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鬼工
“高帥,我們精鑄鬼工開宗立派不過五百多年,其中的來歷,以及與鴻鑄天工和天機門之間的過節(jié),想必你已十分清楚,我就不再贅言了。”其中一人緩緩開口,聲音極為低沉:“我想說的是,我派開山祖師燕孤齋,曾經(jīng)歷過的一件隱秘之事。”
“哦?”那人居然從燕孤齋的經(jīng)歷談起,高庸涵心知事情一定很復雜,當下也不著急,淡淡地答道:“愿聞其詳!”
“天歷三九四年,修真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原界帝君狐晏突然失蹤——”狐晏失蹤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的下落至今仍是個謎,事后縱有千般猜測,都有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那么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實際上,狐晏下凡乃是奉命行事,目的便是為了平息石魂之戰(zhàn)所引發(fā)的大亂。照最初的計劃,在平定厚土界之后,他就該返回天庭,然而受到塵世間繁華的誘惑,不由自主地留了下來。在這期間,他發(fā)現(xiàn)世間有許多事都不合理,比如七蟲族的墮落,嶺南綠海深處發(fā)生的屠殺,以及大衍國的無禮等等,使他心中不可遏止地生出了諸多疑惑。這些懷疑和憂慮,整日折磨著狐晏,以至于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隱隱有走火入魔的跡象。
不巧的是,就在這時,身為十二魔使的毒蛟道人趁虛而入,準確地把握住了他的想法,而后一力慫恿推波助瀾。于是,狐晏便有了一統(tǒng)厚土界,將所有的一切推倒重來的念頭。在接二連三的是非面前,他終究沒能抵御心靈深處的妄念,世間由此多了一位原界帝君。狐晏成為原界帝君之后,一連竄的舉動引得修真界一片嘩然,越來越多的人站到了對立面上。不曾想,這反而激起了他的傲慢和偏執(zhí),手段愈發(fā)殘酷,心腸愈發(fā)冷血。
事情到了這一步,較之先前的石魂之戰(zhàn)更加不堪,局勢已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可是有誰能夠阻止狐晏、制止混亂呢?縱觀整個厚土界,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丹鼎門的宗主丹婁!
“丹婁?”高庸涵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詫異道:“他憑的是什么?難道是仙使令么?”
“高帥好快的心思,一下子就想到了仙界,佩服,佩服!”那人贊了一句,續(xù)道:“雖不是仙使令,卻也相去不遠矣。當日懸空島道祖祠落成以后,仙界之主——”
其時,仙界之主已然察覺到魔界的存在,為了將修真界乃至厚土界完全掌握在手中,臨行前另有一番布置。若說仙使令是當著修真同道的面,交到丹鼎門手中的明宣之舉,那么道祖崖上可以與仙界互通消息的法陣,則是暗中埋下的一個棋子。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厚土界發(fā)生大變之時,仙界可以提早得知并作出應對。而這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則被丹婁用來稟明天庭,以制止狐晏的蠻橫和霸道。
“仙界如何安排不得而知,反正在默提上人下凡之前,狐晏興許感知到了危險,徑自躲了起來,這才是原界帝君神秘失蹤的真正原因!”那人費了好大的口舌,總算將狐晏失蹤之謎講了一遍,卻只字未提燕孤齋。
“我明白了!”高庸涵想了想,點頭道:“狐晏失蹤后不久,丹鼎門宗主丹婁便暴斃而亡,看來多半是狐晏為了泄憤而痛下殺手。”
高庸涵和明八曾一起被困斜梁洞,明八又是膽大妄為的憊賴人物,一點都不在乎家丑不可外揚的說法,將所知的有關銀漢宮和丹鼎門的秘辛,一股腦說了出來。更有甚者,把道聽途說的猜測,以及他自己的分析都和盤托出,沒有半點隱瞞。以此之故,高庸涵了解到丹婁的死因,實際上是被人殺死在道祖祠內(nèi)。當時他還不信,以道祖崖防范之嚴密,丹婁又身為一派宗師,被人格殺時竟沒有驚動任何人,道理上無論如何也說不通。這時聽了有關狐晏的種種情由,前后一聯(lián)系方才想通。
“不錯,丹婁正是被狐晏所殺,這件事就連丹鼎門內(nèi)部,知道的人也絕不會太多。”
“嗯,此事隱秘之極,你們能知道的如此清楚,想來一定是燕孤齋先生發(fā)現(xiàn)的吧?”
