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臨終遺言
那黃衣女子雙膝碰到小山峰,臉上抽動,似是這么做,對她來說艱難無比。
她沉默了許久,才道:“我為自己道途掙一線機緣,致使如今無路可走,只是天要絕我,我心中其實不悔。道長因我所為,定要我死,我也無話可說。我得不到那玉片,就算傷勢痊愈,數(shù)百年來的忍辱負重,茍且偷生也毫無意義,不過生不如死而已。我死前只有一事相求,望道長能答應(yīng)我?!?br/>
她聲音微微顫抖,語氣復雜無比,但其中獨獨沒有懼怕,最多的卻是發(fā)自心底的無盡絕望與冰涼,似是連她身上散發(fā)的刺骨寒意也無法掩蓋。
秦石一言不發(fā),劍光卻沒有稍停。
黃衣女子見秦石恍若未聞,自顧道:“數(shù)百年前,我被人所逼,帶著我兒逃出南域妖族之時。那時,他尚還靈智未開,什么都不知道,就連小妖都算不上。這么多年來,他跟著我顛沛流離,朝不保夕。自開靈智后,知道了妖族大仇,又日日提心吊膽。后來他修為有成,卻只一心為我奔波,冒險居于人族之地,從未過過一日舒心的日子。
我兒一切所為,都是我教授他的,大錯在我。我今日不能幸免,妖族大仇已成云煙,回想一生,最對不起的,便是我兒。若道長尋得他時,求能放過他一條生路。”
秦石根本不為所動,他自來對敵,從沒什么好奇心去管些與自己無關(guān)之事,更從不妄動什么惻隱之心。
何況這妖物修為實則比他高許多,若不是自身出了問題,就算‘周天定星鐘’七星連撞,最多讓她元氣大傷,也不大可能擊敗她,只怕逃命的那個,是他才對。
而如今這妖物雖到了這種地步,還能抵御他的劍丸,他心神沒有一絲松懈,甚至作好隨時遁走的準備。
那黃衣女子見秦石不答,緩緩道:“我那孩兒血脈太過稀薄,不可能有大成就,日后也只能止于合魄,根本成不了元神,我死之后,他更不能成為道長的威脅。請道長能放他一條生路,不用道長動手,我自絕于此?!?br/>
秦石一直以為這妖物還有什么后手,此刻聽她連‘自絕于此’的話都說出來了,也不由有些詫異。
他想了想,道:“那石碑上,是否真有三生石的線索?”
黃衣女子道:“如今我的情況,就算發(fā)下道心因果誓言也沒什么意義。我說有或沒有,道長依舊要去找他親自取來一看,不是么?”
秦石沉吟一下,已經(jīng)大致知道,只怕那石碑是真的,但以此要尋得‘三生石’定是極難的事,或者連線索都算不上,否則這妖物大可以那石碑為交換,直接換取那玉塊了。
她如今這么說得語焉不詳,卻還是想著負石丈人能夠逃走,但若萬一真有一日,負石丈人被自己找到,也可在面對自己時,憑那石碑,或能多出一點倚仗。
不過她算得也不錯,秦石無論如何,還是要親自取到那石碑,親眼看一看。
她這是自知必死,在連續(xù)給負石丈人留下后路。
秦石淡淡道:“先不說他誆騙于我,我便有理由殺他。何況,我若放他一條生路,他若定要尋我報仇呢?他日后修為成不成,我尚不知道,但若換了你,會不會留下后患?”
黃衣女子道:“你可讓他發(fā)道心因果誓言。”
秦石笑了笑,道:“你今日可以為他自絕于此,它日他若也什么都不顧,便是不要性命,也要為你報仇,道心因果誓言又有什么用?”
黃衣女子聽了這話呆了一呆,原本凄涼絕望的眼中竟是生出一點明亮,喃喃道:“這孩子……他會么?”
她沉默一下,道:“若我有法能讓他順了道長心意,對道長絕不留后患,道長能否應(yīng)承?”
秦石道:“看他日后所為,或可考慮?!?br/>
黃衣女子忽然伸手,按在額頭,身體劇烈顫抖,過了多時,才放下手時,手中多了一片鱗甲,道:“我到了這一步,道長也不以我兒脅迫我,來向我要求什么,卻憑本心坦陳己見,反比我見過的許多人、妖好了許多。
如果我兒真有一日落在道長手中,必已俯首就擒。道長便將這片鱗甲給他看過,以對他施以上面的訣法。日后,他便能沒有煩惱,過得過一生,或許也是好事。道長也不必擔心他再會說出什么來?!?br/>
她馭動身下的小山峰,稍稍逼開秦石的劍光,將小山峰遠遠送出了數(shù)十里外,懸在水中,卻不是朝向秦石的方向。
秦石身外現(xiàn)出一個幽藍水罩,理都不理那裂痕遍布的山峰,也不說話。
這黃衣女子知道這修士心性堅定謹慎,多說也無用,只自嘲一笑,身上忽然妖氣大盛,翻滾洶涌,一霎時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在水下化作了一個龐大的妖氣團。
秦石劍光一收,再倒退十數(shù)里,神識緊緊盯著那妖氣團所在之處。
那妖氣中亮起一點光芒,卻依稀乃是這妖物的元丹。
那妖物的聲音傳了出來:“當日不成妖時,雖有兇險,卻只渾渾噩噩,尚可自由度日。靈智開后,每步走來,都坎坎坷坷,艱辛難言。世間險惡,一切易變,苦修一生,蹉跎千年,只因信了一人,卻落得半生只疲于躲命,至于到了今日這般地步,回想起來卻不記得幾日輕松的日子。到底是修道好,還是做個懵懂蠢物好?細細想來,實在可笑!可嘆!可悲!”
