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換了社長，年富力強，想大干一場，所以注重馬兒吃草的重要問題。開了幾次會，終于決定由報社出資在附近租了公寓，供給單身無房的同志們使用。

　　凌小億符合條件，便理所當然搬進去了。她推托說好幾天見不到許一洲，請宋大軍跟他說一聲，宋大軍半信半疑，但凌小億是自己帶進去的，總要自己帶出來，完成這個禮節(jié)也是應該的。

　　許一洲的反應沒有什么起伏，但憑著宋大軍與他幾年的交往，還是感受到了一點點異樣。

　　“給你添麻煩了。”宋大軍很誠懇的道謝。

　　許一洲說道：“沒有。”

　　很冷淡的對話，宋大軍想了想，略微有點明白，也就掛了電話。

　　凌小億兼職給Katherine做模特的事情被人告到了報社。

　　按說不是黨政機關領導干部，人家私底下做點活兒沒必要這么大驚小怪的。但是寫告狀信的人角度很刁鉆，說你們縱容記者出去代言品牌，這是砸自己的牌子云云。好像說京報免費給Katherine做廣告一樣。

　　京報無論如何也是頗具影響力的媒體品牌，號稱公正獨立，代表人民的聲音，當紅記者去給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商業(yè)品牌做代言，確實也是有些說不過去。

　　因為這件事宋大軍都不知道，從老林辦公室里出來還有些懵懂，若不是看到了Katherine發(fā)布的商業(yè)冊子，也不相信凌小億能干出這等大事。

　　老林一面抽煙一面說道：“這信葉梅也看過了，說是李多多寫的，語氣風格都一樣，我們不管誰寫的，總之我們的原則是要保住自己的人。”

　　宋大軍點頭稱是。

　　老林又說道：“你也去問問凌小億，下不為例，行不行？”

　　宋大軍答應著出了屋子。回到辦公室，凌小億正在低頭寫稿子，她正穿著一件鐵灰色的針織衫，不得不承認，衣著品位比著最先見到的時候好太多了。

　　于是，下不為例這件事能行得通嗎？

　　果然，凌小億并沒有給出明確答復。宋大軍知道她在觀望，或者說是取舍。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做抉擇。京報很重要，Katherine也很重要。

　　宋大軍也沒有勉強她，檢舉信里說的什么都是冠冕堂皇。關鍵是代言報酬很高，比著爬格子賺的多了，這才是扎人眼的事情。

　　碰到這種事，凌小億情緒很有點低落，雖然已經(jīng)完成了手頭的事情，但她還是留在辦公室里。

　　隨便吃了一點東西，她翻出一本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反正宿舍離著也很近，不擔心晚回家的問題。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走？”有人進來了，凌小億抬頭一望，是新社長，趙雍。顯然也是加班結束，臨回家之前到處轉悠一圈，真有干勁。

　　“社長。”凌小億將手里的書放下站起來，不殷勤也不失禮。

　　趙雍看過去，是莊子譯注，便笑道：“哦，喜歡莊子？”

　　凌小億低下頭沒說話，她看著自己的水杯，里面泡著一片檸檬，浮浮沉沉，她雖然年輕，也能懂得深夜時分，這種微妙時刻，趙雍的語氣里含著的幾分曖昧。

　　“早點走吧。”趙雍又囑咐了一句，離開了。

　　凌小億走出報社大門的時候，秋風已經(jīng)是漸漸涼了。

　　她忽然想起有一次許一洲半夜開車送她過來加班，是她在這個冰冷的城市里感受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溫暖。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哭了。

　　如果必須要放棄一樣，她會舍掉什么。凌小億反復思索，一直沒有答案。

　　事情鬧得很兇，因為舉報人除了給報社，還給報社的監(jiān)管單位紀委寫了信。紀委下來查，逼著報社表態(tài)。

　　老林也沒想到最后驚動了上級單位，凌小億的去留已經(jīng)變得不是下不為例這么簡單了，老頭子惜才心切，張羅著想辦法。

　　宋大軍越性發(fā)了狠，這種時候也不避諱，依舊安排凌小億跑一線去。能出爆點的新聞還是特地給她留著，就想讓她繼續(xù)爆，爆的讓人必須注意她的存在，知道不可取代。

　　正巧有一起調(diào)查洪水失蹤人口案在外省，凌小億便去了。

　　采訪地是在一個偏僻小城，有一個鎮(zhèn)正建在干涸的泄洪口邊，地勢比著隔壁的鎮(zhèn)要低的多。

　　大約好幾十年都是平安度過，以至于人們早就忘記自己所處險境，所以一直沒有預警。結果三年前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短時間內(nèi)雨量過大，引發(fā)山洪，整個鎮(zhèn)子被淹沒。

　　最令人心寒的是，當?shù)卣疄榱吮茇煟粓罅耸й櫵劳鋈丝诙恕．敃r是蓋下去了，但是天網(wǎng)恢恢，冤魂無法往生，很多失去親人的人在用各種手段發(fā)聲。

　　新媒體時代，什么都是遮掩不住的。事情最后終于爆出了，死亡人數(shù)超過200人，已經(jīng)重啟調(diào)查組，諸多官媒正式介入。以往也不是沒有調(diào)查的，但都因為各種阻攔，連當事人都約不到，現(xiàn)在一切終于走上正軌。

　　凌小億抱著電腦在高鐵上昏睡過去。她太累了，三天的時間安排的密密麻麻，一共走訪了十多個家庭，眼淚也似乎隨著他們流盡了一樣，妻子，丈夫，孩子，母親，父親，他們失去的都是最最親愛的骨肉至親，自己還要努力的孤獨的活著。

　　特別讓凌小億悲哀的是，暴雨那天，鎮(zhèn)上的學校是第一個被沖垮的，誰能想到，學校會建在最危險的地方呢。

　　那些母親的眼睛，她都不敢細看，因為會被無邊無際的痛苦淹沒。

　　這一篇稿子又很成功，因為凌小億寫的很有感情，卻又不是在煽情。她的風格一直是這樣的，與別的很多媒體不同，他們或者劍走偏鋒，事事質(zhì)疑政府乃至體制，或者嚴正剛烈，沒有人情味。她寫的不尖銳，也不帶有太多的立場，只是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追溯起來，沒有任何評價，一切讓讀者做主。

　　很巧妙隱瞞傾向性，論起這個筆法，凌小億做得非常好。

　　也許跟她的性格有關，把什么都隱藏得很深。

　　她在自己新的住處里經(jīng)常夢見許一洲，她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jīng)這樣喜歡他。

　　困擾她的麻煩事最終悄無聲息的解決了。

　　宋大軍告訴她，是社長趙雍在會上力保她，說她所作所為沒有違反任何一條法律條款，憑什么處分她？

　　上級單位其實并不認真，虛張聲勢來著，而報社里諸多人，見新來的社長這樣強勢，本身又跟自己無關，都不愛觸這個霉頭，也就算了。

　　報社最后交了一個報告，草草了事，就算完成了事，也沒有人再追究什么。

　　老林說趙雍這一招收買人心做得好，宋大軍也覺得新社長很漢子。

　　凌小億雖然暫時放下心來，但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