“我原以為我們精鑄鬼工的人心思最敏捷,今日一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旁邊一直沒有開口的那兩人,見高庸涵反應如此之快、見地如此之深,不禁贊嘆不已。
“那當然,”始終都在講述經(jīng)過的那人,轉頭深深地看了兩人一眼,悠悠說道:“高帥在短短十幾年間,便一躍成為修真界頂尖的人物,若沒有超凡的見地和過人的心胸,即便福報再大,也不可能達到仙人境界。”
“好了,好了。”高庸涵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客套,繼而問道:“燕孤齋先生能獲悉內(nèi)情,一定有極深的機緣,但不知所為何故?”
“差不多在天歷四五零年左右,祖師爺突然接到丹鼎門的邀請,請他上道祖崖游玩。聽先師說,當時——”
當時精鑄鬼工剛剛創(chuàng)派不久,燕孤齋以機關學大宗師的身份,被眾人共尊為宗主,而他本人卻對此三緘其口,實際上已經(jīng)默認此事。果不其然,在其后不久的一次盛會當中,當他被精鑄鬼工眾弟子眾星捧月一般請出,這件轟動一時的大事才算塵埃落定。由于燕孤齋在機關術數(shù)方面有極高的天賦,加之他本人精研《鬼工神算》一書,精鑄鬼工流一時間聲名大振,風頭竟而蓋過鴻鑄天工。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丹鼎門發(fā)出邀請。
上了道祖崖后,燕孤齋受到極其盛情的款待,然而無論他如何試探,丹鼎門始終顧左右而言他。直到三個月過后,他堅決辭行之際,丹鼎門宗主才很忸怩地告訴他,希望他能幫忙造一具寶鼎。制作一具爐鼎對燕孤齋而言,算不得什么難事,何以會如此難于開口?于是反復追問,并且以制作法器需要了解詳情為由,終于得知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大事,便是丹婁喪命于狐晏之手,而丹鼎門的鎮(zhèn)山之寶貝葉寶鼎,也隨之失竊。
原來,丹鼎門想要燕孤齋做的,便是仿制出一具貝葉寶鼎!
貝葉寶鼎原是九界道祖煉丹之物,對于丹鼎門乃至整個修真界來說,其意義不亞于萬仙大陣,甚至猶有過之。貝葉寶鼎竟然失竊,其背后所蘊藏的兇險和風波,自是不言而喻。燕孤齋很見機,當即對天發(fā)誓絕不吐露半個字,丹鼎門宗主的臉色才舒緩了不少。燕孤齋從對方消退的殺意中體會到,一旦自己搖頭拒絕,鐵定會血濺三尺伏尸當場,惟有慨然允諾。丹鼎門宗主自是大感欣慰,隨即按照吩咐,盡遣門下弟子四處收集天材地寶,而燕孤齋就此長留道祖崖九重天。
說實話,燕孤齋初時是因為被逼無奈,所以心中頗不痛快,到得所需材料一一到位,一顆心漸漸熱切起來。他生平最恨的一件事,便是晚生了百余年,以至于沒能和一代巨擘張道恒一較高下。張道恒造機關巨衡,轟動了整個修真界,引來一派贊譽之聲;而燕孤齋名頭雖然響亮,卻并無什么傳世之作,在時人眼中當然是高下立判。這在燕孤齋是無法,也不堪忍受的輕視,如果真能再做一具貝葉寶鼎,兩廂一比,孰高孰低不問可知。念頭一轉,燕孤齋登時精神大振,決定窮畢生之力,無論如何也要做出貝葉寶鼎。
此后約莫四五十年,燕孤齋全副身心都投入其中,總算大功告成。鼎成之日,丹鼎門宗主親自作法試驗,除了威力遠不及原鼎的十分之一,其余各項無不相似,不由得大喜過望。要知道,貝葉寶鼎在仙器當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寶物,合修真界之力都不可能再造一具一模一樣的出來。而燕孤齋所造寶鼎,實已接近仙器,放眼天下,恐怕沒有那件法器能比得上。有此寶鼎,足以震懾宵小,護持道祖崖了。
“原來是這樣!”高庸涵回想起天機峰上那一戰(zhàn),難怪貝葉寶鼎會被云霄瓶制服,不想?yún)s是燕孤齋的手筆,不由得大為驚詫。反過來再一想,以精鑄鬼工流宗主的能力,竟能造出可與云霄瓶媲美的法器,實在是了不得的本事,情不自禁地贊道:“燕孤齋先生匠心獨運才華橫溢,不愧是一代宗師,高某敬仰萬分!”
