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暮色爬上了樹梢,白晝漸短,出理發(fā)店時不到五點,但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阿財便利店的燈箱早早打開了,下課的學生三三兩兩結伴來買零食和汽水,碳酸飲料開瓶的滋滋聲里透著初冬獨有的涼爽。</br> 江易泡了碗面當做晚飯,趙云今坐在一旁吃棒棒糖。阿財看他們倆之間氣憤古怪,不敢上前。</br> 趙云今對著玻璃的倒影欣賞自己的新發(fā)型,懶懶地說:“很辛苦吧?欣賞能力有限,嘴巴還這么毒,像你這種人,一定沒有女孩子喜歡。”</br> 阿財在柜臺后忍不住笑了,插了句嘴:“技校喜歡他的女孩不少,倒也沒你想得那么辛苦。”</br> 江易喝了口面湯:“你欣賞能力無限,嘴巴不毒,追你的人排隊能繞香溪一圈,那又怎么樣,你喜歡的男人還不是把你當小孩?”</br> 打蛇打七寸,要擊潰趙云今別的法子沒用,但只要提起林清執(zhí)把她當小孩這檔子事,少女就會打心底涌起一股無能的狂怒。</br> 趙云今不動聲色,但眼里的陰云已經(jīng)蓄起來了。她牙下用了暗勁,將那顆棒棒糖球當成江易去咬,直到覺得解氣了才松開嘴,她剛要說話,嘴里傳來輕微的啪嗒聲,她滿臉的怒容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轉為一臉不敢置信的驚愕。</br> 江易看著她,覺得她神色太過古怪:“怎么?”</br> 趙云今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再張,最后拿手捂住嘴巴,用一種生無可戀的語調(diào)說道:</br> “我牙掉了。”</br> *</br> 臨近下班,牙科醫(yī)生給趙云今做了個檢查:“要做根管治療,做完才能補牙,不過今天快下班了,明天再來吧。”</br> 趙云今病懨懨地站起來,江易靠在一旁墻壁上玩手機,直起身:“送你回學校?”</br> “我不去。”少女滿臉寫著抗拒,“全校第一趙云今,西中校花趙云今,掉了半顆牙回去上課,這像話嗎?”</br> “那送你回家。”</br> “不行!”趙云今更抗拒了。</br> 江易盯了她片刻,慢條斯理說:“怕林清執(zhí)聽到你嘴里的風聲?”</br> 趙云今快被他氣死了,又不好發(fā)作,因為大發(fā)雷霆有損她美女的形象,她瞪他一眼,轉身走下樓梯。江易慢慢跟在后面,有些好笑地盯著少女纖細的背影,趙云今剛走到拐角,端莊的樣子插翅而飛,像看見了什么恐怖的東西,慌亂十足轉身向他跑回來。</br> “林清執(zhí)在下面。”少女匆匆跑上樓,慣性使然撞進江易懷里,“坐電梯吧。”</br> 江易下意識摟住她的腰將她扶穩(wěn):“有什么必要,同住一個屋檐下,早晚還不是要被他發(fā)現(xiàn)?”</br> “你不懂,我在他面前一直是個精致到頭發(fā)絲里的小美女,這么多年從沒蓬頭垢面在他面前出現(xiàn)過,更別說掉了一半牙,這太丟臉了。”</br> “被同學看到丟臉,被林清執(zhí)看到也丟臉,那我呢?”</br> 趙云今從他懷里抬起頭,江易的問題讓她一時失語了。</br> 江易見過她在賭場對他生死漠然的樣子,也聽過她在油燈街擲地有聲的威脅,知道她裝小白花戲耍霍明澤的秘密,也明白她在別人面前優(yōu)雅的只是偽裝。他見過一切真實的不真實的她,相識才幾個月,甚至見遍了連相處這些年的林清執(zhí)都沒見過的模樣。</br> 不想還好,一旦想到這思緒就難以停止,不知不覺,她和江易之間似乎多了些理不透說不明的聯(lián)系。</br> 江易短發(fā)精神,俊美的面孔有一絲含蓄的、說不清明的溫柔,那一瞬間,趙云今忽然有種奇異的錯覺。她直起身:“我上輩子不會和你有什么關系吧?一個混混,怎么卻好像認識了很久一樣。”</br> “可能是冤家。”江易面不改色。</br> 少女笑吟吟的:“也許是戀人呢?