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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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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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微微一愣, 抬起了頭。
“小姑娘你不知道吧?”陳博濤唯恐天下不亂地道:“你師兄那天和我在健身房鍛煉的時候, 連有氧訓(xùn)練都沒結(jié)束呢,就看到你發(fā)了一條在外灘的朋友圈——”
秦渡瞇起了眼睛:“老陳——”
“——他立刻背著包就走人了哦, ”陳博濤笑嘻嘻地說:“小妹妹,你去外灘的那天你師兄去找你了,是不是?”
秦渡那一瞬間,臉紅到了耳根……
“許星洲,”秦渡強撐著頤指氣使地道:“你和老陳這種傻逼說什么話,跟我來廚房, 你的飯你自己熱——”
肖然嘲笑道:“星洲還不舒服呢, 你可做個人吧。”
而許星洲聽到那句話,眼睛一彎, 似乎終于帶上了一絲笑意。
那一剎那猶如朝日初升,春日的晨曦灑在冰川之上,迎春沿途綻開花苞。
許星洲眉眼微微彎起,她的眼神里仿佛含著情, 望向秦渡,秦渡本來還想發(fā)作, 一看她的眼睛,霎時忘了詞……
陳博濤又揭短道:“還有哦, 小師妹,你不知道, 你那次給他轉(zhuǎn)了錢關(guān)機, 他給你打了一晚上電話, 通宵?!?br/>
“你是不知道他那天晚上后悔到什么地步,”陳博濤又惡意地說:“——我認識你師兄這么多年,沒見過他那么要命的樣子。”
秦渡:“……”
許星洲溫溫地望向秦渡。
秦渡張了張嘴……
“他怕你不理他了,”陳博濤又說:“一整晚沒睡,你看你的手機也知道,給你發(fā)了一堆特別羞恥的短信……”
秦渡耳根都是紅的,求饒般道:“老陳?!?br/>
恢弘太陽沉入大廈之間,最后一絲光落在樓縫之中,許星洲在那一絲余光和有些枯黃的香水百合中,抬頭看向秦渡。
許星洲終于開了口。
“可是他……”許星洲還帶著鼻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對陳博濤道:“……他把我手機上的短信刪掉了,我從此就不知道。”
陳博濤思路清晰:“老秦的手機上估計沒刪,你問他要手機看就行。而且這短信都是次要的,最精彩的部分,還是下雨的那天晚上……”
然后,陳博濤探究地望向秦渡,以眼神詢問這一部分能不能說出去……
秦渡:“……”
許星洲茸茸的腦袋上冒出了個問號。
她實在是很久都沒對任何東西流露出興致了,無論是對吃的,對玩的,還是對世界——此時她這點探究的眼神,簡直猶如新大陸一般。
其實秦渡打死都不愿意讓許星洲知道他那天晚上漫無目的地、一退再退的尋找。畢竟那實在是太丟臉了,如果被許星洲知道的話,秦渡從此毫無尊嚴(yán)可言。
那個絲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他的姑娘,如果知道了秦渡在被那樣拒絕后,甚至還給自己找著理由不愿放棄的話,會有多看不起他呢。
秦渡本來是準(zhǔn)備令這些秘密跟著他進墳?zāi)沟?,他驕傲囂張了二十多年,更不曾面對這么卑微的選擇題。
可是那個病孩子許星洲,正用微微發(fā)亮的眼睛看著他。
秦渡喉嚨發(fā)干。
“……下雨的那天晚上,”秦渡低聲道:“就是師兄和你表白的那天,師兄和你撂完那句狠話之后,又覺得特別后悔,所以又折回去找你?!?br/>
許星洲微微一愣。
許星洲嘴唇干裂著,眼睛里卻涌現(xiàn)一絲水光。
“老陳說我放棄不了你,”秦渡舔了舔嘴唇,帶著些許自嘲道:“——就是這個原因?!?br/>
“那天晚上我跟你撂了狠話,狠話都說到那個份上了,”秦渡給許星洲倒了杯橙汁,自嘲地說:“——但是我心里還是覺得,我不能放手。”
那個來自上千公里之外的,因為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一個虛無縹緲的志愿才出現(xiàn)在秦渡附近的,小師妹。
秦渡在一個頹唐又顛沛的夜晚偶然相遇,卻在眼神交匯的瞬間,就被刺穿了心臟的,在水上燃燒的紅蓮。
——那個猶如不會回歸的候鳥的,年僅十九的、傷痕累累的靈魂。
秦渡遇見她這件事本身,都已經(jīng)足夠困難。
“——所以我告訴我自己,如果我在路上找到你的話,就是命運讓我別放手的意思。”
秦渡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又補充道:
“可是,我只找到了你的傘??梢娒\其實也不太看好我?!?br/>
玫瑰般的夜幕籠罩大地,落日燒灼了法國梧桐。
秦渡說出那句話時,他的朋友還在一旁,帶著笑意聽著。
那一瞬間,許星洲的眼眶涌出了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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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應(yīng)該算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
北上的天總是籠著層灰蒙蒙的霧,鮮少能看到廣州深圳那種湛湛青空,但是那一天至少能看出一線微弱的藍色。
玄關(guān)處,秦渡給許星洲套上自己的外套,她裹在秦渡的風(fēng)衣里,小小一只。
“今天見的醫(yī)生是托我哥找的關(guān)系,”秦渡摸了摸許星洲的頭道:“我哥你見過的吧?在日料店里的時候。我當(dāng)時就是和他去吃飯的,和我一起去的,那個戴眼鏡的人?!?br/>
許星洲想了想,模糊地點了點頭。
她的記憶時好時壞,卻仍然記得秦渡在報告廳外溫柔的那一通電話。
他那天的那一通電話,究竟是給誰的呢?
