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山澗風大,卷得林中樹葉簌簌響。</br> 壁爐里的火光漸漸黯淡,江易不再朝里添柴,燃燒成灰的柴塊被火星炸的噼里啪啦響。</br> 江易眸里的光隨著火苗微弱而越來越淡,他靜坐,沉遂如尊冰冷的石像。</br> 趙云今抿了口水,目光短暫從他身上游移開,復而又更熱烈地盯住他。</br> 女人目光黏著,帶有不明顯的攻擊意味,在這磅礴雨夜,和刺骨空氣一樣散發(fā)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潮濕感。</br> 何通見氣氛凝固了,知道江易不是能玩得開這種游戲的人,趙云今露骨的話對別人而言只是面紅耳赤,對于江易這種陰鷙狠辣的人來說,他不記仇還好,一旦記仇,說不定會把她攥在掌心揉碎掉。</br> “算了。”他打圓場,“時間也不早了,雨夜天涼,咱們還是明天再玩吧。”</br> 江易丟掉手里的牌,就在何通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他翻開趙云今剛剛打出的牌,原本應該是四張K的炸彈里只有三張K,剩下一張是摻在里面的紅桃3,江易將那張3抽出來,夾在指尖問:“這是什么?”</br> 何通眨了眨眼,懷疑是打出的牌在牌堆里弄混了,他剛剛看到的似乎確實是四個K,但馬上他又打消了那個念頭,因為3是夾在K中間的,丟掉的牌沒有被人動過,從始至終不可能有機會打亂順序,唯一的可能就是趙云今剛剛打出去的不是炸彈,而是摻了一張3的假彈。</br> 他看向趙云今:“趙小姐,你也贏一晚上了,愿賭服輸,何必打假牌呢?”</br> 趙云今吟吟的笑意晾在了嘴角,她端量江易,細聲說:“你動了什么手腳?”</br> “您高估我了。”江易面無表情的模樣看起來冷靜可信,“牌就在那,何通一直看著,我能做什么?”</br> 他發(fā)了一晚上牌,為著她唇角上揚的那點雀躍,一次又一次把好牌分到她手里,也一次又一次在牌局里讓著她,可趙云今這人論起來是沒有心的,她曉得別人的好,真真切切每一寸都曉得,可若讓她回以同樣的好,她就會變成沒心沒肺的豺狼虎豹。</br> 當著別人的面問出這種問題,就連江易也難以揣摩她是怎樣的心思。</br> 他無法看透別人,卻能知悉自己,當趙云今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那壓抑了多年的欲.望難忍澎湃。</br> ——想和我做.愛嗎?</br> ——不,想把你弄壞。</br> 他回答不上來,更忍不了。</br> 何通說:“這局不算,趙小姐耍賴就算輸了,讓阿易來問。”</br> 他知道以江易的性格問不出什么過分難堪的話,打算讓他隨便問問,今夜就此作罷。</br> 可他顯然低估男人此刻心中的怒火。</br> 江易將心底復燃的那股邪火強壓下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那冷酷嘲諷的語氣問:“趙云今,你欲.求不滿,很缺男人嗎?”</br> 很缺男人,所以問何通那樣的問題。</br> 很缺男人,所以每天抱本黃.書守著花店。</br> 很缺男人,所以幾年前分手的前任明知不可,卻還要一次又一次來撩撥。</br> 江易性格使然,說不出口全部,但就那僅僅一句話,也足以惹怒趙云今了。他話音剛落,趙云今將水杯里剩的半杯溫水潑在他臉上,她平日俏麗明艷的臉此刻完全冷下來,陰沉得沒一絲表情,她緩緩提著裙擺從地上站起來。</br> 何通:“江易你胡說什么,這種玩笑是能隨便開的嗎?快跟趙小姐道歉。”</br> 江易抬手抹掉沿頭發(fā)滲下來的水滴,漆黑的眼眸與趙云今對視,沒有說話。</br> 趙云今絕口不回江易的問題,對何通說:“今天到此為止吧,我要休息了。”</br> 何通連忙起身幫她引路:“剛剛我和江易收拾了三間臥房,一間在二樓,兩間在三樓,這種雨天下面的樓層會潮,你去睡三樓的山景房吧,風景好,推開陽臺的門就能看到外面的小湖。”</br> 隨著趙云今回屋睡覺,一晚尷尬的游戲至此結束。</br> 何通下樓時江易還坐在原地,正脫掉外面的T恤擦頭發(fā)。他里面只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緊實的肌肉,何通忽然就想到四年前第一次見他那夜,他也是這幅濕淋淋的模樣,脫了外衫漫不經心擦拭自己。</br> 窗外閃過一道驚雷,林子里狂風乎乎,啪嗒一聲,屋里斷電了。</br> 何通去雜物間找蠟燭,分了江易兩根:“你上樓給趙小姐送去。"</br> “別怪我說你。”何通蹙眉,“江易,你真是不懂一點人情世故,趙云今開你玩笑忍忍就是了,一個大男人還能少塊肉嗎?況且那是趙云今,不知道多少男人想被她占便宜,機會白送你你還不樂意,非要去懟她一句?這下好了,給姑奶奶惹生氣了。”</br> 他把蠟燭朝江易懷里一塞:“拿著,給趙云今賠禮道歉去。”