說實話,你長得挺帥的,如果沒有林清執(zhí),我說不定真會考慮一下你。”</br> 江易淡淡地說:“說實話,說話漏風的女人,我不會考慮。”</br> 趙云今:“……”</br> 江易盯著她,想看她到什么程度才會松開面上那無懈可擊的微笑和優(yōu)雅,但趙云今的承受力比他想象中要高得多,她給了他一個禮貌的假笑,錯身走進剛好停下的電梯里。</br> 江易有些好笑,不知道平日對一切都不上心的自己在這和她置什么氣,和兩個小孩似的。</br> 他跟在后面進了電梯,見里面擁擠,而她身后又站了好幾個男人,因此自然地走上前一步插在中間,隔開她和那些男人們,他身材英挺,像位刻薄又英俊的騎士,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低下頭,看著她頭頂那個小小的發(fā)旋。</br> 電梯叮了一聲,停在下一樓層,門緩緩打開,林清執(zhí)站在門外。</br> 趙云今抬頭看見他,愣了一下,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br> 林清執(zhí)左臂綁著繃帶:“你們怎么在醫(yī)院?”</br> “陪江易來看牙。”趙云今將自己的嘴堵得嚴嚴實實,問他,“你的手怎么了?”</br> “追小毛賊受了點傷,過來包扎一下。”林清執(zhí)打量她,“為什么一直捂著嘴?”</br> 少女怕他真的聽見風聲,含糊不清說:“電梯里有股味道,聞著不舒服。”</br> 她怕離得太近林清執(zhí)看出端倪,于是朝江易身邊擠了擠,只是一個細微的動作,江易卻為此心情大好,他故意朝電梯邊靠去離她遠了點,趙云今又像小雞崽一樣緊跟了過來。</br> “別躲。”她小聲說。</br> 電梯后面一個半大的小青年正在拿手機刷視頻,一邊看一邊跟同伴說:“現(xiàn)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你看這個。”</br> 他手機里傳出一陣嘈雜的聲音,只聽一個女聲泫然若泣地嘶吼道:</br> “我十五歲就輟學跟了你,初吻初夜都給了你,辛辛苦苦做前臺賺錢給你念中專,你倒好,拿我的錢給小三買香水,還拿我的錢去給炮友打胎,欠了十幾萬網(wǎng)貸還不起,就想讓我去賣替你換錢……”</br> 趙云今:“…………”</br> 小青年說:“就前兩天在銀座發(fā)生的事,小情侶鬧分手,在樓梯邊扇來扇去的,被人拍了發(fā)在網(wǎng)上。十五歲輟學談戀愛就算了,還劈腿欠網(wǎng)貸,看這女的長得這么好看,腦子裝的都是水嗎?喲,還得了艾滋病,真會玩。”</br> 林清執(zhí)怎么聽都覺得那聲音耳熟,偏過臉湊過去:“讓我看看。”</br> 趙云今:“!”</br> 她反應迅速,出手如電,將他的頭大力地朝自己的方向掰過來,雙手死死捂住他耳朵。</br> 小青年:“天吶,這就親上了?剛扇完巴掌還能這么玩嗎?真是什么垃圾都有人要。”</br> 林清執(zhí)疑惑地問:“干什么?”</br> 趙云今無辜地搖搖頭:“沒事啊。”</br> 林清執(zhí):“你的牙……”</br> 趙云今:“…………”</br> 她連忙又去捂林清執(zhí)的眼睛,崩潰地說:“什么都沒有,你別問了!”</br> 那邊小青年的視頻放完了,她剛松了口氣,又聽他朋友說:“再放一遍,最后接吻那段挺帶勁的,我還想看!”</br> 青年拍了拍林清執(zhí)的肩膀,十分熱情:“哥們,剛才說想看?給你。”</br> 他話說完,忽然注意到林清執(zhí)身后的江易和趙云今,怎么看那兩人都和視頻里的人長得一樣,少女用一種冰冷的目光凝視他,少年倒是沒什么反應,一臉木然看戲的表情。他被趙云今盯得發(fā)滲,遞手機的手抖了又抖,正好電梯門開了,他也不管沒到樓層,拉著朋友匆匆離開了。</br> 趙云今松開手,林清執(zhí)揉了下被她按得有些痛的耳朵:“干嘛呀?”</br> 少女眨了眨眼睛,用手將嘴巴堵得密不透風,誓死不讓林清執(zhí)再看到她的殘牙:“在背后對人家評頭論足多沒禮貌啊,聽他們說話都會臟耳朵的,你什么時候對這種劈腿吵架的八卦感興趣了?”