還有那個學(xué)臨床的女孩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秦渡是不是喜歡過她?可是又不太像……許星洲又覺得有點悶悶的別扭,從秦渡的接觸中稍微躲開了些。
“那就是我堂哥。說起來他還算我們校友呢?!鼻囟捎钟H昵地捏了捏許星洲的臉:“他是04級的學(xué)長了,要聽學(xué)校的老八卦可以找他,別看他道貌岸然的,其實私下非常能八?!?br/>
許星洲點了點頭,秦渡開了門。
外頭是陽光鋪就的金光,有種難言的高檔,甚至有點五星級酒店的味道。許星洲第一次打量這個自己住了三天的、秦渡居住的地方。
……許星洲看著自己還沒消腫的腳腕,又消極地評估了一下自己普通的家庭背景,覺得自己有點格格不入。
秦渡鎖了門,許星洲行動不便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兩步。
下一秒,秦渡自然而然地握住了許星洲的手。
”給你借力。”秦渡與許星洲十指交握,對許星洲道:“扶著師兄就成?!?br/>
許星洲點了點頭,被秦渡牽著手下了樓。秦渡開了車,令許星洲坐在副駕上,并且悉心地給她扣上了安全帶。
許星洲手心發(fā)涼。
“別怕?!鼻囟煽粗S星洲,莞爾道:“醫(yī)生很好,在治療這方面是絕對的、說一不二的專家,我們又是關(guān)系戶,不用緊張。”
許星洲囁嚅道:“……我……”
秦渡伸手在許星洲頭上揉了揉,低聲道:
“……放心,師兄給你的,一定是最好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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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于典海主任是不用出診的。
但是拜托他來診療的人實在是無法拒絕,直接由院長出面打的電話,叫他來幫忙看看。況且這還是兩個二代來托的關(guān)系。
這位叫‘秦渡’的二代——他曾經(jīng)聽幾個年紀(jì)大的副院長聊起過,這個人不過二十一歲,年紀(jì)輕輕的,是個占盡了好風(fēng)水的命。
這世上二代大體上分為兩種:一種叫二世祖,可以概括為典型的、富不過三代的、霍霍家產(chǎn)的蠢貨;另一種則是天生的精英——這種就不叫二世祖了。這種人的通俗稱呼是‘太子爺’,預(yù)備役的New Money。
這些人從小接受的就是尖端的教育,占盡了先天的后天的優(yōu)勢,而在那些人嘴里,這位叫秦渡的就是上海市里的、為數(shù)不多的‘太子爺’中的翹楚。
于主任披上白大褂,進入精神衛(wèi)生中心時,正好看到一輛尾號888的奧迪穿過宛平南路,開進了院區(qū)。
他好奇地朝外看了看,那輛車在空位上停下了——接著駕駛座上下來了一個高個的、一看就帶著股驕橫味道的青年。他下車后先是紳士地開了副駕的門,然后扶著一個稱得上羸弱的、一看就有些怕光的姑娘下了車。
于主任:“……”
于主任覺得不忍心,別開眼不再看。
他在這里工作了近二十年,因為吼病人吼得嗓音都高了八度,雖說工作地點名字叫‘精神衛(wèi)生中心’,但這地方確實是一所精神病院——而它在成為精神病院之前,首先是一所醫(yī)院。
這世上唯有兩個地方將人性的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一是法庭的辯護席,二是醫(yī)院的病房前。
精神病院作為醫(yī)院的一個分支,其實是個比醫(yī)院甚至都殘忍的地方。在綜合醫(yī)院尚且能看到病人家屬在放棄治療時的掙扎,他們在做出選擇時大哭,而被放棄的病人也一無所知——可是精神病院不是。
——許多病人,是在沉默中被放棄的。
漸漸地,他們的家人不再出現(xiàn),只是偶爾來探視,來探視也走得匆匆忙忙。
這些神志時而清醒時而模糊的病人,他們病的不夠重——因為這些疾病絕不會直接要了他們的命,但他們又實實在在地病著,這種病折磨著他們,也磨滅著親情。
那個姑娘讓男朋友帶來看病,代表著家人多半與她疏遠??墒悄莻€青年……
于主任越想越不舒服,索性不再想,進了門診室等著傳說中的太子爺?shù)慕蹬R。
……上次和這階層的人打交道,好像還是搞司法精神病學(xué)鑒定的時候……于主任想了想,又把這個念頭甩了出去。
