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午時
高庸涵抬眼望去,從真玄觀大門內(nèi)走出一個須眉皆白的道人,身后跟著十多個弟子。這老道雖是身材瘦小,滿臉皺紋,但是精神矍鑠,雙目微張之際,可見兩道銳利的精光流轉(zhuǎn),顧盼之間隱隱散發(fā)出逼人的氣勢。老道剛一出門,一眼就看到了高庸涵指尖藍色的火焰,登時神情一震,卻止住腳步?jīng)]有過來,只是招手示意:“這位小師弟,你過來!”
高庸涵雖未見過這個老道,但是此時已經(jīng)知道,此人一定就是遣云真人,還沒來得及答應,花笑接口道:“遣云,連日來始終躲在真玄觀內(nèi),今天莫不是因為救星到了,終于肯露面了?可惜啊,來的并非鳳師道本人,奈何,奈何!”話語中極盡嘲諷,卻無意中流露出對鳳五深深的戒懼。
遣云真人微微一笑,隨即淡然說道:“花笑尊者,午時不是還沒到么?你攔著我?guī)煹苁呛蔚览恚俊?br/>
花笑仰頭看了看天色,冷冷道:“也罷,還有片刻的功夫,就讓你們先敘敘舊,等會和你們理論!”說完轉(zhuǎn)身走到一旁。
高庸涵懶得理他,徑自走到道觀門口,朝遣云真人施了一禮:“高庸涵參見師兄!”
遣云真人大袖一揮,連忙扶住高庸涵,上下打量了幾眼,方才點頭笑道:“久聞高帥是咱們?nèi)俗鍍?nèi)響當當?shù)挠⑿郏瑓s不想咱們還是同門師兄弟,當真是幸甚如何?”
“高某自為鳳師道師兄引進門墻之后,一直無緣拜見諸位師兄,乃引為憾事。今日能見到遣云師兄以及諸位同門,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愿。我初來真玄觀,理應去給師尊磕頭,還請師兄多多費心!”
“師弟無須客氣,理該如此!”遣云真人回頭朝眾弟子說道:“你們守在這里,不準任何人打攪,凡有擅闖山門者,格殺勿論!”
眾弟子轟然應諾,遣云真人攜著高庸涵進了道觀。一進道觀,是個方圓上百丈的天井,天井中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一些靈石,似乎暗含天象。走在靈石中間,高庸涵察覺到強烈的靈力波動,靈胎也隱隱生出感應,頓時覺得周身通泰神清氣爽。
“這個陣法還是當年師尊所創(chuàng),這些靈石也是在巨擎閣煉制而成,可汲取月光星芒,對于門中弟子的修行助益極大。”遣云真人邊走邊說,一路行來指指點點,為高庸涵介紹真玄觀的各種典故。過了天井,從一側(cè)的回廊影壁繞過兩座大殿,來到一座氣勢恢宏的主殿跟前,肅容道:“高師弟,這座神象宮,便是師尊當年的修道之所!”高庸涵頗為奇怪,神象宮大門緊閉,只在門前有一神龕,上面供有一尊牌位,上書:承天繹道剛烈敦仁先師拓公之神位,兩側(cè)擺滿香燭瓜果。
遣云真人拿過三炷香,就著燭火點燃遞給高庸涵,微微嘆道:“自從師尊過世之后,神象宮便關(guān)閉了,你就在這里上香吧!”
高庸涵心知這是玄元宗弟子的緬懷之舉,想起鳳五為了追查兇手,竟落的那般下場,不由得心中一痛。當下收束心神,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又拜了九拜,然后在拓山的神位前上了三炷香。
“高師弟,本來應該和你好好敘一敘,可是有惡客臨門,只有待此間事了之后,再做竟夕之談!你遠來是客,就先請在觀內(nèi)歇息一下,我去去就回!”遣云真人恬然淡泊,涵養(yǎng)極好,對于眼下可能發(fā)生的惡斗毫不為意,但只這份氣度,比之花笑、魚雙楚等人就高明了不止一點兩點。
高庸涵看在眼里,心中暗贊:“不愧是‘付與孤光千里,不遣微云點綴’的遣云真人,這份灑脫大度,豈是常人能及?”當即擺了擺手,說道:“師兄,我這次來倚剛山,原本不知道還有這等事情,既然給我遇到了,當然不能袖手旁觀。再說了,我本就是玄元宗弟子,師門有難,你說我能安心坐在一旁么?”
“也罷,那咱們就一起出去迎敵!”遣云真人話音剛落,就聽見花笑的聲音遠遠傳來,聲音之大震得大殿都有些搖晃:“時辰已到,玄元宗門下速速離去!”
高庸涵雙眉一抬,身子倏地飄出,躍到半空哈哈大笑:“時辰已到,重始宗門下速速離去,免得有所死傷就不好看了!”笑聲中,輕輕巧巧地落在了山門之外。
這一手騰云術(shù)施展開來,重始宗眾人均是一驚,顯然沒有料到高庸涵的修為如此之高。遣云真人隨后踩著一團云霧飄然落下,站在高庸涵身旁,仍是不慍不火地說道:“眾位苦苦相逼,果真是不留一點余地么?”
