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
“小德子死了?”秀兒皺了皺眉,她剛才緩出空來去問王福全的事,卻偏得了這樣的回信兒,心里翻騰了一下,王大爺已然年逾古稀,亡故了并不稀奇,可小德子才不到十六歲的年紀(jì),怎么說死就死了呢?秀兒閉了閉眼,眼前正是小德子跪在地上朝著他磕頭,又指了指天的一幕,要說這宮里她雖稱不上一手遮天,可要說有什么人能嚇得小德子只能這般悄悄的向她通風(fēng)報信,而非或得著空兒往永和宮來一趟或請人捎個信兒給他,秀兒想來想去也沒有幾個,可那幾尊佛,卻也不是一般人輕易動得的,更不是會為難王福全或者是小德子的,更不用說王福全是太后的人,也是她的人,又是人老成精的輕易不會招惹那幾個人,怎會輕易著了別人的道?
秀兒想來想去,只想到了毛尖和永祿的事,王福全當(dāng)初便說了句毛尖死了,就不讓她再追問下去,顯是怕她受連累,她承王福全的情,并沒有細(xì)查此事,如今想來卻有些后悔。
“全嬤嬤,你可查到了小德子是怎么死的?”
“聽說是跟人打賭爬樹,偏偏爬到半路上摔了下來,頭磕在石頭上,當(dāng)場斃命。”全嬤嬤道,可表情分明是不信,這樣的借口在宮里簡直要用爛了,只不過會編這樣謊話的多數(shù)是有些背景的,死了的都是些小魚小蝦,沒人愿意追究罷了。
“王大爺活著的時候說過,他帶了這么多的徒弟,小德子最是膽小,豈敢去爬什么樹。”秀兒也是不信,“我原是不信王大爺?shù)乃烙絮柢E如今是不得不信了。”
全嬤嬤想得也跟秀兒一樣。王福全是宮里的老人兒了,據(jù)說前明的時候就在宮里伺候著,太宗爺進京的時候原是不想用太監(jiān),可是這紫禁城卻非是宮女子們能照管的,這才又啟用了太監(jiān),其中就有不少是前明留下來的。王福全就是其中的一個。他又是個頗有些才華心計的,因緣際會做成了原先的皇后,如今皇太后的心腹,一直兢兢業(yè)業(yè)這么些年。一不招災(zāi)二不惹禍三會提攜后輩,這宮里的人提起他來沒有不豎大姆指的,這樣的一個人竟沒得善終。全嬤嬤雖說經(jīng)多見廣,臉上也忍不住帶出怒意來。
“后個兒是王大爺二七,你讓人帶著奠儀往他家里走一趟。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情形,再問問他家里人可知道些什么。”
“嗻。”
王福全本是直隸河間交河縣東林鎮(zhèn)二王村的人,據(jù)說這村子原先只有兩戶同姓王卻無親緣的兩家人,慢慢的聚成了一個村落,二王村本來就偏僻,村里的能耕種的田產(chǎn)不少,但卻十年九旱。小旱時減產(chǎn),大旱時絕收。全村逃荒,本是極破敗肅條的所在,自從這里出了個在太后跟前得臉的太監(jiān),這小村慢慢的興旺了起來,也有不少人看見王家發(fā)達(dá)了,想要讓自己家也出個得臉的太監(jiān)的,一時間倒興起了往宮里送兒子的風(fēng)。
全興有騎著馬帶著兩個隨從一路打聽著往二王村來,一路上也聽了不少王家的事,這王福全家里攏共只有兄弟兩個,王福全是老大,弟弟比他小了三歲,這兄弟倆個命苦,王福全八歲上就沒了娘,爹原說要將小兒子賣給旁人,王福全偏說要賣了自己,因年歲大了只能賣予人為仆,又聽說宮里的太監(jiān)給得銀錢多,這才賣身做了太監(jiān),后來王福全的爹勉強把小兒子養(yǎng)到七歲,身子骨也垮了,拖了人情將小兒子送到城里茶行做了小伙計,轉(zhuǎn)過年人就沒了。
這期間北京城里先來了李闖又來了滿清,世道亂得很,誰也沒想到當(dāng)年的王家大小能活下來,一直后來做了興盛茶行東家的王福全的侄兒王成林回鄉(xiāng)修祖墳,村里人這才知道原以為絕戶的王家,竟然發(fā)達(dá)了。
王成林也是個認(rèn)親的,修了祖宅祖墳不說,還帶走了好幾個村里的后生到茶行做事,雖說做得都是粗活,好歹進項要比種田多些,一個帶兩個,兩個帶四個,除了茶行的買賣還能做雜工、力棒等等,這些人又往家里捎錢,不止是二王村日子好過了起來,連鄰近幾個村子也沾了光,他們對王家也敬重,聽說全興有是往王家去的,都紛紛指了路。
王家的人其實不住在這里,祖宅不過是為了祭奠祖墳時有個落腳的地方罷了,可宅子依舊修得氣派,今個兒又是王福全的二期,自有支應(yīng)人站在門外迎客,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一個生人騎著馬來了,衣著光鮮氣度不凡,趕緊迎了過去,“這位爺您是”
“我是宮里德妃娘娘派來吊唁王總管的。”王福全過世之后,太后憐他一世辛勞,賞了他一個永壽宮總管太監(jiān)的名份。
支應(yīng)人一聽說是德妃娘娘派來的,雖說瞧著全興有面上有須不似是個太監(jiān)有些奇怪,還是恭恭敬敬的請他入內(nèi)。
王慶林聽說是宮里來了人,也趕緊出來相迎,他卻是認(rèn)識全興有的,全興有本是德妃跟前頂頂?shù)昧Φ膵邒呷珛邒叩闹蹲樱诰├锔羞^幾面之緣,“我道是誰原來是全兄弟實在是有失遠(yuǎn)迎。”
“王兄家里有白事,本來應(yīng)是我來才是,怎知身上總背著事,半點不得空,如今德主子命我替她來吊唁王總管,這才出了京城往這邊來了。”
王慶林吃了一驚道,“不知德主子可有什么懿旨?”