門診室里陽光明媚,他今年帶的研究生在桌上養(yǎng)了一盆水仙,此時活像一頭耷頭耷腦的蒜,正當(dāng)于主任無聊到剛準(zhǔn)備把那頭蒜拎起來拽幾根須須的時候,門診室的門砰一聲,被踹開了。
于主任:“……”
“抱歉啊于主任?!?br/>
一個頗為陽剛的聲音道。
“——路上有點堵,來晚了?!?br/>
于典海:“……”
然后那個聲音又說:“加上病號腳疼,前幾天不知怎么崴了?!?br/>
于主任抬起頭,看到了從尾號888的奧迪上下來的,剛剛踹開了他的門診室的門的,一看就頗為驕橫的青年人——他把那個羸弱的、還有點搞不清狀況的姑娘抱在懷里,將門頂開。
“所以只能抱上來,諒解一下?!?br/>
那個傳說中的‘太子爺’——秦渡,將那個看上去還有點亂糟糟的姑娘,妥善地安置在了于典海的對面。
“別怕?!彼麑δ莻€姑娘說:“師兄在外面等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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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渡靠在二樓走廊之中,陽光灑在走廊的盡頭,窗外花鳥啁啾,可他所處的地方盡是陰影。
兩個小護士從他面前飛快地跑了過去。
秦渡難受地摸出根煙,又看到對面貼的的禁煙標(biāo)志,只覺得心里有種難言的發(fā)慌。
——這里很正常,可是太正常了。
來來往往的人都是平凡的,看不出什么大病,也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他們看上去只是普通的上班族,或是學(xué)生,甚至還有一些看上去比較沉默的小孩。在這么多人里,秦渡只看見了一個不正常的人——目光呆滯而充滿仇恨、滿臉通紅的癤子,針眼扎了一手,應(yīng)該是個癮君子。
這里有毒癮戒斷中心,秦渡想。
許星洲正在門診室和那個主任醫(yī)師談話,秦渡只能隔著門板依稀聽到一點“是的”和“的確”。
“……治療方案……”于主任說。
許星洲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可是負擔(dān)……”
那些破碎的字句甚至都拼湊不到一起去。
秦渡無法打擾,只能在外頭站著,過了許久,至少得有一個多小時——那個于典海于主任才從里面開了門,對秦渡說:
“您請進吧,秦先生?!?br/>
秦渡忍不住直接去看坐在沙發(fā)上的許星洲。
她還是呆呆地看著窗外,面前的茶已經(jīng)涼了,茶幾上散著數(shù)張A4打印的測評結(jié)果表格。
于典海頓了頓,對秦渡說:
“秦先生,我想和您溝通一下,許星洲患者的病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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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星洲并沒有避開這個場合。
她似乎有些累了,腦袋一點一點的,趴在沙發(fā)上就半夢半醒地瞇了過去——許星洲一向討人喜歡,長得也漂亮,連犯病時都透著一股惹人疼的味道。
秦渡半點都不奇怪地注意到,于典海都和她頗為投緣,甚至還給她開了一盒丹麥曲奇去安撫她。
于典海笑了笑道:“許星洲患者非常堅持,我也了解了一下她的大概情況?!?br/>
“她家里沒有別人能管她,所以認為自己得給自己的治療方案做主,所以我也和她商討了一個方案——盡管我不算認可,但應(yīng)該也算有效?!?br/>
秦渡嗯了一聲,示意他說。
“她的情況,其實稍微有點嚴(yán)重了?!庇诘浜V锌系溃骸皬牧勘韥砜?,目前抑郁程度是重度,單向性,伴隨嚴(yán)重的焦慮、強迫和肢體癥狀?!壳熬湍芸吹饺庋劭梢姷氖人皖^痛?!?br/>
于典海又將那幾張表格拿給秦渡看,道:“……從量表評估的結(jié)果來看,她還有嚴(yán)重的自殺傾向,加上之前發(fā)病時也是住院的,所以我的建議是,患者應(yīng)該住院治療。”
秦渡舔了舔嘴唇。
他望向許星洲躺臥的沙發(fā)。那個姑娘昏昏沉沉的,身上還穿著秦渡的外套——那外套里簡直像是沒人似的,秦渡不禁想起他在晚上抱住許星洲時摸到的,女孩削薄的、凸起的肩胛骨。
他那一瞬間,酸澀地想——她實在是瘦得可憐。
秦渡啞著嗓子問:“……她想怎么治療?”