“遣云,你既已踏出真玄觀的山門,想必是拿定主意了,只是到了這種地步,你還執(zhí)迷不悟,豈不令人笑話?”花笑緩步走上前來,一字一頓地說道:“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退出倚剛山,我可以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遣云真人默然不語,良久才緩聲說道:“我們在幻石峰,前前后后已有差不多四百多年,祖宗基業(yè)豈能毀在我們手上?那樣一來,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日后有何面目去見師尊?”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快,最后一句幾乎是吼了出來,可見內(nèi)心中實是憤怒到了極點。
“你們今天不走,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場,何苦拿這么多弟子的性命,來枯守這些身外之物?”語聲輕柔動聽,一位容顏秀麗的蘊水族女子走了出來,站在了花笑身邊。
“冷仙子,當年須彌山一別我們還是朋友,今天卻到了如此地步,令人扼腕,世事無常莫過于此。”遣云真人一見來人,心緒稍緩,閉目搖頭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是今日之事斷不容退避,只好手底下見真章了!”
說完,遣云真人伸手朝天一指,真玄觀上空的七彩祥云驟然旋轉(zhuǎn)起來,慢慢朝眾人頭頂壓了下來。人群中一聲冷哼,眾人紛紛退到一旁讓出一條通道,一個身材矮小的棲綿族修真者走了出來。那人抬頭看了看越轉(zhuǎn)越快的云團,一聲暴喝,一掌拍到地面之上。就見數(shù)十根藤蔓瘋狂暴長,擺動盤旋著朝上竄去,隨后纏繞在一起,跟著舒展開來,廣場上陡然多了一株極大的樹木。大樹越長越高,直至和七彩云團碰撞在一起,樹干一陣劇晃,硬生生將云團給撐了起來。
“枯木,你當真要插手這件事?”遣云真人的態(tài)度十分奇怪,自從看到枯木出手之后,便束手站在一旁,直到枯木施法完畢,才嘆了口氣。
“我答應來倚剛山之時,并不知道你在這里,否則也不會輕易應承下來。不過咱們之間的事情,總該找個時間解決,不然年紀越來越大,日子越來越少,到時候我可不想抱憾終身。正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況且——”說到這里,枯木那張如同橘皮的臉慢慢揚了起來,平靜地說道:“我已給了你十五天的期限,總算是對得起你了!”
此話一出,眾人才知道,兩人不但是舊識,而且還頗有一段不足為人道的往事。果然,遣云真人接口道:“說的也是,當年我們沒有分出勝負,正好趁今天這個機會,當著一幫修真同道的面,做一個了斷。”
“好!我等這天,已經(jīng)等了整整一百二十年了,看看今天誰勝誰敗!”
既然還牽扯到往日的恩怨,旁人就不好插手了,高庸涵也只有先退到一旁觀戰(zhàn)。正要動手之際,半天沒有發(fā)話的玉南城突然插嘴道:“兩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想來不會說話不算數(shù)吧?”源石族人壽命最長,所以相應的輩分、資格也就最老,在常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遣云和枯木二人,在他眼中至多不過平輩或者晚輩。雖說修為上,比起眼前的這兩人尚遜色不少,但是語氣上卻沒什么恭敬之意。
“我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了?”枯木臉色一沉,差點當場發(fā)作。
玉南城毫不在意,率直說道:“那日當著我們族長和宗主之面,二位是怎么說的?不是說好了,今日午時等他們到了之后,再做決斷么?”
“哼,現(xiàn)在已是午時,古玉和石嶂二人還沒到,這是他們失約,你給我搞清楚!”
“枯木大師,你錯了!”玉南城的應變能力,在源石族中是出了名的,當然不會枯木的這番指責難倒,大搖其頭:“當初我們宗主說的是,十月二十五這天午時之前,希望大家能相安無事。就算到了這一天,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妥善的辦法,也請大家少安毋躁,他自會有一個交代。所以在我們宗主還沒到之前,各位先消消氣,這么多天都等過來了,也不差一兩個時辰不是?”
枯木一想,當日果然是這般商議的,石嶂雖說定下了這個時間,但是卻并沒有說時間一過,便放任不管。看來自己不覺間,被石嶂拿言語給套住了,不由得有些惱怒,沉聲道:“強詞奪理!我便是動手,你又待怎地?”
“說不得,我們也只好出手了!”話音一落,山樵等人圍了過來,一個個滿是敵意地看著花笑等人,情勢一下子緊張起來。玉南城咳了一聲,肅容道:“真玄觀雖說是建在幻石峰,但是你別忘了,這里也是倚剛山,也是我們源石族的地方。即便有什么事,那也應該由我們源石族來處置,要是任由外人行事,我們的顏面何在?”
“那你們的意思是要幫玄元宗了?”花笑厲聲說道:“你可知道,膽敢與我們重始宗作對的人,會有什么下場?”
“嘿嘿,能有什么下場,不就是成為你們的眼中釘,不除不快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花笑猛地轉(zhuǎn)頭,說話的人是一個飛揚灑脫,又有些倨傲的年輕人,那人嘴角帶著些笑意,目光中卻滿是不屑。花笑的目光陡然間銳利無比,盯著那人森然道:“高庸涵,你可知這句話的后果,當真是不要命了么?”
高庸涵哈哈一笑,轉(zhuǎn)而嘆道:“重始道尊當年何等英雄?橫掃六合結(jié)束亂世,以法度重新厘定天下,教化萬民,與玄元道尊兩人開啟玄明盛世,給了天下四百多年的太平。還有易道真人、圓靜上人、六予仙子等等,哪一個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受世人香火供奉?可惜啊,可惜——”
易道真人、圓靜上人、六予仙子等人,都是重始宗歷史上有名的前輩高人。贊譽前人,又是這么一種嘆息的語氣,自然是對現(xiàn)在的重始宗宗主海邀黎,及門下弟子的一種失望,甚至于是指責。所以,“可惜”后面的話,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是在場的人都很清楚,高庸涵是在罵他們不肖!
花笑大怒,一揚手三條藤蔓脫手而出,如利箭一般攻向高庸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