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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br> 每逢晚飯后的社團時間,油畫教室前總是圍著許多女生,三五成群地朝里張望。</br> 西中的學(xué)生社團很多,但像油畫社這樣的社團一般不輕易招人,能進社的都是從前有些功底的,因此社團活動室很大,但人卻很少,屋里顯得空空蕩蕩。飯后陸續(xù)有社員回來了,那些女生收斂了點不再嘰喳了,但依然沒走,目光聚集在靠著后窗的一塊畫板上。</br> 有女生說:“我看林清執(zhí)朝圖書館的方向去了,他今天好像不來了。”</br> 話音剛落,就有女生失望地啊了一聲,緊接著又提議道:“既然他不來,我們?nèi)タ纯此嫲迳袭嬛裁窗伞!?lt;/br> 林清執(zhí)的畫板蒙著層布,有膽大的女生上前撩開,見平白的畫布上內(nèi)容還很簡單,只有一堵布滿鮮花的磚墻,中間空著一塊,似乎在給什么東西留地方,遲遲沒能上色,而圍繞四周的花朵妖嬈艷麗,仿佛真的一樣。</br> “咦,是薔薇。”女孩呢喃著,“真好看啊。”</br> *</br> 西中圖書館共五層,一到四樓放著各種門類的新書,五樓則是更新?lián)Q代后沒人看的舊書,常年堆在書架上落灰。因為書舊,平時也沒什么人來,因此是整座樓里最清凈的地方。</br> 林清執(zhí)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坐到最角落的書桌上。這些天總有人圍在門口看他,他都知道,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沒法專心作畫,所以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去油畫社了,飯后只喜歡一個人來圖書館待著。</br> 他來這不是為了看書,是為了清凈,所以也沒留意自己拿了什么書,坐下后才發(fā)現(xiàn)是女生向的言情小說,封面上“霸道總裁”四個字十分惹眼,他都坐下了也懶得動,索性就拿著那書翻了起來。</br> 離他最近的書架后面突然傳來一聲低微的笑,像陣清脆的銀鈴,不難聽出是個女孩,林清執(zhí)回過頭,看見孟靜汶站在身后。</br> 孟靜汶和他一樣,都是學(xué)校里的風(fēng)云人物,無論成績、特長還是相貌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學(xué)校里追求孟靜汶的男生不在少數(shù),林清執(zhí)在課后也經(jīng)常聽到男孩子們對她的議論——并不是沒品的評頭論足,而是一種真誠的仰慕,男孩子們把她當(dāng)做女神去努力追趕。</br> 林清執(zhí)對她的優(yōu)秀有所耳聞,但差著一個年級,平時并沒什么交集。</br> 孟靜汶身高一米七,手腳修長,哪怕只是穿著普通的運動服,也有種纖細的美。她留著頭烏黑的及腰長發(fā),膚色冷白,皮膚細膩光澤,乍一看并不是一眼美人,但她耐看,身上有種淡淡回甘的氣質(zhì)。</br> “林清執(zhí)。”孟靜汶準(zhǔn)確念出他的名字,“二年級實驗班的尖子生,上個月剛拿到了奧數(shù)國獎和全國高中生空手道聯(lián)賽的冠軍。”</br> 她笑笑:“是我朋友告訴我的,她平時很關(guān)注你,你喜歡這本書?”</br> 林清執(zhí)無奈地合上那本霸道總裁小說,不等他解釋,孟靜汶已經(jīng)在他對面坐下了,她手里抱著一本人體解剖圖冊,很難想象她這樣的女孩子會看這種書。</br> “學(xué)姐也經(jīng)常來五樓?”</br> 孟靜汶低著頭安靜地瀏覽著書上的圖片:“在此之前,你現(xiàn)在的位置我已經(jīng)坐了一年。”</br> “怪不得這么巧,原來是我搶了你位置。”</br> “沒關(guān)系,位子沒寫名字,誰坐到就是誰的。”</br> 孟靜汶看書很專注,一米之隔的窗外是株銀杏樹,葉子已經(jīng)被秋風(fēng)染成淺薄的黃了,慢慢靜靜地朝下落。</br> 林清執(zhí)心思沒在書上,轉(zhuǎn)頭去看落葉,他身上的白襯衫昨天才被家里的阿姨熨過,領(lǐng)子平直地立著,下襯他筆挺的肩膀,有種令人心驚的少年感。</br> 孟靜汶從書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對這種書感興趣,我可以叫朋友幫忙推薦。”</br> “謝了。”林清執(zhí)回頭,露出一個齒白的笑。</br> ……</br> 那日圖書館偶遇后,沒有多余的言語,但兩人之間形成了某種奇妙的默契,每當(dāng)林清執(zhí)不想去油畫社時,總會避開人來圖書館的五樓清凈一下。不能不說孟靜汶坐了一年的位子確實不錯,那張桌子在書架的最后,有的學(xué)生或許會到五樓,但很少有人能走到里面來。</br> 孟靜汶似乎每天都要來圖書館坐坐,只要林清執(zhí)來,她總是在的,手里要么捧一本解剖圖冊,要么捧一本英文書。兩人分坐在桌子的兩端,很少說話,也從不打擾對方,只是孟靜汶經(jīng)常會在桌角擺上一本言情小說,等林清執(zhí)來了推到他面前。</br> 林清執(zhí)雖然不看那書,但會把它收進包里放好,帶回家后過幾天再帶來。</br> 有天,孟靜汶終于開口問他:“你真的喜歡我給你的書嗎?”</br> “那是帶給我妹妹的,她才讀小學(xué),最近不知道怎么喜歡上看小說了。”</br> “小孩子看這種書,你這當(dāng)哥哥的,也不管管嗎?”