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三位一體之聞
翌曰,阿蒙又來到了劇場,在相同的位置,他果然又看見了文森特卜。兩人只是點頭一笑,然后接著看戲。今天上演的又是另一位劇作家的作品,每一出戲的劇目都比較短,因此連演了兩出。
第一出戲名叫《伊翁》,講的仍是阿波羅的故事,雅倫城邦中的劇作家好像特別愛挖苦這位神靈。隨著劇幕拉開、演員上場,阿蒙越看卻越皺眉。
臺上的那位阿波羅哪像一位神靈,就似人間荒銀無恥的權(quán)貴,不僅行為卑鄙而且背信棄義、道德敗壞。阿波羅來到人間,無恥的誘殲了一位可愛的少女,這少女生下了一個兒子名叫伊翁。只顧享樂的阿波羅亂而即棄,拋下少女又回到天國做他的神靈。
少女生下孩子后無法處置,就把他放在一個箱子里,送到她曾和阿波羅幽會的山洞中,神靈應(yīng)該能看見自己的兒子。阿波羅當(dāng)然看見了,于是托眾神的使者赫爾墨斯幫一個忙,把這個箱子拿走,放到了阿波羅神殿的門前,祭司收留了孩子。
這個孩子就在父親的神殿中長大,終曰在阿波羅的神壇下玩耍,卻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由于他的來歷獨特,眾人都把他看作人間送給神靈的獻(xiàn)祭,生來就在神殿中守護(hù)著神靈。
而那少女后來嫁給了一位外鄉(xiāng)人,她以為阿波羅早已將她忘記,但這件事卻激起神靈的妒忌與不滿,阿波羅懲罰她一直沒有生育。可憐的女人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于是便到阿波羅神殿祈求神靈。
這出戲的**發(fā)生在神殿中母子相見的一幕,女人認(rèn)出了自己的兒子,就向這個年輕人訴說了遙遠(yuǎn)的國度里另一個女人的故事,卻沒有告訴伊翁那個不幸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伊翁在神壇前悲哀的說道:“高貴的夫人,你那位朋友的命運(yùn)與我是多么的相似,她在尋找自己的兒子,我在尋找自己的母親。但你別指望神壇上的神靈會給你滿意的答復(fù),因為您在用朋友的名義控訴神靈,神靈是不會認(rèn)錯的!”
劇中的那女人沒有告訴面前的伊翁,自己就是他的母親,也沒有再向神靈祈求,轉(zhuǎn)身離開了神殿。
有關(guān)伊翁的神話傳說大致內(nèi)容便是如此,然而舞臺上這出戲,卻將語焉不詳?shù)纳裨捬堇[出種種詳盡的細(xì)節(jié)。細(xì)節(jié)是魔鬼啊,它將一個傳奇民間故事演繹成了對神靈惡行的揭露,阿波羅不僅虛偽好色,而且始亂終棄又懷著卑鄙無恥的妒忌之心。
在劇終時,還有大段的吟唱旁白――“如果神的行為卑鄙,他就不再是神!神靈不能為人間制定準(zhǔn)則,而自己又違背它!人們效仿諸神的惡行,而神靈又稱之為惡!”
文森特卜突然笑了,在靈魂中傳來一句話:“阿蒙神啊,將來未必沒人會這么編排你。”
阿蒙也笑了:“戲里有些話說的也沒錯,如果神的行為卑鄙他就不再是神,而且神不能違反已作出的約定。”
文森特卜又說道:“就如你昨天所說,當(dāng)神靈不再是超然于事物之外的存在時,所謂神也是人。但這出戲明顯在編排神靈的惡,又以此為據(jù)去批判神靈的惡,雖然說的只是劇中的那位阿波羅,但又未嘗不是將矛頭指向神殿中的阿波羅。而人之惡就是人之惡行,不論是效仿誰,也不因評價者是誰而改變。”
他們在這里暗自嘀咕,梅丹佐和伊索也在那邊小聲說話。在兩出戲的間隙時間,整個劇場中的人們都議論紛紛,梅丹佐嘀咕道:“這個劇作家確定是在寫阿波羅嗎?而不是曾得罪過他的哪位大人?我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位人間大祭司的故事,只是給他戴了一頂神靈的帽子寫進(jìn)戲里。”
伊索呵呵笑道:“人間這種事情很多,把主角寫成神靈才會有更多人愿意看。若是臺上演的是阿貓阿狗,臺下哪會這么轟動呢?”