于典海略一沉吟。
“患者考慮到自己的學(xué)業(yè),”于主任道:“和自己的經(jīng)濟承受能力,不打算住院。單純靠藥物去解決——其實我是不太認可的,畢竟她身邊沒有專門的陪護人員,容易出事兒,我們醫(yī)護人員畢竟經(jīng)驗豐富。”
秦渡:“治療的錢不用她操心。”
于典海猶豫道:“……那也可以,藥單我也開好了。按著她以前吃過的帕羅西汀來。這都不是問題,問題就出在住不住院身上——秦先生?!?br/>
“至少我認為患者是需要住院的,我也無法保證時間。秦先生您怎么看?”
——住院,住精神病院。
秦渡直覺不能令許星洲和一群與她同樣處境糟糕的人在一起,甚至還有更糟糕的,讓這些人日日夜夜地同處一室,情緒這種東西本就有感染的能力,而許星洲又是如此的脆弱。
而且住院的話有可能會需要休學(xué),星洲的意思也是不愿意的。
他照顧得來,秦渡想。
“——我不覺得需要。”秦渡拿出手機:“方便加個微信嗎,于主任?有什么事我再問您?!?br/>
于典海失笑道:“好的。改變主意了隨時和我說就是,您的話床位還是隨時可以安排的?!?br/>
秦渡笑了笑,沒說話。
于是秦渡與于典?;ハ嗉恿宋⑿?。
接著,秦渡上去輕輕搖醒了許星洲,低聲道:
“——洲洲?!?br/>
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可愛了,秦渡想,就像一只養(yǎng)不熟的小柯基。
許星洲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回家睡。”
秦渡說話時,帶著一絲故意占她便宜的壞水兒。
那個‘家’字,其實是秦渡故意使壞。
——他蓄謀已久,既不希望許星洲發(fā)現(xiàn)自己被占便宜,又希望許星洲意識到那個‘家’字的存在,最好是默認。
可是當(dāng)秦渡說出‘家’那個字時,還是覺得心頭咚地一聲被擊中,霎時酸軟難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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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秦渡開著車,載許星洲回去。
沿途金黃燦爛的陽光落在駕駛座上,擋風(fēng)玻璃后裝著一塑料袋的Rx藥物,窗外藤蔓月季姹紫嫣紅,沉甸甸墜著花骨朵,許星洲稍微提起了一點興致,眼神追逐著外頭的花兒。
秦渡開著車,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喜歡?喜歡的話師兄去小區(qū)里剪一點。”
許星洲點了點頭,嘀咕道:“……我想要白色的,大花。”
“那就剪白的,大花——”秦渡順口應(yīng)了,過了會兒又不爽地道:“許星洲,你提的要求怎么回事,師兄怎么老給你摘花摘桃子的?”
許星洲聽到‘桃子’兩個字,微微怔了一下。
她迷茫地在溫暖的陽光中瞇起了眼睛,道:“……對哦……”
什么對哦?秦渡開著車,腦袋上飄出個問號。
“師兄,你知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就是……你表白被我甩了,然后說‘找到就算命運’的晚上……”
許星洲看著秦渡,迷迷糊糊地開口。
“——其實,那天晚上,你找到了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