</br> “我不感興趣,只是覺得那女孩的聲音有點像你。”</br> 趙云今仿佛受了極大的侮辱,一臉怒容:“哥,我在你心里就是這種人嗎?什么阿貓阿狗都像我?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的為人你不清楚嗎?輟學談戀愛還養(yǎng)渣男,這種人跟我有什么關系啊?”</br> 林清執(zhí)沒想到一句話把她惹生氣了,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看看聲音像你的女孩長什么樣子。”</br> 江易在旁看趙云今演戲,很給面子得沒有戳穿她。</br> 趙云今被他哄了幾句,心情大好,又抱著他手臂撒嬌:“那周末帶我去吃漢堡王,彌補我心靈受到的傷害。”</br> 林清執(zhí)笑著應了,無奈地看了眼江易:“看我這妹妹,又愛生氣又不講理,最近我沒空管她,她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br> “沒有。”</br> “有你也不會說,剛好今晚沒事,我請你們吃晚飯吧。”</br> 趙云今想到自己的半顆牙,拒絕了:“改天吧,我學校還有事呢。”</br> 她把這關糊弄過了,倏然松了口氣。</br> 出了電梯,迎面走來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yī)生,在大廳擠擠攘攘的人群里十分扎眼,她棕栗色的頭發(fā)綁成一個低馬尾束在腦后,鵝蛋臉白凈清秀,算不上令人驚艷的美人,但氣質(zhì)卻十分獨特,如空谷幽蘭,自帶一股清冷的優(yōu)雅。她拿著一沓資料要進電梯,一抬眼看見剛出來的林清執(zhí)。</br> 林清執(zhí)先是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他將自己的手臂從趙云今手里抽出來,笑了笑,溫和而俊朗:“靜汶學姐,好久不見了。”</br> 孟靜汶倒是怔了很久,她側身給后面的人讓路,垂眼想了想:“好巧,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你,從高中我轉走到現(xiàn)在,大概七八年沒見了吧。”</br> 她笑著說:“我上半年因為工作調(diào)動回了西河,以后也會一直在這邊發(fā)展,你呢,現(xiàn)在怎么樣?”</br> “在警局工作。”</br> “這是你女朋友?”孟靜汶看了眼他身邊的趙云今。</br> 林清執(zhí):“是妹妹。你要下班了嗎?這么久沒見,有沒有空一起吃個晚飯?”</br> 女孩的心思是最細膩敏感的,不需要多余的言語和表達,就能感覺到兩人之間不一樣的氛圍。趙云今很好地將自己的敵意隱藏起來,只是隱晦的目光將女人全身上下瀏覽了一遍,姣好的容貌、不錯的身材,還有清幽的氣質(zhì),胸口掛的胸牌上寫著是外科醫(yī)生,確實是個很完美的女人,哪怕以同性的挑剔眼光,趙云今也找不出她什么毛病。</br> 孟靜汶溫柔地說:“好啊,妹妹要不要一起去?”</br> 林清執(zhí):“她晚上有課。”</br> 趙云今臉上揚起一個明艷的笑容,乖巧地叫:“姐姐你好。”</br> 林清執(zhí)沒有看她,注意力全落在孟靜汶的身上。</br> 再早熟在這一刻也不過是個暗戀兄長的小女孩,小女孩就會有喜怒悲歡和抑制不住的情緒,在某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低頭掩飾住眼里的失落,不言不語用鞋底去磨著地面的瓷磚。</br> 腦袋上忽然落了一只溫熱的手,她仰起頭,是江易。</br> 他什么都沒說,就連目光都和以往的冷淡沒什么兩樣,但就是他抬手的那一下,趙云今忽然覺得自己好點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