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江易從纏山回來后生了一場重感冒,越是平時強(qiáng)壯的人越是病來如抽絲,回途的路上覺得頭暈?zāi)垦#郊液蟮乖诖采暇推鸩粊砹恕?lt;/br> 他這覺一直睡到天黑,睜開眼時頭疼欲裂,鼻子也堵得透不過氣來。屋里黑漆漆的,手機(jī)沒電不知道幾點了,他爬起來給手機(jī)充上電,開機(jī)后顯示了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趙云今的。</br> 江易回?fù)苓^去,鈴聲卻在門外響起來。</br> 趙云今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趴在門口的欄桿上看雪。今晚沒有月亮,越顯得路燈的光明亮,細(xì)雪在無風(fēng)的夜里輕悠悠飄下來,像繞著路燈飛旋的夜蛾,這樣的夜里,萬物靜謐而美好。少女伸手去勾,雪片落在她掌心,沒一會就融化了。</br> “什么時候來的?”</br> “沒多久。”她拍了拍手上的雪水,臉頰凍得紅紅的,“我猜到你會頭痛,所以帶了藥來,這里有些吃的,是商場關(guān)門前我去買的,今天除夕,一起守歲吧。”</br> 趙云今第一個電話打在下午五點,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兩個小時了,她敲門沒人應(yīng),打電話也沒人接,猜出江易大概率在睡覺,就一直在外面等。</br> 江易不是會輕易將情緒流露在臉上的人,但他確實沒想到趙云今會在除夕夜從家里偷跑出來陪他,那一瞬間的驚訝是裝不出來的,哪怕很快就恢復(fù)了往常的平靜,但趙云今依然從他眼里看到了驚喜。</br> “你來這里家人知道?”</br> “不知道,不過沒關(guān)系,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少我一個雖然會少了點熱鬧,但還不至于沒有年味。”女孩笑著說,“倒是你這里,如果我不來,不知道得多冷清。”</br> 江易把東西拎進(jìn)去,早前他去燕子家借的鍋碗瓢盆都還在,晚飯倒是不成問題。</br> 屋里很冷,江易打開電烤爐取暖,趙云今把吃的拿出來加熱:“你今天不用去于水生那嗎?”</br> “他和三太一起過年。”江易一天沒喝水了,嗓子發(fā)干,“三太不愿意看見我。”</br> 趙云今和霍明澤在一起的時候聽他提起過霍家的瑣事,知道他口中的三太是哪號人物,當(dāng)初這位能夠傍上霍嵩,其中也少不了于水生的苦勞,可當(dāng)時誰又能預(yù)見到后來的事——在霍嵩眼皮子底下,這兩人還敢這樣顛鸞倒鳳不知收斂地胡鬧。</br> “你又不是于水生親兒子,她有什么可不待見的?”</br> “于水生最落魄的時候成日在油燈街鬼混,我媽和他好過一陣子,沒有哪個女人愿意看到自己男人老相好的兒子成天在眼皮子底下晃,她能容我到現(xiàn)在……”江易話音頓了頓,嘲諷地說,“沒準(zhǔn)是于水生還念我媽點舊情。”</br> 話雖這么說,卻沒看出于水生哪里念舊來。</br> 讓江易住在油燈街這樣的腌臜地方,連套好點的房子都舍不得給,讓江易去看歌舞廳,動輒就要掄鋼管鎮(zhèn)場子,力出了不少錢卻沒幾個,讓江易去死敵恭叔的KK砸場子,差點不能全乎回來……江易這些年過得算不上好,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他自己倒錦衣玉食逍遙自在,嘴上說江易是干兒子,實際和雙喜那便宜老爸武大東一樣,都沒把人當(dāng)人,不過是養(yǎng)著條狗看門罷了。</br> 趙云今挺看不上于水生這樣的做派:“你為什么還跟著他?”</br> “還他人情。”江易說,“沒他我早餓死了,我不喜歡欠別人。”</br> “幾頓飯的人情你要還多久?”</br> “他養(yǎng)了我六年。”</br> 從他九歲那年被于水生帶回家,一直到十五歲自己想法子謀生,這六年的開銷都是于水生承擔(dān)的,雖說過得沒多好,但至少有口飯吃有間教室讀書,江易并不是個重感情的人,相反他算得清清楚楚,人情一還就瞥開關(guān)系,絕不逗留。</br> 趙云今漫不經(jīng)心:“不就幾頓飯?換成錢折給他就是了。”</br> 她去洗手,冷不防水龍頭里出來的水是冰的,她觸電般縮回手。電烤爐的溫度還沒蔓及屋里,不光是水,整個屋都是陰冷的,江易說:“床上不冷,我剛躺過還有熱氣,沒想對你怎么著,別用那種眼神看我。”</br> 趙云今收回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哦了一聲,似乎對他的話很不相信似的。</br> 江易接過她手里的菜:“我來吧。”