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遲稚涵知道什么叫做沒有求生意志。</br> 她爸爸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里的最后幾天,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所以她知道這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死氣沉沉的,與外界徹底隔離的深不見底的絕望。</br> 剛才齊程在閉眼之前,她很清晰的感覺到了這種絕望。</br> 他是認(rèn)真的,這個答案,是認(rèn)真的,他遲早會自|殺,也是認(rèn)真的。</br> 他說的時候太平靜了,就像是告訴她,他遲早會遠(yuǎn)行。</br> “就算我告訴你,如果你自殺,我下半輩子會過的很不好,你也仍然會走你該走的路,對么?”遲稚涵還在抽泣,說話的時候鼻音很重,抓著他衣服的兩只手還沒有松開,可是齊程還是能感到,她開始疏離。</br> “因為你這是病,就算我告訴你,你很好很好,你家里人從來沒有后悔過對你的付出,你也仍然會在該走的時候走對么?”她問了第二個問題。</br> 然后緊接著,是第三個:“不管我現(xiàn)在用什么方法,你都不會承認(rèn)你其實并不想死,想自|殺其實也只是一種求助方式,你的求生意識指標(biāo)不會變高,不是因為你想死,而是病想讓你死,對么?”</br> 三個問題。</br> 她一口氣問完,然后坐起身。</br> “不讓我身邊的人再離開,是我的底線,你學(xué)過心理學(xué),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挫折?!?lt;/br> “我喜歡你,但是我一直忍著,因為我知道我的底線,所以我想著,對你好就可以了,治好你就可以了?!边t稚涵看著齊程也慢慢的坐起身,他很局促,躺在那里平靜的說完了那些話之后,她就注意到他一直試圖想要拉她的手,但卻又一直壓抑著,“可是,是你先撩的我?!?lt;/br> “你發(fā)病的時候自我認(rèn)知混亂,但是不管怎么混亂,你都一定要拉著我的手,不要別人只要我。是你,先撩的我?!?lt;/br> “你是病人,你需要吃藥,需要治療,因為是心理病,所以需要身邊的人盡量不要刺激你??墒悄阋?,你身邊的人,心也是肉長的,也會生氣會害怕?!?lt;/br> “你的家人為了你十年來東奔西走,我為了你放下正職工作,甚至放下男女有別,天天晚上睡在你家的沙發(fā)上。每個人都有付出,你從來沒有孤身奮戰(zhàn)過,我們這些付出,不是為了讓你放棄的?!?lt;/br> “我們都是成年人,都需要為自己負(fù)責(zé),你可以不抵抗,讓抑郁癥帶著你走最后的路,你也可以覺得累,想求個解脫,因為這是你最終的選擇。但是你不能用這樣的語氣問我,喜歡你什么,因為喜歡你,是我的事,是我的選擇,你不需要這樣壓低抹黑自己,來質(zhì)疑我的選擇。”遲稚涵已經(jīng)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齊程,強(qiáng)迫自己不能心軟,必須要說完最后的話。</br> “我喜歡你,和你當(dāng)初讓我回來的原因一樣?!彼龔澭?,和齊程對視,眼神坦蕩,表情勇敢,“對于我來說,你不可替代?!?lt;/br> 遲稚涵并不是個喜歡正面沖突的人,她更喜歡避重就輕,輕松一點的把氣氛帶過去就算了。</br> 這是她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的,反駁他的每一句話。</br> 站在一個健康人的角度,很冷靜的告訴他,他自|殺,是他的選擇,她喜歡他,是她的選擇。</br> 她沒有試圖告訴他世界多美好,她只是告訴他,不管有沒有生病,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喜歡他這件事,需要被尊重,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為了推開她,用盡力氣的懷疑這段感情。</br> 又一次,站在平等的成年人的角度。</br> 為什么她可以那么自然的,把他當(dāng)成一個有行為能力的人?</br> 在見過他每天藥罐子一樣吃那么多藥,在見過他蒼白的跟死人一樣的樣子之后?還那么自然的,認(rèn)為他是一個完整的人。</br> 所以她責(zé)怪他先撩得她,她責(zé)怪他用生病的借口,忽視自己對家人的重要性,也責(zé)怪他壓低抹黑他們的感情。</br> 每一條,都無法反駁。</br> 他一直在矛盾,渾身無力不像個人的時候,想要解脫,精神好一點點的時候,又渴望溫暖,心情反復(fù),連帶著身邊的人的情緒也跟著忽高忽低。</br> 他以為自己好了一點,結(jié)果在看到檢測報告指標(biāo)仍然一動不動的時候,他又覺得他的矛盾掙扎,都是無用功,就和之前的每一次誤以為的好轉(zhuǎn)一樣,都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br> 所以他絕望了,卻偏偏又舍不得放棄遲稚涵。</br> 他不但是個病人,還是個自私自利的病人。</br> 頭低了下去,坐在地毯上不想再動,灰心絕望現(xiàn)在又加上了對自己的失望。</br> 一直低著頭,所以只能看到遲稚涵的拖鞋忙忙碌碌的來來回回。</br> 一開始,應(yīng)該是在貼福字和窗花,沒有凳子和梯子,他能聽出來她上躥下跳累得直喘。