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頂撞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是總也不安穩(wěn)。
顧許之順著她的力氣坐起來,半掀開眼簾。
晚上要是清醒過來,再睡過去就難了。時宜的聲音放的很輕,力氣也不重,刻意避開他的視線,攙著他往臥室走。
顧許之半夢半醒間睜開眼睛,模糊的身影在他眼前閃動,他輕聲嘟囔了一句。
時宜沒聽清他說的是什么,掖好被角彎腰湊近他,睫毛抖了兩下,夜里很輕的囈語,“回來了?”
“嗯。”時宜摸了摸他的臉,聲音很小的應道:“我回來了,快點睡吧。”
很久之后,等她已經(jīng)收拾好上床,顧許之翻身抱住她,閉著眼睛問:“很累嗎?”
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這樣的親昵也只是在他睡著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莊時宜抓著他濃密的黑發(fā),洗發(fā)露的淺淺香氣在指尖殘留。
她有很多話想說,最后只是盯著他的下巴,說了句還好。
沉重的現(xiàn)實往前走著,時宜往他懷里縮了縮,仿佛要汲取最后一絲暖意似的,和他貼緊到密不可分。
顧許之的工作比她還要更忙一些,大多數(shù)時候時宜早上起來的時候桌子上會擺好早餐,少數(shù)時候她會起來簡單做一點飯吃。
今天就是大多數(shù)時候中的一天,時宜起來時顧許之已經(jīng)上班去了,桌子上留了便條。
【晚上早下班,去接你。】
最近他們兩個相處的時間確實有些少,住在一張床上,見面的機會卻少的可憐。
時宜吃過早飯,把便條小心折好,放進客廳展柜的玻璃瓶里,紫色的千紙鶴一放進去,和其他的兄弟姐妹們瞬間融為一體,陽光照在瓶子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亮,時宜舉著大肚子的精致玻璃瓶看了好一會兒,又把它擺回到柜子里。
為了今天晚上的約會,她特意換了衣服,精心打扮過,一改昨天的頹廢疲憊。
……
“下班啦下班啦!終于解放啦!!!”宋可可激動的恨不得恨不得現(xiàn)在下樓繞著辦公樓跑兩圈,讓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快樂!“我們去慶祝一下吧,太辛苦了,真的太辛苦了,我們必須吃點好的,好好補補。”
“吃什么?”橘子也想出去,但實在是有些害怕宋可可又帶她們去見識那種又貴又難吃的東西,謹慎道:“你先說去哪里,我再決定去不去。”
“誒呀,你怎么這樣,你先說你去不去嘛。”宋可可眨著眼睛,發(fā)動攻勢。
“我就不去了。”阿寧已經(jīng)撿起了包,挎在身上,“我還有事,你們玩的開心。”
“誒,你——”
不等宋可可挽留,她已經(jīng)邁著大步走了出去。
“什么啊?”宋可可撅嘴道:“阿寧最近一下班就走,一下班就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我也覺得有情況,不會是有男朋友了吧!”
宋可可眼睛一亮,“我也覺得,不會是真的吧!”
時宜聽著她們兩個越說越離譜,接過水后轉身道:“阿寧應該是有別的事情要忙,我今天也不和你們一起出去了。”
宋可可唉了一身趴在桌子上,眼睛看著她,“早就知道了,看你穿的這么好看,還化了妝,要和你男朋友出去約會吧。”
“我們兩個出去有什么意思,不去了不去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說著,她揮了揮手。
橘子:“……”
對不起,是我不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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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主編要去接孩子放學,是第一個離開的,其他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走光了,辦公室里突然安靜下來。
雜亂的紙張堆積,鉛筆橡皮橫斜,倒下的杯子和一些沒有用的投稿,閑來無事,時宜把這些東西整理好,該扔的扔掉,該放好的放好,只是最后拿著那一沓沒有中選的稿件,一時之間犯了難。
一來這些東西真的沒有什么用處了,都是被可可她們刷下來的,二來……二來啊,她看著那些稿件,想著這也許是某個人、不,也許是某些人的夢想。
就像當年課間,她總是在演草紙的背面,畫下一幅又一幅的畫稿一樣。
夜里十點,顧許之擰著眉,聽對面的下屬做檢討報告。公司的大老板沉著臉坐在主位上,臉色陰沉的能低下水來,本來就長的臉拉的和驢臉一樣。
顧許之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抿著唇看向別的地方。
“對不起,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那個新來的還在實習期的大學生,聲音都在抖。
“你知道你出現(xiàn)了多大的紕漏,你還想要有下次?”張總指著他道:“全公司的人都在給你擦屁股,錢的事情是小,要是真的出現(xiàn)了問題,我們的公司聲譽,你負擔的起嗎?”