</br> 林清執(zhí)不知想起什么,笑得溫柔:“她哪是個聽話的?既然管不住,就只能順著她了。”</br> *</br> 夜里下起了瓢潑大雨,晚自習(xí)下課的鈴聲剛響,學(xué)生們就一涌而出匆匆離開了。</br> 林清執(zhí)撐起一把黑傘,一個人朝油畫教室走去,社團明天就要交作業(yè)了,他那副畫還差最后一部分沒有完成。</br> 風(fēng)雨太大,傘也有遮不到的地方,林清執(zhí)的襯衫透了半邊,濕噠噠黏在身上。</br> 本該沒人的教室里卻亮著燈,孟靜汶的傘尖朝下滴水,她站在林清執(zhí)的畫板前,似乎早知道他要來趕工,見他出現(xiàn)在門口時也沒有過多的驚訝。</br> 那張畫布已經(jīng)被填滿了,盛開著薔薇花的紅墻下立著一個俏生生的女孩,哪怕畫里難以表現(xiàn)出她十分之一的可愛,但依舊叫人覺得美好。公主裙、小皮鞋、懷里的玩偶,白軟軟的臉蛋,唇瓣甜甜的笑,唇紅齒白,童話里的小精靈也不過如此了。</br> “這是你妹妹?”孟靜汶目光長久地望著那幅畫,“很可愛,你一定很愛她。”</br> “她叫云今。”林清執(zhí)笑笑,將傘掛在門邊。</br> 他換上干燥的鞋子坐到那幅畫前,早前覺得自己沒將小云今那雙眼畫好,回去想了想又過來重新著筆。</br> 孟靜汶靜靜看他畫,一直到他放下筆,畫布上的女孩出現(xiàn)了一對靈動的眸子,她才開口:“我父母工作調(diào)動去外地,我要轉(zhuǎn)學(xué)了。”</br> 林清執(zhí)問:“什么時候走?”</br> 孟靜汶揚了揚手里剛辦好的手續(xù):“明天就不來了,下午兩點的火車,你會去送我嗎?”</br> 林清執(zhí)想了想:“好。”</br> 孟靜汶走到門口,突然停下腳步:“林清執(zhí),你很優(yōu)秀,無論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但你有一個很大的缺點,知道是什么嗎?”</br> 林清執(zhí)啞然,距離第一次圖書館相遇已經(jīng)過去幾個月了,雖然認識的時間不短,但他和孟靜汶依舊只是保持在互相欣賞的階段,并沒有深入了解,像現(xiàn)在這樣認真的聊天還是頭一遭。他問:“什么?”</br> “你從來不留意別人的心思,除了你妹妹,誰能讓你的臉上泛起點波瀾嗎?”</br> 林清執(zhí)怔住。</br> 孟靜汶莞爾:“我這個人性子淡不愛吵,課余時間只喜歡一個人待著。”</br> “我沒有朋友。”</br> ……</br> 離開西河的那天下午,孟靜汶在火車站等了很久。</br> 她從十二點一直等到火車的鳴笛響起,才等來林清執(zhí)一條短信。</br> 【抱歉學(xué)姐,我妹妹生病了,我要帶她去看醫(yī)生,有機會再見。】</br> 西河一中的天之驕女站在人來人往的月臺上盯著手機看了很久,而后頭也不回拎著箱子離開。</br> 此后七年,再也沒見。</br> *</br> 2014年,除夕。</br> 唐月華收拾屋子翻出一張林清執(zhí)高中時的畫,畫上的人是趙云今,他當(dāng)初找人裱了起來,卻沒送出去,這些年一直壓在儲藏室落灰。</br> 唐月華把畫拿到客廳,林清執(zhí)正在看電視:“您怎么把它找出來了?”</br> “這么好看的畫不拿出來放在那落灰多可惜啊?”唐月華將畫框上的灰塵擦掉,“當(dāng)初你嫌畫得不好不肯送給云今,要我看就挺好的,我兒子的畫那拿出去賣都是很值錢的呀。說到云今,這大過年的,她跑去哪里了?”</br> “去找朋友了。”</br> “是昨天和她去雪山的朋友嗎?”</br> 林清執(zhí)嗯了聲,注意力放在電視節(jié)目上。</br> 唐月華放下畫坐到他旁邊:“這大過年的還能陪她去雪山瘋的,是那種朋友吧?從小你爸就說你這性格像他,說好聽點是正經(jīng),說不好聽了就是木,死腦筋一個,又犟又固執(zhí),認準(zhǔn)的事就不會轉(zhuǎn)彎,這下你滿意了?”</br> 林清執(zhí)沒吭聲,唐月華循著他的目光去看電視,上面播的是春晚后臺的花絮,已經(jīng)循環(huán)播放三遍了,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br> “把她往外推的時候沒想到會這么難受吧?”</br> 林清執(zhí)和她對視,唐月華得意地揚著眉毛:“我什么不知道啊,我可是你媽。”</br> 林清執(zhí)去拿水果的手頓了頓:“都是過去的事了。”</br> “可云今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br> “我說過,這些年我從來都只把她當(dāng)妹妹。”</br> 唐月華:“可只要你一句話……”</br> “愛惜一朵花最好的方式,是讓它開在適宜的季節(jié)里,和同齡的蝴蝶蜜蜂玩耍。”林清執(zhí)朝嘴里塞了瓣橘子,“我這些年為它澆水、施肥、培土,是為了看它在未來自由盛開的樣子有多美,不是為了折下它插在花瓶里。”</br>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那男孩很好,能拿全心全意愛她,不像我,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工作上,留給生活的就不多了。”</br> 他溫柔地笑了笑:“橘子挺甜,云今愛吃這個,下次多買點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