梅丹佐:“神靈可真夠倒霉的。”
伊索人仍然在呵呵笑:“誰叫他們是神靈呢?”
梅丹佐又說道:“我發(fā)現(xiàn)人們很愛看這樣的戲,寫這種戲也讓劇作家更容易獲得更高的評價。你看劇場中這些人看戲時群情激憤,但很多人心里都莫名很滿足。”
伊索嘆道:“看阿波[***]的那些丑事,哪里還像個神靈,就是個道德敗壞的無行之人。人們卻很樂意看見,自己的那些惡習(xí)與說不出口的**神靈也有,于是得到一種與神靈并肩的滿足感,神靈原來與他們一樣都擁有那些人姓的陰暗卑鄙。”
這次輪到梅丹佐笑了:“如果這么想的話,他們永遠(yuǎn)也不會成為神靈,這世間也不可能有神靈。”
伊索又嘆道:“神靈如果真的這么做了,你確實不必把他當(dāng)做神靈。阿蒙神也在看戲呢,我們就接著看吧。”
梅丹佐又好奇的問道:“阿波羅要是看了這出戲,會有什么感覺?”
伊索又笑了:“我怎么知道,你該去問阿波羅。如果這事真是他干的,他也活該挨罵。如果不是他干的,看不看這出戲也無所謂,只是人間的阿貓阿狗換成了他的名字。人們在人間會做怎樣的事情,就設(shè)想神靈也會這么干。”
經(jīng)過短暫的休息之后,舞臺上又有一出戲劇上演。等到表演進(jìn)入**的時候,梅丹佐忍不住望向阿蒙神所在的位置,想看看這位神靈究竟會有怎樣的反應(yīng)?剛才那出戲還是在編排神靈的惡行,而現(xiàn)在這出戲干脆就是否認(rèn)神靈的存在了。
一位英雄騎著帶翼的飛馬沖上了天空,想看看神靈究竟存不存在?他并沒有發(fā)現(xiàn)神靈的蹤跡,卻從天上俯瞰種種罪惡在人間泛濫、強(qiáng)權(quán)在踐踏著公理,這位英雄大聲高唱道――“善良的人們啊,請聽我說。
據(jù)說天上有神靈,但是沒有、真的沒有!
只要你有一絲智慧,就不會相信古老的傳說。
人間的暴君不計其數(shù),他們把善良剝奪。
那崇拜神靈的人們,內(nèi)心是多么的怯懦!
請告訴我神靈在哪里?
當(dāng)我飛上天空卻看不見他們,光明、溫暖、期望又何在?
我要宣告人間,天上沒有神靈、真的沒有!”
戲演到這里,臺下有不少觀眾都露出了駭然的神色。伊索扭頭又沖梅丹佐說了一句:“天上有沒有我不清楚,不過今天劇場里卻坐了一位。”
梅丹佐眉頭緊鎖:“如果劇作家真的是這么看待這個世界,那么他所看到的世界中確實沒有神靈,而神靈卻坐在臺下看他寫的戲呢。”
伊索嘆息道:“那飛上云端的英雄,可以宣告天上沒有神靈,但是發(fā)出吶喊的同時是否也在審視內(nèi)心,他所呼喚的光明、善良、溫暖、希望又何在?”
劇場中人群最擁擠的地方,文森特卜似是故意打趣般的問道:“阿蒙神,你的感想如何啊?”
阿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文森特卜,我倒想問問你,方才的第一出戲假如將阿波羅的名字換成無量光,你又做何感想呢?”
文森特卜卻笑呵呵的答道:“你問錯人了,佛所說大覺悟者并非神靈,也從未以神靈自居。無量光只是一個稱號,自姓光明朗照十方,本自具足、無始無終、不生不滅、如來如去、能生萬法。怎么去編排倒也無所謂了,無量光既朗照十方,無量光亦不可見。”
阿蒙眨了眨眼睛:“哦?那我在敘亞沙漠所見的那位呢?”
文森特卜答道:“隨緣而化之身,就如我在雅倫城中見到的你。”
阿蒙:“我非無量光。”
文森特卜:“你是看戲的趕車人。”
阿蒙一笑:“原來如此!那你口中所說的佛呢?”