“啊,你負擔的起嗎?”他的聲音像雷鳴一樣,賀鑫剛進公司,哪里見過這種陣仗,雙膝一軟,扶著桌子才能站穩(wěn)。
顧許之又一次不耐地蹙眉,他看向手腕上的腕表,指針穩(wěn)穩(wěn)地停在十點。
坐在他斜對側的齊鳴低著頭,一改剛才看天看地翹著二郎腿的悠閑坐姿,賀鑫求救地看向他好幾次,他都假裝看不見,當作完全和他無關的樣子。
作為賀鑫的頂頭上司,他這個領導未免有些太不負責。賀鑫咬著牙,終于下定決心決定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況。
“好了。”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接著是文件夾扔在桌子上的噼啪脆響,“既然已經(jīng)認識到錯誤了,接下來好好干就好了,不要再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做什么都要講證據(jù),記得留好溝通記錄。”
明明這個男人坐著,賀鑫卻覺得被他無形的氣場包裹住,只差當場感激涕零的落淚,賀鑫感動的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知道知道,”他抹了一把淚,“我下次一定記住。”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沒有別的人再說話,除了老板,幾乎所有人都對他投來了欽佩和看勇士的目光。
“就這樣吧,”顧許之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還有別的事情嗎?”
還是安靜,會議室里的人齊刷刷地看著他,賀鑫已經(jīng)顧不上抽泣了,睜大了眼睛看他。
男人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異樣,平常的不過是像在開一場簡單的例行會議。
“大家都沒有問題了?”顧許之轉向張總,“您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張總的臉已經(jīng)綠了,從鼻子里冒出兩股氣,“沒有!”
“那就散會。”顧許之簡單的做了總結,在場的人沒一個敢動。
廢話,老板還沒走他們誰敢走啊。
“不走?”顧許之眼睫掃過,男人身高很高,站起來身形挺拔,肩背卻并不厚重,又比少年堅實。
他只是發(fā)出了這一聲淡淡的疑問,登時,會議室椅子在地板上的摩擦聲音此起彼伏。
賀鑫目瞪口呆看著前一秒還一臉苦大仇深坐在桌子前做沉思狀的老同事們,轉過身喜笑顏開的走出會議室,麻利的動作讓人懷疑他們早就在等著這一刻,等著有人站出來。
賀鑫在原地踟躕兩秒,試探著邁出一步,顧許之余光看到他小心的動作,偏過頭。得到了無聲的默許,賀鑫趕緊快步走了出去,貼心地幫他們帶上門。
兩分鐘前,會議室里人滿為患,卻安靜的呼吸聲重一點都能聽見,兩分鐘后,只剩下兩個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坐著的那個呼吸幅度極大,帶著肚子都在顫動。
……
顧許之到雜志社的時候,整個樓層都黑了,只有莊時宜在的哪一間,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亮著。
他繃著臉,瞧著不急不緩,腳下的步子邁的極大,衣角順著氣流往后飛。
臨到門口,他猛地剎住腳步,閉了閉眼睛,平復幾秒,這才推門進去。
時宜等的有些久,她眼皮忍不住的打倦,長長的睫毛在素白干凈的臉上灑下一層剪影,第一百零一次看向自己手腕上白色的機械手表,表盤不大,小巧精致,扣在她纖細的腕骨上。
她掙扎了幾下,終于忍不住睡了過去。
等的次數(shù)多了,似乎這樣的失約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了,但是偶爾,只是偶爾,時宜還是會有那么一點失落。
那份失落很淺,快到她自己都以為,其實還好,畢竟從一開始,她也沒有那么期待,對吧,她對自己說,我沒有那么期待的。
楚薇要是知道,一定又會大呼小叫著吵著,“早就該分手了!我就說你們不合適。”
時宜再睜開眼睛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凌晨的陽光不那么熱烈,帶著一絲溫熱照進屋子里。
她撐著胳膊坐起來,有些不適應的抬手去擋。
嘩啦一聲,窗簾從左到右拉了個嚴嚴實實。
她放下手,清澈干凈的眸子看過去,顧許之簡單的白t黑褲,一身家常打扮,他視線看過來,唇角似乎是彎了一下,“醒了?”