“是,是!”高庸涵贊的是精鑄鬼工的祖師爺,那三人都不便有何謙虛的表示,惟有彎腰還禮,那人繼續(xù)說道:“事后,祖師爺本當功成身退,返回故土,無奈——”
無奈丹鼎門不愿意放人,而是想盡一切辦法,要將燕孤齋繼續(xù)留在道祖崖。其時,燕孤齋已是一百多歲的老人,由于醉心于機關術數(shù)而耽誤了修行,已沒有多少時日可活。他十分清楚,如果堅持要走,恐怕就會變成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時徒然受辱,當下只得留在道祖崖了此殘生。如此又過了十余年,由于心結難平以至郁郁而終,一代大師就此離開人世。
“丹鼎門的顧慮,是擔心燕孤齋先生將仿造貝葉寶鼎一事泄露出去,又或者留下什么文字記錄,以供后人參詳仿造,墜了修真界第一門派的名聲。”堂堂一代宗師,天縱奇才的燕孤齋,居然落得這么一個凄涼的下場,高庸涵不免更加瞧不起丹鼎門了,沉吟道:“這么想不能說他們錯,但是這種做法終究還是擺不上臺面,忒過小氣。千靈族人表面上俊雅飄逸,實則器量不足格局太小,不值一提。”
“可不是么?”那人恨恨道:“若不是他們這般小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又如何能得知這些隱秘?”
原來,燕孤齋表面上安心呆在道祖祠,心中卻大為不忿。本來以他這種身份的人,絕不會食言,若是丹鼎門以禮相待,事后將他安然送回故土,必不會違背誓言。傾力而為,卻反而蒙受不公,任誰也咽不下這口氣,況且又是丹鼎門背信棄義在先,就不必顧忌那么多了。以他的手段,暗地里做幾件小物件,并設法將其傳回精鑄鬼工并非難事,只需小心謹慎即可。以此之故,這件事精鑄鬼工反倒比丹鼎門的記錄都要詳細,而且還有更大的收獲。
起因很簡單。丹鼎門自知理虧,所以只要燕孤齋不踏出九重天,便奉他為上賓,除了幾處緊要之所,其余地方任他隨意游覽。一日,燕孤齋閑來無事,轉到一處廢墟跟前,突然感覺此地非同一般,暗暗留意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里竟是仙界之主留下的法陣。狐晏擊殺丹婁,搶奪貝葉寶鼎之后,一并將此法陣毀去,不意燕孤齋卻從中領悟到一些隱秘。
仙界之主在法陣內(nèi)留下了一段符文,符文晦澀難懂,幸虧燕孤齋精于此道,才一點一點弄通。這段符文大致記載了萬仙大陣,以及六個陣眼的情形,并且提到了仙陣守護者。然而仙界之主緣何會留下這段符文,就不是燕孤齋所能揣測得了,而歷山能一口叫出火螈的來歷,根源便在于此。
“這個么,我倒有個看法,不知道對不對?”說話的居然是火螈,眾人先是一愣,隨后想到他正是仙陣守護者,不禁滿是期待。
“仙界之主這么做,一來是為了警告心存不軌的狂徒,二來則是鼓勵那些一心修仙之人。”既然提到了陣眼內(nèi)的兇險,警告之意不言而喻,另外又以守護者為媒,告訴大家修仙另有捷徑可尋。至于為何將符文藏得如此隱秘,無非是天機不可泄露,又或傳于有緣人之類的理由。
“有道理!”高庸涵深深點頭,覺得火螈所言簡單明了,即使有差錯出入也不會太大。待眾人都想明白后,繼續(xù)問道:“說了這么多,莫非你們口中的不得已,便和這些隱秘有關?”
“正是!”那人正容道:“自從盛世由盛而衰以來,絕大多數(shù)變故都和萬仙大陣有關,東陵府之變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