</br> 趙云今是當(dāng)慣了大小姐的,洗菜做飯這活原本也不適合她,江易這么說她很自然的就松開手,跑去烤爐邊取暖了。</br> 兩人一個準(zhǔn)備晚飯,一個安靜烤火,誰也沒有再開口。趙云今抬眼四顧,看了看小屋泛黑的墻壁和年久失修有些發(fā)霉的家具,熱好的飯菜飄來濃濃的油香味,窗口透來微弱雪光,映在江易英俊的臉上。她忽然有種置身上個世紀(jì)居民樓里的錯覺,一切都是舊的,但舊中卻有溫馨的味道。</br> 趙云今細(xì)細(xì)端詳江易,從認(rèn)識起就覺得奇怪,一個社會敗類、無良痞子,換作平時她絕不會和這樣的人有什么接觸,更不可能讓他白白占便宜,可他是江易,一切就發(fā)生得順理成章,無論他怎么在嘴上刻薄她,舉止冒犯她,趙云今從沒有真的為此生過氣。</br> ——就算是個痞子,也是個不讓人討厭的痞子。趙云今偶爾會產(chǎn)生一種奇異的感覺,她覺得江易很熟悉,無論是他的冷漠還是他的熾熱,都似乎在哪見過,明明相識不久,卻好像上輩子就認(rèn)識了一樣。</br> “我臉上有東西?”江易看似在擺盤,卻把她的一切動作都收入眼底。</br> 趙云今笑笑,沒有接話,起身去燒熱水。江易熱好飯菜時,趙云今已經(jīng)把他晚上要吃的藥泡好了,藥用寬口的玻璃杯裝著,顏色像可樂,她給自己倒了杯牛奶,坐在桌子對面。江易家沒有電視,只有一臺很久沒用的老式收音機(jī),他按開,一段沙沙的雜音過后,播音員那字正腔圓的聲音傳出來。</br> “各位聽眾朋友大家好,今天是除夕夜,在農(nóng)歷新年即將到來之際,我在此向各位送去衷心的祝福——”</br> 西河禁放煙花,夜幕已經(jīng)深垂了,街上卻依舊安靜,除了落雪和燈光看不見別的影子,也聽不見別的聲音。</br> “今晚為什么過來?”</br> “和你一樣,我也不喜歡欠別人,你陪我去纏山,我陪你守歲,不是很公平嗎?”趙云今抿了口牛奶,唇上漂著翻白的奶沫,“你以為我為什么來,不會自戀到覺得是因為我想你了吧?”</br> 江易沒理會她調(diào)笑的話,起身從柜子里翻出一條五色線繩,是趙云今之前無意發(fā)現(xiàn)的那條,除了新舊不同外,和她手上的那條幾乎一模一樣。</br> “送你了。”</br> 趙云今摩挲著手腕上舊得不像樣子的線繩,線已經(jīng)松了,再戴些日子說不準(zhǔn)會斷掉。她接過江易那條:“真的一樣,連彩線的順序都不差。”</br> “湊巧吧。”江易淡淡地說,“到處都有賣,不值什么。”</br> 趙云今摘下舊的放好:“這算新年禮物?那我也要回禮,你想要什么?”</br> 江易只是想將那東西送她,并沒指望她回送什么,她這樣一問,他一時也不知道要什么,忽然想起去阿財那的時候看到便利店里賣的情侶掛墜,挺廉價的不銹鋼料子,但卻是學(xué)生小情侶里最時興的禮物。</br> “那有什么好?”趙云今嘀咕,“等開學(xué)了給你買一條。”</br> ……</br> 一頓飯吃了很久,收音機(jī)里的女聲開始新年倒計時。</br> 趙云今舉杯:“新年快樂。”</br> 江易和她碰杯,喝下了那杯苦味的感冒藥。</br> 雖然看不見畫面,但春晚的聲音依舊熱鬧,趙云今關(guān)掉收音機(jī),小屋里只剩下江易洗碗的水聲。這是趙云今過得最安靜的一個新年,也是最自在的一個,沒有林家親戚上門拜訪,也不用穿得正式待在客廳陪客人聊天,想躺就躺,想坐就坐。</br> 一切都收拾好后,江易將燒好的熱水袋填進(jìn)被子,忽然說了句:“要換張結(jié)實的床。”</br> 趙云今不好好坐椅子,手臂搭在椅背上,支著下巴故作純情地看他:“多結(jié)實?”</br> “至少干你的時候不能晃。”</br> 趙云今按了按,那床吱嘎吱嘎晃了兩下,她撩開床墊,見下面是幾塊木板墊在箱子上拼起來的,勉強(qiáng)能算是個床。</br> 她脫掉外衣鉆進(jìn)被子里:“老規(guī)矩,你睡沙發(fā),但今天你生病了,如果實在難受,我睡沙發(fā)也行。”</br> 屋里燈滅了,緊接著一個溫暖的身體從后面貼上來,江易攬過她的腰,貼在她耳邊輕聲說:“那不可能。”</br> “趙云今,上了我的床,就別想下去。”</br> 屋外砰得響了一聲,不知誰在偷偷放煙花,炸亮了半邊天空。</br> 在那短暫的光亮之中,江易撐起身吻了吻她鬢角的頭發(fā):“那天在山上,你說給個機(jī)會,是什么意思?”</br> 趙云今面朝他,一雙澄亮的眸子彎彎,笑得沒心沒肺:“意思就是看我心情,心情好了,你可以抱我吻我,心情不好,你就什么都不是。”</br> 江易握住她放在枕邊的手,與她十指相扣疊放在她蓬松散開的頭發(fā)旁:“我感冒了,病氣不能過給你。”</br> 就在趙云今感動于他的體貼之時,江易又適時補(bǔ)充了一句:“不然把你干.死在床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