“嗯。”時宜笑著跪坐在床中間,乖乖對著他點頭,她眼睛映著窗外的日光,輕淺的漾起一層光亮,似有澄明的湖水蕩起。
毫無芥蒂,完全沒有委屈、抱怨和指責,甚至對于昨天,提都沒有提。
顧許之沉默地看著她,唇角慢慢拉直。
“怎么了?”時宜眨了眨眼,“你……不高興嗎?”
“沒有。”顧許之低著聲音,拿來了鞋放在床邊,“起來吃早飯吧。”
就算是吃著自己喜歡的早飯,時宜也完全開心不起來,她低著頭,頭快要埋到比自己臉還大的八寶粥的碗里。
鼻尖酸澀的感覺一陣一陣上涌,眼周熱辣辣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有哪里做的不對了,是他失約,她沒有生氣,為了避免這件事情讓兩個人都尷尬,她連提都沒有,所有委屈一個人咽下來了,這樣他還不滿意嗎?
她完全忘記了早上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床上時候的那種驚喜和開心,忘記了想要告訴他,謝謝他抱自己回來,帶她回家,下次這樣的時候可以叫醒她,他們可以牽著手一起回來。
大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砸,掉在碗里濺出好幾個漣漪。
勺子和杯壁撞擊的□□清脆又響亮,顧許之抬頭看過來,“怎——”
他瞳孔驟縮,臉上的表情狠狠地凝滯住,勺子掉落在地上,碎成好幾片。
“沒什么。”時宜起身狠狠地用袖子擼過臉頰,“我有點不舒服,回房間里呆一會兒。”
憤怒和委屈瘋狂堆積,時宜在房間里,認真的想著他們分手的可能,以及分手之后可能會遭遇的困境,越想越傷心,干脆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裹得嚴嚴實實的,不留一點縫隙。
顧許之好不容易找到鑰匙進來,看到的就是一個裹成一團的她,抽泣的聲音一聲跟著一聲,他的心跟著她顫動的頻率一起在顫。
他坐到床邊,被子里的人似乎也聽到聲音,知道是他過來了,時宜告訴自己不許哭,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出來,她生氣的咬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
結果咬的太狠,憋得太努力,一不小心打了一個哭膈。
聲音太響亮,在被子里像雷聲一樣,她終于不再控制,自暴自棄的放任,抽泣不停。
顧許之是把人從被子里挖出來的,挖出來的時候小姑娘眼尾嫣紅,鼻尖也哭紅了,臉上全是淚痕。
“你真討厭!”時宜氣的想要咬他,發(fā)現(xiàn)咬不動換成用手去拍打他,“明明就是你的錯,還和我發(fā)脾氣!”
她哭著訓斥他,奶兇奶兇的,努力讓自己很有威勢,其實一戳就破。
顧許之看她手都打紅了,把她的手握在掌心,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唇角的笑很牽強,嘲諷的意味十足,“是我錯了,我以為——”
他頓了一下,沒有在繼續(xù)往下說。
“以為什么?”時宜兇他。
顧許之道:“以為你要和我分手。”
所以就算我失約,你也一點都不抱怨,從來都是一笑置之,還是開心快樂的做每一件事情,就好像,就好像這件事情根本就不重要一樣。
莊時宜被他的話驚到,被淚水洗過的眼睛睜大,一滴淚要掉不掉的掛在眼瞼上。
半晌,她咬著唇道:“你想到哪里去了?”