</br> “現(xiàn)在合適?”</br> 何通說:“這深山老林的就別管什么避嫌了,你放心,我不跟霍先生說。聽說女人晚上都要卸妝,現(xiàn)在斷電了趙云今肯定沒法卸,估計也在上面拉不下臉來叫人,你給她送去,再好好道個歉,順便看看她素顏好看不好看。”</br> 他說完,自個兒拎著兩根蠟燭上樓睡覺了。</br> 江易在客廳坐了會,看壁爐的柴火一點點壓滅,最后融進爐底的白灰里。</br> 何通留給他的兩根粗蠟燭是鮮艷的大紅色,艷俗且張揚,他把擦頭發(fā)弄濕的T恤丟在沙發(fā)上,轉身上樓。</br> 三樓沒有燒壁爐,溫度遠低于客廳,幾間沒人住的房間開著窗,風雨掃進來,隱隱彌漫著涼意。</br> 趙云今的房間沒有關門,虛掩著,江易一推就開。</br> 那是間寬敞的主臥,正中間擺著一張松軟的豪華大床,床的四周掛著紅色帷幔,木墻上用油彩畫著濃艷的鳳凰花。</br> 趙云今沒有如何通所說在摸黑卸妝,她蓋著條薄被,背朝江易,躺在床的一側。</br> 她身形偏瘦,只是胸臀凸翹的分量好,常給人種妖嬈風情的假象,江易曾經也這樣覺得,可當他真的抱上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趙云今其實很輕,甚至單薄,此刻她躺在床上只露一個肩背,顯得孤零又脆弱。江易眉頭皺了皺,以他對趙云今的認知,剛才一副受到羞辱的表情朝他潑水已經是不可能發(fā)生在這女人身上的反應了,她現(xiàn)在一副弱小模樣,不知道又是在裝給誰看。</br> 他敞著房門,把蠟燭放在桌上。</br> 趙云今嗓子憋悶地輕聲說:“把門關上。”</br> “把門關上。”沒聽見江易的動作,她又重復一遍。</br> 江易關了門,她再一次開口:“阿易,你來。”</br> 濃重的夜色自百葉窗的縫隙里漏進來,暗暗的一片投在床頭淡紅色的床單上。</br> 趙云今聽見咔噠一聲鎖響,又聽見腳步聲逐漸清晰,她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方才在樓下的憤怒一點不剩,臉頰又洋溢滿燦爛的笑意,和之前判若兩人。</br> “你又在耍什么花樣?”</br> 趙云今避而不答,而是問他:“霍璋叫你來做什么?”</br> “度假。”</br> “別把他想得這么好心。”</br> 趙云今抿了抿軟薄的唇,夜里朦朧看不清顏色,但她只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讓江易幾乎忽略掉她的言語,滿腦子只剩當前的情境。</br> ——深山雨夜,孤男寡女,密閉的空間里滿是木頭上了年歲的醇香,湊近了還能依稀聞到她發(fā)絲上山茶花精油的味道。</br> “如果他讓你來度假,又叫我來做什么?”</br> “霍璋打著請我代為祭奠他母親的名頭把我放來纏山,但事情遠沒那么簡單。”趙云今沒注意到江易的眼神,自顧自說,“何通不對勁,又是打牌又是送蠟燭,想方設法給我們創(chuàng)造相處的機會,這可不是他該做的事,如果不是霍璋授意,他敢嗎?”</br> “你是霍璋的情婦。”江易提醒,“別總想著找他行為里的破綻。”</br> “真情實意還是逢場作戲,你看不出來?”趙云今赤腳踩著木質地板,將蠟燭擺在正對窗的梳妝臺上。</br> “打火機。”</br> 她回身走向江易。男人巍立不動,漂亮的肌肉自上至下延伸,籠絡在黑色背心之下,半遮半掩的朦朧才最性感,趙云今靠得近了,隱約能聞到他呼吸間的煙草和薄荷糖的味道。</br> “你在戒煙?”趙云今想起了什么,半瞇著眼,“當年你為我戒煙,買了整箱薄荷糖放在家里,煙癮上來就拿它堵嘴。我記得那時候屋子的衣柜里堆滿我的衣服和漫畫書,每天早晨街外叫賣豆?jié){前你就會出門,日頭落了才會回來,你說油燈街太亂,你要攢錢買一間新房子,帶我住進去。”</br> “還記得嗎?”趙云今雙手靈滑攀上他腰身,“我們整夜做.愛,做到天快亮,你喜歡后.入,可我喜歡在上。”</br> 她手指自他胸膛蜿蜒,鉆進他褲子口袋,摸索到他裝在里面的煙盒和打火機。</br> 江易看似沉定,但呼吸已經重了,他聲音啞得不像話:“已經分手四年,別再舊事重提了。”</br> “不喜歡我提。”趙云今掏出那枚火機,指尖不當心隔著褲子刮了刮。</br> 江易本就粗重的呼吸瞬間凌亂不堪,趙云今隔得近了才能聽分明,她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臂纏上他脖子,呢喃在他耳邊問:“那為什么要硬?”</br> “阿易……”她偏頭,一對眼眸瑩瑩亮著,發(fā)絲輕盈搔過他冷硬的臉頰。</br> 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兩瓣柔軟的紅唇輕輕吻上了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