧咧地往前走。走出數(shù)丈才意識到墨瓏沒跟上來,轉(zhuǎn)頭一看,墨瓏尚在三丈開外之處,彎腰俯身,似從旁邊荊棘上撿了個東西。
“瓏哥,什么東西?”他竄回來,好奇問道。
墨瓏遞給他一個大松果,同時不動聲色地將手心之物隱入袖中。
夏侯風不疑有他,掰開松果,撿里頭的松子吃,邊吃邊搖頭道:“這里松子比不上我小時候所住那座山的松子好吃,沒它大,沒它香。”
墨瓏目光掃過四周,慢悠悠地踱步道:“那你為何還要下山?一直呆在山上不就好了么。”
“家規(guī)如此,到了年紀就得離家,爹娘抹著眼淚把我趕出來。”想起這事,夏侯風就有點悵然,“我家兄弟幾個,都是這么被趕出來的。”
墨瓏斜睇他:“若是讓你爹娘時時跟著你,時時照顧你,你就舒服了?”
夏侯風連連搖頭:“還是算了,他們肯定這也不準那也不許,我還活不活了。”
靜默了片刻,墨瓏輕輕笑道:“說的是,你現(xiàn)下這樣,我看莫姬多半也不想活了。”
夏侯風急道:“這怎能一樣,我是擔心她……”
墨瓏聳聳肩,看著他,也不說話。夏侯風自己楞了楞,似明白了一點,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我真的擔心她……”
“今日若換成是你,你希望她陪著你去么?”墨瓏問道。
夏侯風又愣住,低頭想了半晌,再沒話說。墨瓏安撫地拍拍他后背,目光卻落在林中深處,那里,一只山鸝撲騰著翅膀飛出,叫聲靈動婉轉(zhuǎn)。
圍觀了一會兒淘泉眼,估摸他們干完活得到黃昏,墨瓏與夏侯風折返回寺廟,方才知曉東里長已經(jīng)幫著莫姬完成了偷梁換柱。停在院中其中一輛大車的車輪被卸下,所換上的新車輪正是莫姬所變化。
藤條韌性好,彎成車輪狀不成問題,就是色澤上與木輪有差異,東里長幫著在旁修修補補。好在路途泥濘,車輪上都滾了好些泥巴,依樣畫葫蘆給莫姬抹上泥巴,不留意的話倒也不易察覺。
“莫姬呢?”夏侯風屋里屋外找了個遍,沒見著她,有點發(fā)急。
白曦忍著笑,朝院子里努努嘴。
夏侯風滿院子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找著,揪著白曦就吼:“快說,她人呢?”
被吼得耳膜陣陣發(fā)疼,白曦只得道:“輪子,輪子!”
夏侯風明白過來,看向大車,恍然大悟地道:“原來她想的法子是這樣!難怪不要我跟著。這法子真是……真是絕了!”說著他走到被換了下擱到一旁的車輪,理所當然地認為它就是莫姬,蹲下身子,認真無比道:“你放心,我都想明白了。我不給你添麻煩,但只要你需要,我就在這里,不管什么事兒我都肯幫你。”
眾人既感動又無語。
“這孩子真是……傻得沒救了。”東里長搖搖頭,指示白曦,“趕緊把那輪子劈成柴禾燒了,別讓人看出來。”
白曦應了一聲,起身就去滾車輪。夏侯風怒瞪他:“干嘛?”
“求你了哥,你家娘子在那邊。”白曦把莫姬的位置指給他。
“娘子”再加上“你家”二字,對于夏侯風來說,宛如仙方,怎么聽怎么妥帖,怎么聽怎么舒服,怎么聽怎么害羞……瞬時他的臉就紅了,直紅到耳根,配上一臉的傻笑,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