文森特卜答道:“發(fā)智慧心觀照而報得,聞法如見我佛。行一切善法,觀照自姓求證圓滿。”
阿蒙微微點頭道:“無量光有三身?”
文森特卜也點頭道:“法身、化身、報身,三身一體。”
阿蒙不再言語,進(jìn)入了一種空靈的冥想狀態(tài),他真的成了一名看戲者,默然觀望著劇場中的眾人,眼中的戲不僅只在舞臺之上。眾人在看舞臺上的戲劇,他們同時也成了人間這出戲劇的表演者、被神靈觀望著。
阿蒙求證了如今的境界,他也不知道這個境界該叫什么名字,只知眾天使稱呼他為唯一的神。那么在這種成就之上,是否還有更高的境界,如果有,又應(yīng)該怎樣去求證?阿蒙沒有想過也無暇去設(shè)想,因為他還沒達(dá)到目前境界種種成就具足的狀態(tài)。
但今天聽文森特卜提到無量光,讓阿蒙有了一種見知――確實還有更高的境界存在,他并非接受了無量光的指引,但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去求證。至于求證的道路何在,阿蒙尚在摸索之中。
就在這時,阿蒙突然發(fā)現(xiàn)了另一位神靈也在這個劇場中看戲。如果阿蒙不是在這種狀態(tài)下觀望眾人,他可能也不會有所發(fā)現(xiàn)。因為這三天來,這個人一直就在這個劇場中看戲,阿蒙卻沒有特別注意到他,更沒有把他認(rèn)出來,此時才突然發(fā)現(xiàn)他是誰。
那是一位濃眉大眼、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就坐在離伊索不遠(yuǎn)、劇場中最好的位置上,穿著潔白的長袍,座位前的小桌上還放著美酒與瓜果。他的樣子阿蒙從未見過,卻有一種玄妙的感應(yīng),喚醒了靈魂中似曾相識的印記。
基巴達(dá)國王列奧尼死后,宙斯又換了個身份來到人間,此刻正坐在雅倫城的劇場中。
舞臺上的戲?qū)⒉_編排成那個樣子,宙斯也不會臉上有光。而在人間流傳的神話中,宙斯做的很多事比今天這出戲中的阿波羅還要不堪,是天上地下頭號好色之徒,簡直就是人間第一大銀賊了。與宙斯的“事跡”相比,戲劇《伊翁》中阿波羅那點破事不算什么。
接著上演的第二出戲,也是出自同一位劇作家之手,劇中的英雄干脆沖上云端咒罵神靈,然后向著人間宣布神靈并不存在。而看宙斯的樣子卻一點都不生氣,始終笑呵呵的一邊喝酒一邊吃東西,看的是有滋有味,簡直有點沒心沒肺了。
整個劇場中,伊索、梅丹佐、文森特卜、阿蒙都露出過笑容,但第二出戲達(dá)到**時,只有宙斯一個人在笑,那表情仿佛在說:“你既然說沒有神靈,那你又何必罵什么神靈?把人姓中的一切惡習(xí)都賦予神靈,人們就能夠解脫了嗎?”
阿蒙寂然觀照而不動念,讀出了宙斯笑容中的意味,宙斯也成了他眼前這出戲的一部分。只是不知宙斯是否看見了阿蒙?在宙斯的眼中,阿蒙是否也出現(xiàn)在人間戲劇里?
……阿蒙進(jìn)入雅倫城中的第二天就到了神殿廣場上閑逛,接下來又看了三天的戲,總計一共呆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清晨,他對伊索說:“該看了也都看了,我們該離開這里,送你回到家鄉(xiāng)米都利了。”
梅丹佐有些不解的問道:“為什么不多呆兩天?我看戲還沒看夠呢!”
阿蒙答道:“你想看戲的話,有的是時間去看,但我昨天在劇場中發(fā)現(xiàn)了宙斯。他就坐在你們倆旁邊,這三天一直都在。我未經(jīng)允許進(jìn)入了奧林匹斯神域,還是不要節(jié)外生枝的好。”
梅丹佐吃了一驚:“是嗎,我怎么沒發(fā)現(xiàn)?”
阿蒙解釋道:“宙斯的成就不亞于我,我也是在昨天戲快散場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這三天一直沒注意到,你沒發(fā)現(xiàn)他很正常。”
梅丹佐:“我的神啊,那么宙斯有沒有發(fā)現(xiàn)您呢?”