</br> 嘴抿了起來,不明白這種裝飾為什么這么重要,重要到他們兩個還沒聊完,她就擅自結(jié)束了話題,開始這種不相干的忙碌。</br> 明明,他可以幫她做的。</br> 然后,他感覺遲稚涵在收拾東西。</br> 她平時換衣服洗漱都會去對面,所以放在這里的東西也只有被子枕頭這些,收拾起來聲音很響。</br> 收拾完了,就體趿著拖鞋往門外走。</br> ……</br> 齊程的頭迅速抬了起來。</br> 只來得及看到遲稚涵抱著自己的大被子進(jìn)了隔壁的背影。</br> 她要回到對面住。</br> 她剛才說了,她放下了男女有別,天天晚上睡在他的沙發(fā)上。</br> 所以她現(xiàn)在要走了,因為男女有別,因為她發(fā)現(xiàn)了他的自私卑劣。</br> 齊程看著對面黑洞洞大開的門,眼眶開始發(fā)紅。</br> 他沒有借口留下她,一個都沒有。</br> 可是……</br> 不管怎么說,他仍然還是個病人,她不可以這樣留下一堆讓他喘不過氣還沒完全消化完的責(zé)備,然后就放任他自生自滅。</br> 看著她體趿著拖鞋又走了回來,這次又抱著兩個枕頭往外走,經(jīng)過他的時候,看都不看他一眼。</br> 一直猶猶豫豫壓抑著的委屈就突然爆發(fā)了,伸出手直接拽住了遲稚涵的上衣,死命的拽住。</br> 遲稚涵停下,兩個枕頭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是齊程能感覺到她在看他。</br> 他拽住了她,卻無話可說。</br> 讓她留下,借口是什么?是自己都不能相信關(guān)于治愈的童話,還是他給不了的不會自|殺的承諾?</br> 可是,如果她走了,關(guān)上門的那一剎那,這段時間所有的溫暖所有的心動,都會消失。</br> 他了解自己,心態(tài)已經(jīng)脆弱到只要一次,就會徹底跌入谷底。</br> 他從來沒有被放棄過,這是唯一一次,看起來像要被人放棄。</br> 放棄他的人,是他這十年來唯一一個沒有排他反應(yīng)的人,他唯一一個,喜歡過的人。</br> 四周一片安靜,遲稚涵耐心很好的站著,不問不說。</br> 他卻最終頹然的放下了手。</br> 就這樣吧……</br> 他閉上眼。</br> 遲稚涵在原地停了一下,繼續(xù)往外走。</br> 他呼吸開始不暢,腳步聲像是直接踩在他的太陽穴上。</br> 但是他仍然固執(zhí)的,坐在客廳中央,不說話,不想站起來,他在等,等他的世界恢復(fù)到一片死寂。</br> 可是遲稚涵,偏偏在這種時候,又拿著毯子經(jīng)過他的身邊,毯子太大,經(jīng)過的時候蓋住了他的頭,遲稚涵拽了下,拽開了毯子,也成功的讓他的頭偏了偏。</br> 他本來就呼吸不暢,這一偏,差點又讓他直接往地上摔。</br> 心里面的委屈終于變成了憤怒,他抬頭,眼眶通紅,看著遲稚涵的臉:“我還沒有死!”</br> 嘶啞的,低吼的,像一頭困獸。</br> 聲音是自己都沒有聽到過的,帶著憤怒的生機(jī)勃勃。</br> 遲稚涵終于停下動作,蹲了下來和他平視。</br> 他轉(zhuǎn)開視線,胸口劇烈起伏。</br> “我在換被子?!边t稚涵嘆氣,“這床被子我睡了一個月了,一直沒洗,你這邊暖氣開的大,這被子太厚了很熱,所以我想換一床薄一點的被子?!?lt;/br> ……</br> 齊程仍然不看她,兩只手捏成拳。</br> “你不想我去對面住對不對?”遲稚涵歪著身體,迎上齊程的視線。</br> 齊程閉眼,賭氣的,眼眶里面的液體也因為閉眼流了出來。</br> 他能感覺遲稚涵靠的更近了點,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幫他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和眼角的液體。</br> “我不會道歉的?!边t稚涵聲音很近,就在他的耳邊,“你根本不想我走,卻又不相信自己不會自|殺,所以,我不會道歉的?!?lt;/br> “我不需要你承諾自己絕對不會自|殺?!?lt;/br> 齊程睜眼。</br> 遲稚涵的臉近在咫尺,她也剛剛哭過,眼眶微腫,眼底卻一片清澈。</br> “我只需要你答應(yīng)我,按時吃藥,堅持治療。”那雙清澈的眼睛亮的耀眼,“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好不好?”</br> ……</br> 齊程咬住嘴唇。</br> “很簡單的,我們一步步來,好不好?”她蹲著,又挪近了兩步,“我能喜歡上一個人不容易,給我個機(jī)會,好不好?”</br> 齊程仍然咬著下唇,因為用力,痛感真實。</br> 所以不是做夢。</br> 他遲疑的,點了一下頭。</br> 看著面前的女人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的松弛下來,然后彎起嘴角,笑得很美。</br> “我們之間,順其自然,結(jié)局一定會好的?!彼袷浅兄Z,又像是保證,“我們都是好人,所以結(jié)局一定會好的?!?lt;/br> “所有的故事結(jié)局都是這樣的,我們也一樣。”說到最后,跟哄孩子一樣,摸了摸他的臉。</br> “我給你換張床?!饼R程聽到自己的聲音,仍然有些委屈,“不要睡沙發(fā),我給你換張床。”</br> 然后感覺遲稚涵笑出了眼淚,抱住他,在他頸窩里面點頭。</br> 我們都是好人,所以結(jié)局一定會好的。</br> 他突然,相信了這句話。</br> 信仰一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