“并無懿旨,只是她前幾天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了王總管,總是惦記著,命我來瞧一瞧,順便捎帶些紙錢。”全興有道,“我身上背著差事不敢耽擱,請問靈堂何在?”
“里邊請,里邊請。”王慶林雖說有些奇怪,可想一想自己的伯父與德主子是患難之交,德主子素來對他敬重,也就沒往別的地方想。
全興有恭恭敬敬地給王福全磕了頭,又燒了不少紙錢、金刻子等物,又念叨了幾句德主子惦記著王總管這類的話,這才算是完事,王慶林又引著他到前廳喝茶。
原先的賓客聽說是宮里派來了人,都想要瞧一瞧,卻被王家的人給請到了后面吃酒,此時前廳只有王慶林和全興有兩個人。
全興有想起自己看見王總管的牌位下面寫著孫兒王博武泣立,就問了一句,“我瞧見那靈位上寫得是王博武泣立,可是您將您那次子過繼到了王總管名下?”
王慶林嘆了一聲道,“伯父在時我就曾跟他提過要把博武過繼到他那一房,他偏不應(yīng),如今他去了,我不忍心他那一支斷了香火,也不得不違命了。”
“所謂孝也不是全順從才是孝,你這般替王總管著想,才是真孝。”全興有道,他瞧了瞧王慶林的臉色并無異常之處,顯是對王總管死得蹊蹺并不知情,也就沒打算再問出什么,沒有真憑實據(jù)若說開棺驗尸也有點過于興師動眾,再說他也怕打草驚蛇,萬一幕后的主謀見事情敗露,傷了王家人反而不好,只得將旁敲側(cè)擊,“王總管這是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我請了陰陽先生指點,他言道我伯父四角不全,應(yīng)是停靈四十八日,又點好了吉穴算好了時辰下葬,只求他早日轉(zhuǎn)世投胎,來世做個全和人。”
全興有點了點頭,“這也是孝道,我來時原想替你拿些他在宮里時的遺物,偏聽說他全都散給了徒子徒孫,想想也是可惜。”
“我伯父向來視銀錢如糞土一般,偏是極愛茶的,不瞞您說,他去世前一天還派人送了一本茶經(jīng)給我”
“那茶經(jīng)何在?”全興有眼前一亮。
王慶林愣了愣,“在我屋里收著呢。”
全興有知道自己有些過于急切了,為怕他起疑,頓了頓道,“不瞞您說,德主子惦記著王總管,總想留個物件做念想”
王慶林笑了,“既是德小主想要,我自然是愿意獻出來,您且稍等。”說罷他便回了里間自己臨時住的屋子,沒過多大一會兒就拿了本藍(lán)布包著的書出來,“這是書,這是原先包著書的布,且全交給你罷。”
全興有接過了書,翻看了一番,卻也沒瞧出有什么特殊的,不過是本普通的茶經(jīng),非要說特殊無非是古舊了些,像是崇禎時的善本,保存得極好,卻也能看出來經(jīng)常翻看,再看那包書的布藍(lán)布,雖說比外面的布好,可在宮里卻是隨處可見,全興有將書收了起來,心中暗想著拿回去交給德小主便是,這宮里出的事,最后的根子還是在宮里,王福全肚子里揣了一肚子的故事,怕也不會對王慶林透露丁點,這茶經(jīng)沒準(zhǔn)兒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點線索了。
王慶林雖有些奇怪為何全興有要千里迢迢只為了一本舊書,可也沒有細(xì)問,與全興有說了幾句別的閑話,互問了家中的境況如何,全興有便借口要趕回京城告了辭,像來時一般,忽然而去。(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