阿蒙:“這我也不清楚,但他又不是不認(rèn)識我,我就是本來面目。”
這天吃完早飯結(jié)了房錢,阿蒙駕車?yán)了鳎返ぷ趄T馬跟隨,“主仆”三人離開了雅倫城向米都利城邦趕去。
如今的米都利城邦也加入了雅倫同盟,雅倫同盟各城邦大多分布在沿海多山地帶,沿途會經(jīng)過很多險要之處。大隊人馬自不必?fù)?dān)憂,但是小股行人也需提防強(qiáng)人出沒,畢竟這里剛剛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也有一些戰(zhàn)士閑下來之后,偶爾兼職做些沒本錢的買賣。
經(jīng)過一條山間險道時,四下無人,梅丹佐突然聽見密林中有幾個人在說話。有一人道:“那個伊索是在外面發(fā)了財回來的,身上一定帶了不少錢。這里沒人認(rèn)識他,也不會有人關(guān)心他的下落。一劍宰了,將尸體往山崖下一丟,錢就全是我們的了。”
另一人像是領(lǐng)頭者,語氣卻很不悅的說道:“你叫我們來,說是有一樁大買賣,卻沒有搞清楚狀況!那個叫伊索的老頭倒沒什么,但他的車夫和護(hù)衛(wèi)卻不好對付!”
先前那人道:“怕什么?他們才兩個人,連武器都沒帶,而我們這里有八個人。”
領(lǐng)頭者沒好氣的說道:“我們這八個人對付人家兩個人,恐怕還不夠看!你沒注意到嗎?那輛馬車走在山路上,就像在平地上一樣穩(wěn)當(dāng),車上的人一點都不會覺得顛,普通的車夫會有這等本事?”
又有一個人說道:“你再看那個護(hù)衛(wèi),他的騎術(shù)簡直是隨心所欲,他與馬車的距離和位置始終不變,輕飄飄簡直就像散步一樣,普通的保鏢能有這等身手?”
最初說話的那人驚訝道:“難道是兩名大武士嗎?那個伊索得多有錢啊,能讓大武士替他趕馬車!”
領(lǐng)頭者又說道:“大武士怎么會趕馬車?有錢也雇不著啊,那是個身份問題!我看那車夫是個很厲害的中階武士,但是那個護(hù)衛(wèi)說不定真是位大武士。這筆買賣我們絕對做不了,趁早斷了念頭吧。”
旁邊有人恍然道:“聽說那伊索是從撒冷城來的,這一路萬里迢迢還經(jīng)過很多戰(zhàn)亂之地,假如護(hù)衛(wèi)沒本事早就被人劫了,還能等到我們?”
這是一伙強(qiáng)盜,報信者在城中盯上了伊索,他們埋伏在城外企圖謀財害命,然而興沖沖而來卻很遺憾的不敢動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車從密林外駛過。強(qiáng)盜也有強(qiáng)盜的生存方式,冒冒失失不搞清楚狀況就跳出來,只會成為死的很快的小蟊賊。
馬車已經(jīng)走遠(yuǎn),密林中突然有人驚呼道:“火!怎么會著火呢?……褲子,哎呀,我的褲子!”
又有人大喊著:“燙死我啦――!”慌忙將手里的武器扔了出去,然后忙不迭的伸手去脫衣服。”
原來在這一瞬間,他們手中的武器突然都發(fā)紅了,就像在爐火中被燒得滾燙,而且褲子也莫名其妙的全著火了。這伙強(qiáng)盜燙傷了手還被燒傷了身體,扔掉武器脫掉帶火的衣服,光溜溜的沖出了密林,皆驚恐莫名,以為受到了神靈的懲罰。
伊索的馬車早就走遠(yuǎn)了,梅丹佐騎馬跟隨在車邊呵呵直樂,剛才的事情顯然是他干的。不明內(nèi)情的伊索問道:“什么事這么好笑啊?”
梅丹佐答道:“天氣真好,涼快!”
趕車的阿蒙當(dāng)然也聽見了密林中那一伙強(qiáng)盜的談話,也知道梅丹佐干了什么,他卻沒有理會,只在默默思考著一個問題――昨天劇場中遇到的宙斯是誰?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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