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擇吉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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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事,尋個方便的地方說吧。”沃南向外踏出一步。
胡飄飄心知他不可能真由著自己入房,只略略調(diào)笑兩句,便與他一道掠去天井之上。
白日里下過雨,僅有那么一小塊被瓦遮住的地方是干的,而胡飄飄不可能單獨坐下,仰著頭與沃南說話。是以最終,二人挨擠在了一起。
“允澄說要換個夫子。”胡飄飄聲音裊柔:“他嫌你脾性太好,不愿讓你教他。”
沃南卻道:“我問過允澄,他并無此意。”
眼梢挑向鬢角,胡飄飄并不意外地笑了。
是這樣的,這便是她記憶中的天番堂主,多數(shù)時候都不假辭色,少有拐彎抹角的時候。
他少言寡語,狠厲起來,卻能面無表情地斷人一條腿。你若與他說笑,他只會用那張亙古不變的冷臉回視,徹骨霜意蓋下來,壓得你不敢多說話。
然而此刻,他顯然不知她為何發(fā)笑,卻也失常地沒有報以訓(xùn)斥,而是自顧自接著說道:“明日開始,我會帶允澄晨起習(xí)武。”
“你教他習(xí)武,培養(yǎng)他當(dāng)殺手么?”胡飄飄支頤于膝,口角眉心都流轉(zhuǎn)著風(fēng)情:“我從前倒不知南堂主這樣有才,既教得了稚子,還畫得一手傳神的丹青。”
其實怎會不知呢,在六幺門的日子里,她注視著他的次數(shù),遠比他察覺得要多。
他埋頭專注的模樣,她見過。
暇余之時,他總是捧著書冊在看,那幅認真模樣,像國子監(jiān)里的太學(xué)生。
身處逆境卻那般刻苦,明明委身于匪窩,某些作派卻比正人君子還要恭正。
可也正是這樣,令她越發(fā)沉陷。
心上人冷漠又干凈,她也想堂堂正正追慕他,但她鄙俗又粗淺,為了完成任務(wù)什么計都肯使,與好幾個刺殺對象周旋更不在話下。
那樣的她,與他難堪匹配。
有些情形之下,自卑和自傲可以裝到同一個殼子里,也能同時塞下坦蕩與敏感。
她想靠近他,卻又無措得只能漫不經(jīng)心的,僅僅貪圖皮相的輕狂模樣,去化解他每一個反感的眼神,每一次有意的避嫌。
還有便是,掖在心底多少年的人,怎么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那日晨時再遇,她口頭與潘三說不認識,實則翻腸攪肚,心跳失常得難以自持。
后來自私塾復(fù)遇,再到他上門來給允澄當(dāng)夫子,天曉得她歷經(jīng)過多少難以置信的暈眩。
每見他一眼,便又挑動她的舊念。舊念新鮮起來,突躍起來,刺穿她以為早便沉脫身軀的情愫。
喉頭輕微顫動,胡飄飄掩下思緒,開始說起白日里潘三姐姐的事。
“世間當(dāng)?shù)锏拇蠖继蹛蹆号砩系粝聛淼娜猓劾锟粗L的寶。但我爹娘最是例外,從不拿我當(dāng)人,自小打罵是家常便飯。可惜啊,那時大邱朝的舊律里,兒女俱是父母私己,可隨意發(fā)賣。想來也我前世作了孽,活該今生投胎到那樣的家里。”
一席話,讓沃南喉間干澀,心口發(fā)緊。然而他還未有反應(yīng),胡飄飄逼近了些:“我說這些,是為了讓你同情呢。”
本就挨得近,此刻她斜著身子偎過來,聲音帶著難以名狀的濕意:“當(dāng)一個女人想讓男人同情時,多少會有些目的的,或是要銀錢,或是……”
沃南避無可避,待想起身,胡飄飄的手已經(jīng)搭了過來:“雖隔數(shù)年,但南堂主物之豐偉,赤\\條\\精\\光的模樣,我還是記得清楚的。”
手圈著男人脖頸,胡飄飄視線往下,意味深長。
舊夜里的印象深埋腦海,她知道箍握過的東西發(fā)作起來就跟他這個人一樣,硬棚棚的,把人心窩子都沖得發(fā)痛。
“那位袁府千金,你為何不娶她?”胡飄飄繼續(xù)纏著,目中水意泚泚,有著呼之欲出的曖昧與勾逗:“莫不是……為了我?”
呼吸灼人,近處細瓷般的膚頰更像帶著白晝晝的火光,紛紛隨著那迷離的聲音濺到耳上,栽進心底。
沃南仿若一樽石像,僵直之間有話冒入腦中,說得磕磕巴巴:“無媒這般……不合規(guī)矩。明日我請彭老夫子前來提親,再擇個吉日,與你拜堂成親。”
水蛇般的纏湊忽而頓住,兩息后,胡飄飄身子微抬:“成親?”
“對,成親。”她一停頓,沃南得了片刻松泛,說話也便流暢了些:“允澄不小了,你一個人帶著他多有不便。還是讓他早些知曉真相,也免得讓他再受人口頭欺辱,更妄生菲薄之心。”
話語鄭重,胡飄飄看著沃南,眼也不眨。而沃南因為思緒紛紜而半埋著眼皮,聲音鈍鈍的:“既我父已與文家決斷,便不入文氏族譜,再者,自他出生我不曾盡過為父之責(zé),想來多有愧怍。不如讓他仍舊跟你姓,你看如何?”
夜風(fēng)挾著南方獨有的清氣播來,胡飄飄的笑意堆砌到了嘴角,卻也萎謝于眼中。
她慢慢抽出雙臂,離開了沃南:“你猜今日,我為何要讓潘三去買那兩味藥?”
女體的香氣與溫度驟離,沃南心口一窒,再依著她的話,想起白日里她曾過的兩味藥。樂文小說網(wǎng)
涌吐藥,與瀉藥。
“但凡被賣入青樓者,到龜公鴇母手上的頭一件事,必然是喂絕育湯。”胡飄飄語聲絮絮,一雙眼平平靜靜,撞入沃南猝然抬起的視線。
在沃南的隆隆心跳里,她再度啟聲道:“允澄,是我在嶺南收養(yǎng)的小乞兒。要我說得再清楚些么?他不是你的孩子,而我,也早就沒了生兒育女的本事。”
“我說允澄的爹不是人,并非存心罵你,而是因為他爹確實比畜生還不如。帶他露宿街頭不止,還想把他雙腿打斷,讓他以殘童之軀,博得善者多多施舍。”
巷外鑼更砰砰,有如急雷涌入耳膜,灌進沃南心壁。
寸地尺天,他脈跳博博:“對不住,我……是我誤會了。”
“我想你怎會愿意幫我,還尋來西月樓,原來……不過是為了這樁。”胡飄飄眨了眨眼,眼中星芒炯碎開來。
末了,她斂低眼簾,上睫自然覆落,停滯的呼吸凝結(jié)在鼻尖。
他的心自來是座高高聳起的冰山,不會為了她而駐足,不會受她觸動。
到底是她貪妄,是她自作多情,所以再一次,把自己弄成了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