她話音一落,便是一聲長嘆。
那元丹忽然光芒大漲,直透妖氣之外,如同在水中出現(xiàn)了一團烈日。
不過這烈日一閃便即消逝,無聲無息中,一股龐大無匹的力量向四面八方擴散,所過之處,海中一切盡成粉末,海水被撕扯得暗流激蕩,漩渦無數(shù)。
秦石再退十里,六道劍光護體,擋過了往這方向來的沖擊。
過了許久,海中才漸漸平靜下來。
那妖物所在之處,空空蕩蕩,早已沒有了她的身形。
遠處那小山峰忽然化作無數(shù)碎石崩塌,一片鱗甲顯露了出來,靜靜懸在水中。
秦石靜默。
這妖物竟然真的自爆元丹!
像她這樣的大妖,又身有異種血脈,一身血肉筋骨,都大有用處,但她選擇了自爆元丹這種方法,將肉身一并消去,顯是不愿遺軀受辱。
但她卻在臨死前一刻,以本命靈峰護住了這片鱗甲,殘留下來。
秦石神識掃過那鱗甲。
這鱗甲上沒有任何靈光,連妖氣都已經(jīng)不存一絲,只是正反兩面,都有許多鮮紅的字跡,竟是鮮血寫就。
一面乃是幾個大字:“見母命鱗,如見母面,事不可為,不必勉強,枉送性命。母只盼汝能不必再為母憂愁,忘母之時,便是忘憂之時。披鱗帶甲,或能無憂渡得數(shù)百年”
另一面,卻是記了一篇法訣,喚作《離幽散靈訣》。
這篇法訣,卻有些奇特,乃是人族功法,在元洲更是大大有名。
這是上玄門陰羅宗的功法!
傳說對他人施展此法之后,可以讓他人靈智閉塞,記憶逐漸消散,陷入混沌,一身修為也會隨之散去,快慢之間,只依施術(shù)之人自身修為高低掌控,快者立時便可發(fā)作,慢者當時不自知,卻可拖上數(shù)百年之久,中術(shù)之人若非對魂魄一道頗有造詣,極難發(fā)現(xiàn),更難化解。
這妖物竟然會有陰羅宗的功法,卻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弄來的。
她臨死前說若秦石有一日擒下了負石丈人,便對他施展的,竟是此法。
回想她自爆元丹之前所說的話,和留在這鱗甲另一面上的字跡,原來她想負石丈人萬一不幸被自己擒住,便重新回到靈智開啟前,做個蠢物,也能保住性命,這法訣不無她用來交換的之意,只是秦石到時是不是一定會對負石丈人施展這法訣,便不是她能控制的了,這只是她為負石丈人留下的最后一步安排。
‘忘母之時,便是忘憂之時’,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妖物死前,最大的希望,其實還是希望負石丈人能夠逃脫,卻又為了負石丈人一步步留下許多后路,直至這《離幽散靈訣》,只怕與她們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其中苦心外人難以理解。
秦石以劍光將這鱗甲卷到手中收起,輕輕嘆了口氣,出了海面,沖天而起,重新往那小島而去。
他的‘周天定星鐘’,耗費了八成星力,需要重新吸納星力恢復威能。
在這點星海中,還有劍九殺這樣的修士可能也在找自己,劍菩提也不知在哪里。
他今日能逼得這妖物自爆元丹,完全是這妖物貪圖那玉塊,不顧自身舊傷,一意追來,被傷了元丹元氣,引動了舊傷復發(fā)所致。
劍九殺出身上玄門,更不像這妖物有什么舊傷,只怕‘周天定星鐘’七星連撞,也無法重創(chuàng)他,但持之遁逃,應(yīng)該還能做到。
他如今沒有合適的‘湮妖竹’搭配‘金匱元符弓’,將‘周天定星鐘’盡快恢復,便是重中之重。
至于負石丈人,若所料不差,定是已經(jīng)知道那妖物已死,不會再留在偃月灣,否則這妖物也不會這么安排。
再說,從這里趕去偃月灣,并不是一兩月能做到的。
要找負石丈人,并不急在一時,先以護全自身安危為重。
那小島孤懸在點星海深處,看來除了負石丈人母子,也沒什么人知道,正是個恢復‘周天定星鐘’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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